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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细雨绵绵 ...

  •   凛冬已至,墨色的细雨落在冷玉色的窗柩之外,一根一根如同细针一般狠狠地扎在厚积于地面的雪面上,瞬间千穿百孔,就仿若此时此刻柳楚月的心。
      时至酉时,苍穹沉闷得吓人,阵阵黑云久聚不散,仿若的下一瞬间便要吞噬了这整个世界。
      她身形单薄赤着双足,双手捧着一盆冷水从三楼落梅姑娘的屋子里颤抖着走出来。她的双手早已经冻僵,隐约还能瞧见新旧不同的冻疮痕迹,此时更是臃肿得像是一对猪蹄。
      捉襟见肘的衣物并不曾能好好护住柳楚月的身子,她的双脚已经被冻得通红,自上而下地走在楼梯上时,每一步都仿佛是有万般冷箭在戳她的脚底心,麻木而又生疼。
      她艰难地走到了二楼,不自觉得又一次在一个紧闭的房门前停了下来,而此时,入耳的正是房内的惨叫声。
      “贱蹄子,如今你以为你还是相府里娇滴滴的千金娘子吗?我告诉你,如今你不过是个教坊司供人取乐的玩物罢了,某劝你还是乖乖听话,若是你不听话,明阳侯可是早就看上你们柳家的二娘子了!”林泽西瞪着双目,半哄骗半威胁地看向角落里手中捏着剪刀的柳纤月。
      人人都知晓明阳侯丰功伟绩,为凰羽国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只不过他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癖好,那便是他府上所有的奴婢,都必须是九岁至十四岁未及笄的幼童,开心时明阳侯便会赏赐,但不开心时他便会打骂甚至赐死,虽说奴婢们的命也是命,但那些却都是最低等的贱命,故而即便有人敢怒却不敢言。
      朝中曾有御史大夫弹劾明阳侯如此草菅人命的行为,但却被明阳侯倒打一耙,最终落得个凌迟的下场。
      柳纤月心中一惊,一道冷汗从她那光洁的额头上瞬间滑落,明阳侯是何许人她心知肚明,她无论受到何等侮辱都不要紧,但她不能让柳楚月受任何伤害和委屈!柳楚月是她苟活于世唯一的念想和依靠,她绝对不能让柳楚月也被林泽西这老东西祸害了!绝对不能!
      两行冷泪缓缓从眼角流落至唇角,她手中的剪刀也被缓缓地放下,她颤抖着声音,仿若每个字都在挣扎,“好!若是你能发誓,绝不动楚儿一根手指头,我便不反抗!”
      林泽西肥壮的脸上顺而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猥琐笑意,他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说话,从来都作数!”
      瘦小的身躯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外的柳楚月此刻低着头,紧紧咬着下唇,她仿佛是在强忍着内心的愤怒与委屈。脑海中回想的是姐姐柳纤月再三告诫她的情景,不能轻举妄动,绝对不能!
      她的双眼死死得盯着房门,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一滴清泪,荡漾在了她手中捧着的凉水盆中,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之上还裹挟着已经泡烂且搁置了一整夜的玫瑰花瓣,曾经有多美好,如今便有多让人心疼。
      柳楚月紧咬着银牙,默默告诉自己,姐姐如今所受之苦,她定要让那些人十倍百倍地偿还!
      太平三十九年,凰羽国宣帝崩,凰幼帝继位,只因幼帝年纪尚轻,朝堂之上丞相柳言之辅国,后宫之中宦官洪塘专权,改国号顺昌。
      顺昌三年,凰幼帝围猎遇刺身亡,装疯卖傻二十年的凰宣帝之弟、凰幼帝之叔欧阳淳,在朝中大臣们的拥立之下继位,改国号治顺。
      幼帝被杀,皇叔登基,三朝重臣柳言之却被主簿林泽西以谋反之名弹劾,朝中七位肱骨大臣联名上书附议,一时之间,相府那片四方天地风云四起,才一日,株连九族的圣旨便已躺在相府祠堂案前。
      不出三日,相府九族所有成年男子全部被处死,幼年男子沦为官奴,所有女眷无论老少都被送至各个教坊司,充当官伎。
      这一年是治顺二年。
      相府满门忠烈,今生也无法想象会受如此大辱。
      柳言之之妻平夫人直接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抵着自己的脖子,哭着对十八岁的长女柳纤月喊道,“纤儿,我们是忠臣之后,宁死也不能受此奇耻大辱!母亲先行一步!纤儿,你带着楚儿紧紧跟着!若上天能听到咱们的祈求,便让咱们统统化作厉鬼!将那些歹人全都拖进无间地狱!”
