《于你血肉之中》无二妖怪

55、趋同

　　“久违回到自己房间的感觉如何？修？”
　　“……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没用，格洛丽亚，但请你把衣服穿好。”
　　一个稍显稚嫩的孩子正趴在窗口张望着，虽然他依靠着栏杆的样子很成熟，但是他的身高明显支撑不起这种属于成人尘埃落定一般的气质，这种奇怪的反差在他的身上形成一种不和谐的幽默，但门口的格洛丽亚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挑起今早刚画好的上挑细眉，在原地转了一圈，来给面前不识风趣的人展示一下她的新裙子。
　　“没穿好衣服？修，你该改改你那几百年前北方旧贵族一样的审美了，这可是我让佐伊从费罗带来的新品，天才而疯狂的设计师埃列娜最新的设计，白骨新娘。”
　　正如格洛丽亚所说，她的裙子确实贯彻了“白骨新娘”四个字，新娘的部分主要体现在下半部分，白色的丝绸配上银丝编成的纱做成的曳地长裙，是南方贵族少女婚礼上最基本的样式，所有的婚服都在这基础上进行改良，但不同的是，“白骨新娘”的裙撑是裸露在外的，雪白的裙撑被做成像是蜘蛛脚一样的样式，白色的丝绸被覆盖在下面，白纱则像是蜘蛛丝一样覆盖在裙撑上，上身则彻彻底底是白骨，肋骨，或者是类似于肋骨的东西——可能因为艺术加工的原因，穿在格洛丽亚身上的肋骨比修“解剖经验”里的要纤细一些——覆盖了格洛丽亚的上身，他们最终汇集在格洛丽亚的身后的白色脊柱骨上，可以看得出，格洛丽亚为了特意展示身后的雪白而晶莹的脊柱，她特意盘起了自己的长发。
　　不得不说格洛丽亚很适合这件衣服，因为她就是个天生的怪物，如森森白骨一样□□而恐怖，但又如她在白骨下露出的白皙肌肤和纤细的腰线一样，十足的诱人。
　　如果是刚刚转化为奇美拉的那时候，修大概还会为格洛丽亚性感而大胆的作风吃惊并脸红一下，但在格洛丽亚这里经历多了大风大浪，例如格洛丽亚第二喜欢的服装设计师“智慧”的“月神的诞生”后，“白骨新娘”似乎也只是比较有冲击力的艺术品罢了，他基本上都能脸不红心不跳——虽然心不跳很多时候都是如字面意义上的不跳。
　　修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从格洛丽亚身上移开了目光：“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的假期应该还没到头吧？”
　　“你的假期长短由我说了算，修，别跟我抱怨，锡安会的杀手可是全年无休，随侍听召，除非你踏出这个房间的一瞬会心脏重新破裂，要不然你你爬都要爬过去，”格洛丽亚款步走过去，仗着身高优势在修的脑袋上狠揉一把，眉眼上翘，她在刚刚收养修的时候就喜欢揉他头发，只不过这小子实在窜的太快，舒服了还没几年就揉不到了，现在总算有时间重温一下过去，这让她心情不错——虽然这个头是伊凡的：“伊凡呢？还在睡？明明你被佐伊刚带回来的时候他都还醒着，发现自己安全了就一睡不起了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修似乎不愿意多谈，截住了话题：“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必须要我过去？”
　　“是赏金猎人协会的事，他们似乎接到了消息，说是有魔王在逸云出现，而且不是什么冒牌货，他们似乎有证据证实那是货真价实的魔王，于是他们怂了，打着魔王是生命体公敌的名号联系了我们，你也知道，斩杀魔族，我们血袭者是老本行，所以他们就拜托我们了，况且那边也开了大价钱，不派出我们王牌可说不过去吧？”
　　“说起王牌……那威尔森呢？”
　　“当然也会去，但我不指望一个屠夫能干出什么除了毁了这桩交易以外的事，他是独狼，也只能是独狼，独狼无论再怎么残忍而凶狠，也只不过是独狼而已，他会跟你上路，但我给了他别的任务——你不会多嘴的，是吗？”格洛丽亚眉眼弯弯，食指在唇边竖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知道你自有考量……至少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无脑而疯狂的人，格洛丽亚。”
　　“你就是这点讨人厌，修。”

