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你血肉之中》无二妖怪

58、魔王、剑

　　“……你是怎么进来的？”
　　伊凡在听到声音后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就像是在梦游中被人唤醒，他发现他自己站在一个大厅里，空荡荡的大厅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家具的事物，脚下是漆黑的大理石，头上是漆黑的水晶灯，四周没有门，只有他自己站在大厅的中央。大厅四周虽然有窗户，但窗外的风景也同样是一片漆黑，只有风在呼呼的倒灌进来，这里似乎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山巅。而那个询问的声音来自于大厅里的一个角落，那里席地坐着一个人形的生物，一个树精灵，一个男性的树精灵，一个跟伊凡有着相似面容的精灵，他坐在那里，几乎像是一座黑色的雕像，墨色的长发垂在地上，只在肩上披着黑色的轻纱，苍白而骨感的手指捧着一本白色的书，但他并没有再看，他在看着伊凡，伊凡也看着他，伊凡忽然觉得，那就是他长大后的样子。
　　伊凡不知道自己长大后是什么样子，直到见到了那个精灵，就仿佛抓住了影子的实体一样。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的小废物？这里应该没有入口才对。”
　　“我不知道……你是谁？”
　　伊凡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他询问出声的声音是这么飘渺，更何况自己应该死了才对，没有人能在心脏碎了之后还活着，即使奇美拉也不能。
　　“如果你硬要问的话，我是伊凡，万劫的魔王，杀掉了数也数不清的自己，最后也被自己杀掉的，那个用自己生命诠释什么叫天道好轮回的伊凡。”
　　“我才是伊凡。”
　　“伊凡”似乎笑了笑：“你不能让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叫伊凡。”
　　“可我不是魔王。”
　　“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魔王？你可能就是，你可以自信点。你看，你跟我一样，是树精灵出身，作为不被精灵承认的标志，他们割掉了你的尖耳，你有着百年难遇的星空之眸，你受到所有人的喜爱，你的魅力不正常的惊人，只要你愿意，很多人很多人愿意为你献身，甚至是去死，你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你可以仅凭直觉知道面前的人是否可信，连晓妖也对你忌惮万分，因为她看不穿你的命运，如果不是因为远离自己的故乡，你惊人的魔法天赋也能得到长足的发展，但即使你离开了森林，你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天赋跟那些魔兽甚至是龙抗衡，你受到一切的眷顾……这难道不是魔王才有的待遇和才能吗？”
　　“不，我不是魔王，我也不是魔族。”
　　“那为什么我会在你身体里？”
　　“你吃掉了我的影子……”伊凡一步一步的向“伊凡”走去，他逐渐清醒过来，脑海中迷蒙的雾气逐渐散开，也开始恢复了思考，他试图找到一个自己身体内存在魔族的理由，而他也很快的找到了：“对……你吃掉了我的影子……你吃掉了我的影子！这不可能！你什么时候吃掉的！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未让魔族碰过！你什么时候吃掉了我的影子！”
　　伊凡拉扯着“伊凡”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起来，近乎歇斯底里的冲着他咆哮。
　　“你甚至没有去考虑我说的可能性……想想吧，小废物，也许我没有吃掉你的影子，也许你就是天生的魔王，你的身体里有魔王的灵魂，那就是我。”
　　“我不是魔族！修发誓说过我不是魔族，不然他怎么可能救我！让一个以斩杀魔族为生的奇美拉救一个魔族？！”
　　“啊，对，修，我把他给忘了，你当然不想承认自己是魔族，因为这样的话那个修就不会再保护你了，直到现在为止那个修还在代替沉睡的你履行一个身为奇美拉的职责，如果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肯定会自尽，然后你就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是这样吗？”