      被雕成兰花的银簪子抹过平夫人那美丽洁白的脖颈上,血仿若是冰冷的雨水一般,拍打在了她们同样美丽洁白的脸上,散了开来。
      柳纤月牵着柳楚月,立在平夫人的身旁,看着母亲渐渐僵硬的身体,柳纤月紧紧握住年仅九岁且已经吓呆了的柳楚月的手,她的下唇已经被她自己狠狠咬破,鲜血直流,可她似乎并不感到任何疼痛。
      她弯下腰,伸出另外一只手拔起那根沾着母亲血迹的银簪子,面有不忍得看着柳楚月,冷风扑面而来,几息之间她便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母亲,纤儿不能带着妹妹陪您去,纤儿要好好活着!纤儿定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噗通一声,柳楚月瞬间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扑倒在地的她顿时感到后腰阵阵钝痛,而身后却传来了雨燕姑娘身边的丫头小兰的声音,“整日里偷懒耍滑,还在贵客们面前碍眼!真是晦气!”
      手中那盆冷水早已打翻在地,而她整个人也正好倒在了那片冷水之中,单薄的身体才将将有了些温度,瞬间被那滩凉水给夺了去,这也使得她整个人根本止不住地在哆嗦。
      见她如此可怜兮兮的,小兰竟有些动了心中的那一丝小小的恻隐之心,她蹑手蹑脚浅浅弯腰,居高临下,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好心提醒,“能被林主簿看上是你姐姐的福分,你在门前瞎晃悠什么?没得将晦气传给你家姐姐,该罚的可是你姐姐!”
      柳楚月蜷缩着身子坐了起来,半句话未说,还是一直在哆嗦。
      小兰见罢,冷哼一声,“赶紧将地上收拾干净了,要是被司正瞧见了,这果子谁都吃不了!”
      小兰转过身,仿若是做了一件极大的善事一般,兴高采烈的走下了楼去,只剩下柳楚月一人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姐姐今年十八岁,犹记得及笄那年可是名动整个京都,被文人墨客称为京都第一美人,若是没有出这样的变故,她早就已经嫁了一个自己心仪的郎君,相夫教子,待享天伦。
      而如今,她竟被林泽西那条丑陋的恶狼欺辱,柳楚月实在忍不下去!
      她紧咬银牙,忍着剧痛站起身来,收拾完地面上的水渍之后,她便趁着人不注意顺着一楼的后门,来到了教坊司的客马厩。
      所谓客马厩,便是来教坊司贵人们所乘坐骑暂存之所。
      平日里,官人们来教坊司见姑娘,都是要递行碟的,偏林泽西因与司正关系好,所以并没有递行碟。他是白日里偷偷来的,他的马车也是便车,所以很好认。素色的车门上用金色油墨写着一个大大的林的那辆便是。
      而他的马便是拴在马车前头的那个独立的马棚之中。
      柳楚月咬着牙,手中紧紧攥着她从厨房偷来的巴豆,巴豆开通闭塞,利水谷道,而若是给马服用,结果可想而知。教坊司的姑娘们,要不是接了行碟,平日里都很少出门,一月大约一次罢了,所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走在雪地里的赤足早已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她的每一步都仿佛像是灌了铅,细雨极为不温柔地一丝丝打在她早已湿透了的衣裳上,她原本想着会很凉,没想到竟是半丝感觉都没有,面前不远便是林泽西的那匹马的马槽,她只需再走几步。
      “你在做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语气中似乎有些微怒。
      柳楚月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更是使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那女子又道,“转过身来!”
      可柳楚月浑身都已经僵硬,根本无法做任何动作。
      身后便响起了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嘣脆声,即使是她身上胭脂水粉的味道再浓烈,如今柳楚月也只能闻到淡淡的一丝。
      她今年九岁,身形矮小,由于还未长开便安排做了低等奴仆,每回侍候教坊司的各位姑娘,姑娘们都不准她抬头,说是免得污了她们的眼睛,五感之中,唯独她的鼻子最为灵敏,故而她也只能靠着闻她们身上的味道来辨别她们各自的身份。
      而如今,她已经被冻得竟连这个技能都失去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纤月姑娘的那个妹妹。”直到那姑娘撑着伞走近了,柳楚月才听出这声音的主人,她是教坊司二等姑娘,卢香。
      教坊司有四类人,一类便是司正这样的主子,二类则是享乐的官员们,三类则是教坊司的姑娘们,四类则是司内的奴仆们。
      而三类四类却也还能再细化分,姑娘们可分四等,一等姑娘只有四位,她们是教坊司中最为年轻美貌才艺卓绝,也最受官员们的青睐,二等姑娘有八位,才色稍稍比一等姑娘次一些,再次一些的便是三等姑娘,有十六位,而最末等的,要多少便有多少。
      四类的奴仆也分四等,一等奴仆便是一等姑娘们近身侍候的,二等奴仆是在二等姑娘们近身侍候,三等奴仆是在三等姑娘们近身侍候,末等姑娘没有奴仆侍候,而末等奴仆则是所有人的奴仆。
      柳楚月便是这所有人的奴仆。
      只因柳纤月沦落教坊司之前有一个第一美人的美名,是故司正便将她安排在了二等姑娘之列,大约是同眼前的这位卢香姑娘平起平坐。
      教坊司里的姑娘们从来都是面上和善,而背地里却是磨刀霍霍的关系,柳楚月转过思绪,连忙僵硬地朝卢香姑娘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卢香姑娘。”她不能失了礼数,从而让卢香借任何机会为难姐姐。
      卢香见她如此,忽然笑得花枝乱颤,就连带着她肩上披着的厚厚的大氅上的毛也跟着抖动了起来,面前这个孩子僵着身子呆呆地朝她行礼的模样,真是蠢极了,她用那涂着丹寇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柳楚月的额头,展开笑颜,“你怎么这么有趣儿?”
