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沧浪清欷

4、第四章 楼主夫人·抹茶凉果

　　“阿芷，阿芷，外头唤你呢。”一大早起来，厨房做了早膳送上去，顾芷、杜棠便在白厨司的吩咐下架起了细瓷烧的甑子，取了小丫头从花园里新摘来的桃花、松针。

　　杜棠手细，负责将桃花瓣择下来，花蕊归置到一处，松针只要苍绿完整的。顾芷火候好，将花瓣与细细研过的用来调和味道的香料兑在一处，放进瓷甑里，开始蒸花露。

　　这样的活最重要的就是干净细致，大厨房里每个灶头自有用处，轻易腾不出来，因此两人只得用着白厨司休息的隔间里的一方小灶。仔细看顾火候，才蒸了甑子里浅浅的一个底，隔间的帘子就被挑开了，负责切菜的小丫头芳儿探进脑袋来唤道。

　　“谁，谁找我？”顾芷有些不明所以地扭过头，手上扇火的动作却是不停。

　　“我……我也不知道，”许是顾芷问的急了，那芳儿有些怯生生道，“有个姐姐在外头等着呢。”

　　“哦，”顾芷点了点头，怕是又有什么事要传到厨房，白厨司不在，就找了她了，遂点了点头，“我这就出去。”

　　“有事要紧，剩下的我来罢，”杜棠便走过来接过顾芷的扇子道。

　　“那好，麻烦你了，只记得火一直这样大就可以了。”顾芷感激地点了点头，连忙用帕子擦了擦手脸，整了整脸容，解下了围裙，掀起帘子穿过大厨房，往门外走去。

　　门外廊下，果真有个十四五岁大小的丫鬟站在那里，一面拿着帕子遮着脸挡日头，一面不住地来回踱步。

　　顾芷不由暗自发笑，看这样子，显是个远庖厨的侍候丫鬟，想要上廊上来避阳光，却又怕被厨房的烟火气熏着。

　　看那丫鬟容色中上不说，身上的衣装，一身滚了边掐了牙的芽黄色细绸布衫，系着碎花同色百褶裙儿，外头还一件石榴红呢子甲袄，腰间红翠丝绦、碧玉佩环。头上挽着斜鬟，簪戴着两根珍珠簪子，腕上还有两只细金镯子在阳光下忽闪忽闪。

　　顾芷暗自皱起了眉，这样的打扮，可不像是一般传话的使女，倒像是哪个姑娘手下近身伺候的了。

　　果然，那丫鬟一开口，“你就是顾芷？”

　　“是，我正是。”顾芷垂下眼帘，正声道。

　　“好，楼主要找你问话，快跟我去吧，”那丫鬟闻声立刻要走上台阶来拉扯顾芷，只是一靠近似乎是闻到了顾芷身上的一股油烟味，又松开手推开一步，只嘴上催促。

　　“啊……楼主？”顾芷脑袋一嗡，顿时愣了一下。

　　“还有哪个楼主？”那丫鬟斜觑了顾芷一眼，冷笑了一声，“还不快走，连楼主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了么？让楼主等得急了，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顾芷心中急速旋转起来，是了，肯定是刘都知，顾芷这才想起来，那天刘都知端走牛乳羹的时候，生牛乳才下锅蒸不久，还没有完全熟透，那刘都知假借夫人之名要走了，实际上却肯定是自己吃了。恐怕是吃得坏了肚子，故而去楼主面前告了一状，也因此，找的才是她而不白厨司。

　　不过，顾芷转念一想，就是牛乳不坏，刘都知只怕也会以大厨房抛费为由寻一个机会去参上一本的。

　　只是，事情来的可太快了些。顾芷心内一转，合着此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中间插着一个处境尴尬的苏蕊婳，而她要面对的人，又是浮萍苑唯一大东家兼老板，她的顶顶顶头上司兼主家——殷楼主殷观乔。

　　楼主，可不是那江湖传说中的某某楼楼主，而是青楼的，楼主——不过说起来，在整个烟花里，就顾芷知道的、也只有浮萍苑的这位主人如此自称——顾芷只是最底层的厨房丫头，可以说，从进了浮萍苑的第一天起，听到这个名号的次数，还不如刘都知或是哪个红牌姑娘的多，更不要说正脸见过、甚至对答过了。

　　关于这位楼主，就是浮萍苑上下的传言，都是少之又少。除了他弃文从商、白手起家，到如今腰缠万贯、炙手可热的传奇经历的添油加醋版，以及一些不靠谱的个人喜好和倚重谁谁之外，大约唯一可说、也最不值得说的，便是他的正牌妻室，浮萍苑上下人口中的“夫人”。

　　浮萍苑上下，从外头的大管事到内里的一个小丫头，称呼的“夫人”，只有一个人，便是这殷楼主之妻，姓氏名讳不详。这内院上上下下，每一处大小事务和人都是经她的手掌管，可以说无论从任何意义上，都是这浮萍苑的女主人。然而，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半点关于她的信息。