　　“对，所以我不是魔族……我也不能是魔族。”
　　“伊凡”看了眼伊凡，他明明是魔王，是这个世界的异物，是魔神王所创造的违背创世之理的东西，但他看向伊凡的目光，却仿佛伊凡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东西：“有人说过你看起来很可悲吗？伊凡？”
　　“没有，我也没去听过他们在说什么。”
　　“当然你不会去听，因为修在你脑海里，不是吗？有谁在和爱人交谈的时候能听到其他人的言语呢？那我告诉你吧，伊凡，你真可悲，你就像是那些还没懂事的孩子问爸爸‘妈妈怎么了？’然后爸爸回答你‘妈妈睡着了，要很长时间才能醒过来’而你却还会傻傻的相信的那种傻孩子，你难道没有见识过死亡吗？你见识过，你知道，那些经由你手，被你刺穿心脏砍下头颅的人所经历的永眠就是死亡，你明明深知死亡是怎么一回事，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你也知道死亡是不可逆的过程，否则那些杀人犯怎么能陷入安眠？你明明知道，但你为什么不接受修的死亡？为什么只有修是特殊的？……你从来没想过这些吗？或者你不想去想？”
　　“我知道修死了，但修他只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他活在了我的血肉中。”
　　“没人能活在另一个人的血肉中，在你身体里活着的那个是你自己，你那个继承了修的记忆的自己，你爱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那个保护你，代替你作战的人，就是你自己，而他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你不想让他消失。”
　　“……我不在乎，我只要修还在这里就好，因为如果没有修，我感觉我会活不下去，他是我自己也好，是我为了活下去的私心也好，我不在乎，修还在这里就好，我能听到他的声音，我能听到他安慰我，我……虽然我不能拥抱他，但是他在这里就很好。”
　　伊凡看着那个长大后的自己，那个据说是万劫的魔王的东西，这个长大后的自己说中了一点，那就是伊凡确实不肯去面对修确确实实已经“死了”的问题，而死人是不能复生的，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一直不肯去面对的事，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对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伊凡现在就觉得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他在说出上面这段话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决心，他要活着，而且是要跟着修一起活着，不管修是什么。
　　哪怕那就是他自己的一个短暂的梦。
　　“告诉我从这儿出去的方法。”

　　东陆落月，神龙谷口。
　　晓妖不是第一次来神龙谷了，不过上次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圣战结束，神龙族全体退居到这里后，它就也再没来过，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从落月森林出来，神龙谷就展现了和树精灵居住地完全不同的风貌，从落月森林的边沿到神龙谷，足足有百米的路程中再没有一棵树，连草都少见，大片的黄土裸露着，而这也正是树精灵所不能忍受的。走过这光秃秃的百米路程，在眼前的就是神龙谷的谷口，在看到高达五十米的灰白色巨大雕龙石门出现在眼前时，晓妖就知道，神龙谷到了。
　　“哪儿有个孩子，”剑妖首先看到那个站在石门前静默站立着的，穿着黑色短衣的佩剑少年：“是个苍龙，看起来是守门的……真奇怪，苍龙也需要守门吗？”
　　“总有些傻瓜喜欢来挑战神龙的权威，或者利欲熏心的家伙来偷龙蛋，甚至捕捉落单的幼龙，就算大多数的龙都能像是拍死蟑螂一样拍死这些——大多数是人类——但是蟑螂多了也是很恼人的事。”晓妖一边对着剑妖解释着，一边走进了巨大石门的阴影下：“嘿，小孩儿，我要进去见风游迹。”