      见此处无恙,卢香便打算离去,才走出几步,却看到柳楚月仍然一动不动,“还杵着作甚?天寒地冻的,还不快些进屋?”
      “哦。”柳楚月醒过神,一行清泪在风和细雨之中缓缓流进了她的嘴里,又苦又咸,今日的计划,她终究还是失败了。
      夜深,柳楚月趁着无人蹲坐在角落中,瘦到凸起的眼眶装着两颗无奈的眸子,落下了无数道清泪,如泉涌不息。冷风如刀剜刺骨,从八方四面朝她纤弱的身体裹挟而来。
      先丞相柳言之对林泽西有提拔之恩,破格让林泽西从一个落魄书生鲤跃龙门成了相府主簿,当年林泽西那般的谦虚和善,没想到如今竟是他头一个弹劾陷害柳言之。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今日是林泽西在主簿位子上的最后一日,圣旨已下,皇帝提了他的官职晋升为吏部侍郎,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千百个念头回旋于她的脑海中,她很想冲进姐姐的房内,直接给林泽西一刀,可惜若是真的如此,姐姐也会被她连累,怕是以后便再也无法在这教坊司立足,只怪她如今身形量小,身份卑微,什么事都做不到。
      角落的阴冷黑暗渐渐吞噬着她幼小的身躯,她已经没有任何可穿的衣物可换,她姐妹二人来这教坊司不过半月,柳纤月便一跃成为了二等姑娘,司里的姑娘们早已明里暗里开始排挤她们,立足都难,又何况是报仇?
      “楚月?”一个较小却又怯懦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柳楚月?你可在否?”
      柳楚月回过神来,这是姐姐柳纤月身边侍候的侍婢丫头雪儿,她连忙从角落中爬了出来,装作万事无碍地看向她,她不想让雪儿知晓回头告诉姐姐,没得又让姐姐担心。
      “雪儿姐姐,我在这儿。”她勉强咧开一排白牙,朝雪儿笑道。
      雪儿看着柳楚月如今这么一副落魄样,连忙将手从袖套中抽了出来,上前捂住她早已冻僵的手,“怎地弄成了这样?姑娘让你去见她。”
      “林泽西已经走了?”柳楚月问。
      雪儿连忙抽出手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在教坊司,无论什么品级的客人都只能称为官人,不能唤其名讳,你可莫要给姑娘惹麻烦!我瞧你也冻僵了,走吧,我带你去见姑娘。”
      雪儿也不过十三岁却比她懂得还多,许是在这种地方待久了的缘故,柳楚月的心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她实在是太过于弱小了。
      按教坊司的规矩,入教坊司三月才能有自己的碟册[1],而柳纤月和柳楚月才来了半月,所以在这三个月里只能好好呆在教坊司,当是熟悉规矩。
      浑身麻木的柳楚月被雪儿拉到了柳纤月的房门口,今日是御史大夫梁凌的生辰,他是那七名附议柳言之谋逆的肱骨之臣之一,听闻皇帝已经将他升为了丞相,故而梁府如今歌舞升平,教坊司里收了梁府行碟的姑娘们也早早的出门赴宴应酬,留在司里的姑娘寥寥无几,所以也显得比平日里清静一些。
      门被雪儿轻轻拉开,从里头透出些温暖的炭火气息,柳楚月犹豫了一会儿便抬脚走了进去。
      柳纤月的房间倒是宽敞明亮,这一切也都是一个二等姑娘该有的,屋子里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羊绒毯,大约是西域的东西,外屋中央放着一个大大的炭盆,里头噼噼啪啪地烧着棉芯炭,阵阵暖流扑面,也让柳楚月渐渐恢复了些许的体温。
      东边的窗户开了一个小口子,窗外烟雨如幕,从外头渐渐遛进了几丝冷意,吃的窗台上的一盆绿梅格外精神,也使她渐暖的意识中也还勉强保留着清醒,窗台下有一个酸枝木雕花几子,几子旁是一个梳妆台子,梳妆台上放着一面掐丝铜镜,柳纤月背着身子,跽坐在铜镜前,看她的动作似乎正在梳理着凌乱的发丝。
      柳楚月心中顿住,每回姐姐受了委屈都爱梳理自己的头发,一阵心酸从柳楚月的心底渐渐蔓延开来。姐姐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柳楚月上前几步,在柳纤月跟前跽坐下,收敛起自己方才的心绪,小心翼翼抬头,“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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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细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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