　　其实伊凡的沉睡并没有那么简单。
　　人其实一直都是醒着的，一直都是，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人也会保护着自己，保护着自己在梦里看不到不想看到的东西，保护着自己不要从梦中醒来，这种保护是无意识的，人注意不到，也像是膝跳反射一样控制不住，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修是从伊凡意识海中诞生出的人格，但修依旧和伊凡是独立的两个意识的原因，因为伊凡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保护着自己不让修看到自己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保护着自己不要从失去修的梦里醒来，这最后的结果就是让修像是一个气球一样在伊凡的意识海里漂浮，虽然修能感觉到外面水波的流动，但也只能随波逐流，但现在不一样。
　　——伊凡睡的太沉了，已经到了近乎停止了思维的地步。
　　而这样直接的结果就是，伊凡和修之间思维的障壁在逐渐渗透溶解，伊凡与修之间微妙的平衡是由两方面来维持的，而现在伊凡已经崩溃了，原本就是下位人格的修是没有办法阻止伊凡的意识涌入的，情感和记忆都像是海啸一样袭来，而与之相反的就是外在维持身体的修越来越寂静，他常常发呆和陷入沉思，或者产生幻觉。
　　同时有着杀死自己和自己被杀死的记忆是种什么感觉？在记忆中自己的怀里看到了自己的头颅是什么样的感受？这简直是疯了，被害者承受着来自加害者的巨大的悲伤，淹没其中，而之后的每天喜悦就像是梦，从伊凡知道修在他体内的那一天开始，幸福的树就扎下了根，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天都在增长，把根伸进自己的梦里，将这梦牢牢地抓住。
　　修向格洛丽亚报告了这个问题，但格洛丽亚表示自己没有办法阻止伊凡脑内意识的流动，更别说她本就打算用修替代掉伊凡。
　　“怎么样？既然伊凡的意识涌入了你的脑子里，接受了他记忆与情感的你，有什么感觉？这还挺有参考价值的，因为我之前并没有做出类似的东西，或者令你印象深刻的事也行，比如他抱着你的头？他半夜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偷偷亲过你？看别人的脑袋，总会有些令人震惊的想法吧？因为人和人之间的认知有时候完全不同，这种差异有时候会令人震惊的巨大。”
　　修沉默了一下：“我发现他是真的想跟我生个孩子。”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修希望伊凡永远都不要醒来。
　　——或者等伊凡醒来他就长眠。
　　不过，在这之前，如果再不停下这股意识的涌入，恐怕到时候修就已经不存在了，他会变成伊凡的一个面具。
　　那时候的他，是修还是伊凡呢？
　　“……是修还是伊凡呢？”
　　“威尔森，你知道偷袭对我没用。”
　　虽然这么说，但修确实是刚刚回过神来，就像是学生在上课时睡着了一样，修刚刚在整理行装擦拭自己的剑时又被卷入到了伊凡的意识里，他最近发现维持自我越来越困难了。
　　“我可差点就成功了，如果没有这只恼人的貂，”威尔森冷哼了一声，睥睨着那个蹲在修肩膀上冲着他炸毛的白貂，慢慢把剑收回鞘：“听这个令人厌烦的口气和垮着的脸，看来是修了，比起这个，为什么这只貂会在你这里？”
　　“似乎是在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开始粘着我了，巴尔克没办法，就把他留给我了，你也知道，既然伊凡的人格魅力连你这样的孤狼都能驯服，让一只貂归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修懒懒的掀起眼皮看了眼威尔森。
　　“我猜孤狼是格洛丽亚最近给我的称呼，不错，前一阵子她还叫我野狗呢。”威尔森倒也不在乎，轻哼了一声，往后一靠坐在修的椅子上，陈旧的木椅不堪重负的发出吱呀的声音，修微微皱了一下眉，倒也没说什么。
　　“毕竟在我死了之后，威尔森，你就是她唯一能赚钱的工具，她那件白骨新娘恐怕三分之二都是你的杰作，评价自然就升高了。”
　　“啊……你说的是她那条操蛋的新裙子。”
　　“……虽然你的用词很不雅，威尔森，但我很高兴我们能在第一次共事前有一点共同语言。”
　　“那确实是一件奇迹的衣服，它要是在早出世那么一千年，绝对能让当初的亚度尼斯的国王和基辅罗斯的大帝站在反对它的同一阵线，从而带来永世的和平。”
　　气氛突然的缓和让站在修肩膀上的白貂明显陷入了混乱，兽族的脑子本就公认的有些不好用，或者说天真没城府，此时他用爪子洗了洗脸，决定先静观其变。
　　“既然这样，看在我们难得站在统一战线的情分上，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
　　“赏金猎人，也就是我们这次的雇主，所通告发现的那个魔王……是万劫的魔王吗？”
　　“我还以为你早就猜到了，”威尔森咧着嘴发出咯咯的笑声，活像是森林里的女巫：“难得我能在信息战上碾压过你，容我展示一下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讽吧。”
　　“不光只是万劫的魔王，根据他们的信息，一个是万劫的魔王，另一个是——另一个万劫的魔王。”
　　“对，你没听错，万劫的魔王，有两个。”