　　“不行，你不能进去。”
　　这还是晓妖自圣战后第一次吃闭门羹，即使那些树精灵对它不胜其烦，也从未拒绝过它进入落月森林，眼前的苍龙少年是那种极认真的孩子，他摇了摇头，纯黑的瞳孔看着晓妖，眼睛里满是拒绝的意味，纯粹，且坚定。
　　“……你知道我是谁吗？”晓妖本不喜欢这样像是嚣张的南方贵族一样的语气，但现在它被拒之门外这件事明显让它有些气恼，剑妖到没什么反应，它对少年身后的石门更感兴趣，用手轻轻触摸着。
　　“一个妖族，”苍龙少年摇了摇头：“妖族更不能进去。”
　　“为什么？”
　　“族长说今天会有妖族要来，但不能让它进来，会有麻烦事。”
　　“风游迹——”晓妖还在发出不甘的怒吼，一边侧耳听着的剑妖忍不住露出一个轻笑。
　　“你怎么可以直呼我们族长的名字！”苍龙少年听到晓妖的言语，忍不住着急起来，连着急也是一个孩子样儿，气的脸儿通红，气鼓鼓的看着晓妖。
　　“直呼你们族长的名字？他小时候还是被我救下来的呢，”晓妖气不打一出来，看着冲它点头微笑的剑妖，微微拔高了声音：“风游迹，我知道你在看着，赶紧让我进去。”
　　“休得无礼！”
　　苍龙少年想必愤怒到了极点，抽出腰间长剑便对着晓妖将挥过去，这一招动作极漂亮利落，即使在成年的苍龙内也极难见到，而那把剑——剑妖在第一眼看到时就知道，那把剑是雁落，以剑气薄利著名，在神龙族内也算排得上号的宝剑，只不过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毛头小子手里，不过见这一剑的动作气势，也算是不辱没了这把雁落——可惜在集百家兵器所长的剑妖面前还是太慢，更别说它还早有准备，知道少年将要出手。剑妖前跃将晓妖横抱在怀中后退，躲开雁落的剑锋，脚向下一点，一张青铜巨盾凭空出现在自己和苍龙少年之间，挡下了雁落一击的惊人剑气，苍龙少年有些惊讶，他自幼出生在神龙谷，一步都未曾踏出过，自然没见过这些妖族的把戏，虽然心中感叹奇妙精巧，但苍龙少年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带着点少年特有的风发意气，苍龙少年重整态势，将剑妖面前的青铜巨盾横劈开来，那巨盾像是光影唤出的幻象一样，在少年的一剑之下消失不见，苍龙少年咦了一声。
　　“剑妖，别打太狠，给点教训就行，不然到时候我见了风游迹可不好说话。”
　　晓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剑妖的怀里跳了下来，理了理自己的黑色长袍，带着颇为轻视的语气，叮嘱着一边的剑妖。
　　“我知道，公主殿下。”
　　剑妖面无表情，平时喜欢训诫晓妖两句，这时候偏偏倒也由着晓妖胡来，不知道从那把武器里借来的幽默细胞，让它调侃了一声晓妖，说完便向着苍龙少年的方向踏前一步，一把武器的轮廓在剑妖手中成型，剑身未出，铺天盖地的热浪就已经对着苍龙少年卷了过去，为了配合武器的使用，剑妖的形容随着脚步的踏出而逐渐变化，身高拉长，身材像是镕铸兵器那样重组改变，原本偏向于少女的脸颊线条逐渐变的硬朗，它甚至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一个男性苍龙，剑也逐渐的显露出剑身来。
　　惊鲵，苍龙少年想，没有其他可能了，拥有黑紫色龙息烈焰的剑，绝不可能有第二把。
　　“你知道吗？惊鲵曾经有一次败在雁落手上，雁落——那时它的主人是一只翔龙，用剑风压过了惊鲵的烈焰，打败了神龙未来的族长，苍龙，那也是唯一一次，”剑妖的手指爱抚过惊鲵的剑身，黑紫色的烈焰仿佛被这个动作注入了狂暴的灵魂，像是一只黑紫色的龙一样突然腾跃起来：“惊鲵，它记住了这场败绩，并渴望复仇，但可惜的是，之后再也没有翔龙用过这把剑来挑战苍龙了，当今天见到雁落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它的狂热。”
　　苍龙少年微微侧了下头，似乎没有听懂剑妖的言语，而剑妖也不在多说，它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苍龙的体型了，伸手将身后黑色斗篷的兜帽拉上，一双属于苍龙的金瞳在兜帽的阴影下亮起。

　　“拿起你的剑，少年，如果说剑妖有什么使命的话，那就是让所有的武器尽兴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