　　这是克里斯蒂娜第一次踏上艾希登堡的土地，事实上，这甚至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当她抬头仰望珞珈山，简直觉得这里仿佛是她幼时所看过童话书里的情景，她无法相信一座城堡能以这么完全不符合力学规范的形式建立其上，这简直是做梦，亦或者它的主人是个大魔法师，但当她踏入艾希登堡的第一步时，她就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个魔窟，一个由女巫和她坐下半人半魔的怪物一同构筑的魔窟。
　　“我确实没有想到您会亲自驾临寒舍，奥尔巴赫家族的大小姐，按理来说，在黄金宫眼皮子底下来到我这里，可是很严重的背叛行为，您和您的父亲之后都要受到严重的审问，奥尔巴赫小姐，”格洛丽亚站在艾希登堡的最高层，一个露天花园里，面对着刚刚走进门的克里斯蒂娜，身体靠在花园边缘的栏杆上，她的身体在和身后的万丈深渊之间只有这么一条薄薄的屏障，那条铁质的栏杆此时都显得有些脆弱：“或者说这里的风景足够让你放弃整个家族？”
　　“我不得不来，魔女，”克里斯蒂娜掩藏在三角帽下的蓝眼睛盯着格洛丽亚，她一身蓝白相间的南方贵族的猎装，没有化妆，长发在身后简单束成马尾，虽然她妙曼的身材让人绝不会认错她的性别，但她的身上散发的气质同样英气逼人，和面前近乎妖媚的格洛丽亚呈现极度的反差，此时克里斯蒂娜带着皮手套的手指间夹着一封粉红色信封的信：“你给了我足够的筹码……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是如何获得我收购并规划费罗城西贫民窟的计划详案的，但是，如果你在信里说的是真的，奥尔巴赫家族未必不可以和血袭者联合。”
　　“你要来代替你的父亲做决定吗？”
　　“如果你能帮助奥尔巴赫家族拜托黄金宫的桎梏，父亲又怎么样呢？我本就应该是奥尔巴赫家族的继承人……你只是想要钱而已，魔女，而钱是奥尔巴赫家族最不缺的东西，不需要制作怪物，不需要让魔兽肮脏的血沾满自己的手，奥尔巴赫家族能给予你所应得的所有金币。”
　　格洛丽亚笑的花枝乱颤，手里拿着的长烟斗都被笑的洒出点烟灰：“对，奥尔巴赫小姐，我喜欢钱，我从小就是穷过来的，我只知道钱的好处，而且钱也只有好处，你看，我有了钱，才能穿得起因赛德公国最新最贵的裙子。如果我没有钱，那么我就什么都没有，但是……如果没有强大的武力，是守不住自己的钱的，也没有赚钱的保证，我想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奥尔巴赫小姐。”
　　克里斯蒂娜当然清楚，事实上，格洛丽亚所对她开出的条件，第一步就是利用她手下血袭者的力量，清理费罗城西的贫民窟，为奥尔巴赫家族扫除收购城西土地的所有障碍，只要城西的土地能攥在奥尔巴赫家族手中，那么费罗城二分之一的产业就直接或者间接的全部归于奥尔巴赫家族，奥尔巴赫家族将成为费罗城实至名归的主人，而做到了这个程度，第二步的进行也就是必然，那就是凭借格洛丽亚的势力，将奥尔巴赫家族从黄金宫的监视和桎梏中独立出来，从此之后，奥尔巴赫家族对于黄金宫与教皇只有敬意，而没有战战兢兢的恐惧与服从。
　　而眼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虽然不止格洛丽亚，基辅罗斯当然可以，但基辅罗斯帝国由于历史原因，大多对于南方国家充满成见，克里斯蒂娜所想也并非是和黄金宫决裂并且站队到基辅罗斯一方，逸云国当然也可以，但逸云国是精灵种群在中陆双手的延伸，精灵几乎厌恶所有的人类，所以逸云国的地位和政治立场是永远的中立，但格洛丽亚不一样，她和她的血袭者是个完全孤立的种群，在没有政治立场的同时拥有令黄金宫在一定程度上忌惮的武力，更重要的是，格洛丽亚想要的，奥尔巴赫家族完全可以承受。
　　克里斯蒂娜受够了，她觉得奥尔巴赫家族也受够了，从迈克尔被处决的那一瞬，或者更早，在她说出将王冠交给教皇的那一瞬，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这将是奥尔巴赫家族对黄金宫最后一次屈服。
　　命运啊，不管是不是注定好的，如果想要活得更舒服，就得去开辟自己的未来。
　　对，哪怕一切是命中注定。
　　克里斯蒂娜不在乎这些。

　　“是的，我明白。”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突然跟我联手，而同时又说自己没有反抗黄金宫的理由，作为代替，总要有一个能人信服的理由吧？”
　　“当然有，魔女，作为奥尔巴赫家族的继承人，这点考量我还是有的，”克里斯蒂娜摘下自己的三角帽，放在胸前，清澈的蓝眼睛看向格洛丽亚：“我对您一见钟情，魔……”
　　“我叫格洛丽亚。”
　　“好的，我对您一见钟情，格洛丽亚小姐，请跟我结婚，成为奥尔巴赫家族未来的族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