　　她住在浮萍苑清风池畔最华美的藏金阁中，平素几乎不在楼外露面过，就是平常发号施令，也是端坐帘内，由大批丫鬟传话，轻易不出声。据说，浮萍苑除了藏金楼内服侍的人，没有一个人见过她的容颜，更不用说她姓甚名谁，娘家何处，如何与楼主相识，又是何种为人作风。

　　传言只道殷楼主极为惧内，夫人更是一个河东狮吼的赛东施，就看楼主浸淫风月场却连一个妾室都没有，不似烟花里其他青楼东家痴肥贪色，一个红牌姑娘也不沾得，可知夫人威严。

　　也有道夫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娇弱赢柳、不堪风尘，故而楼主才建藏金阁，不叫夫人踏出半毫，不叫烟花风尘污了夫人，也不叫他人瞧了去，生出淫亵不法之意。

　　对此顾芷倒是嗤之以鼻的，能将浮萍苑内院这天下最颠倒的地方管得至少明面上井井有条，还能叫一众管事老鸨心悦诚服，这夫人，显然也不是一般平庸之辈，绝非是绣花枕头或是河东母狮。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顾芷是务实的人，就是有关楼主和夫人的传言再怎样传奇神奇，也与她无关。最重要的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样大的人物，还是能决定她生死前途的人物。

　　前世今生第一回，顾芷实在是有点心虚的。何况，能一人将一家青楼开到如此风光程度，顾芷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个心慈手软或是好说话的人。

　　一路跟着那丫鬟行去，只得暂定见招拆招。

　　拐拐绕绕，顾芷先前还认得路，后来便只能记得一个大概的方向不错。眼见得拐上了一条九连渡桥，桥下便是碧波荡漾、晶莹透彻的纤湖。但见清风徐来，清澈见底的水中七彩锦鲤游曳，不远处岸边垂柳依依、桃花斑斓，不愧是烟花里数一数二的风景。

　　花团锦簇中拥着一座精巧的阁楼临水而建，亭台楼榭莫不有之，正是浮萍苑最为精巧绝伦的藏金阁。

　　顾芷心中不由划过一丝疑惑，既然是见楼主，却是到了藏金阁，还是一个丫鬟来找人，难不成楼主和夫人都在，还是……

　　转过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后脚下便是铺就的曲折小廊，两侧奇花异木、虽是早春却已欣欣向荣、郁郁葱葱，馨香袭人、藤蔓饶树，几重修竹和芍药簇拥着一座极为别致精巧的两层小楼，小楼飞檐雕阁、朱窗重栏，全为细腻纹理的木制，错落掩映于兰木葳蕤间，更有一面临水出台，回廊四绕，颇具雅意，静谧无声，只余点点风涛回音。

　　顾芷垂首跟着那丫鬟走到门槛前站下，那丫鬟进去通报，不多时走出来，看了顾芷一眼，这才领着顾芷进去，绕行了一段路。

　　“就这里了，”待到停下脚步，顾芷发现自己现下正身处在临水一面的月台，后面台阶上便是一座建在水上的汉白玉方台，前面便是高大的立柱间开的三面阔间。

　　飞檐下不设门扇，只以竹丝帘和落地素纱帷幔遮挡，微风习习，轻纱飘荡，隐隐可见内中高堂，有几道人影。一股不知名的幽香自帘隙散出，沁人心脾。

　　“你便是大厨房的顾芷？”那丫鬟转身离开，正当顾芷内心暗自打气镇定之时，一道娴静温婉的声音自帘内柔柔传来。那声音，轻柔恬淡若一汪春水微风，婉转清脆若花鹂翠鸟、玉石击缶、丝竹悠然，风流入骨，令人陶醉。

　　只闻声，顾芷便可想见内中幽兰佳人之姿。

　　顾芷一慌，顿了一下，这才连忙跪下，“正是，奴婢正是顾芷，奴婢参见楼主夫人，楼主夫人万安。”

　　果然，自己的想法没猜错。能在这藏金阁里如此问话的，不是夫人又是谁？真是没想到，这一来不仅是要面对一尊大佛，更是两大金刚。

　　“起来罢，把头抬起来，不必如此慌张。”帘内似是传来一两声轻笑，那声音又徐徐不急不缓传出来，如沐春风一般轻细慈和，却多了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

　　顾芷没反应过来，便已随着这一声起身。心中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只觉这样的声音，不似权倾青楼的老板娘，到似邻家温柔可亲的大姊一般。

　　“是。”顾芷很快调整好了面容和心情，恭恭敬敬侍立在廊下。心中倒是安定了些，至少从当下看，这个夫人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还算万幸。

　　“夫人，新贡的雨前茶来了。”突然一阵脚步声，里面传来一个好像是侍婢的声音。

　　女子似是点头，紧接着里头又一声轻轻的“是”，随后静默无声，一声杯盘碰撞之声不闻。

　　“本是楼主传见你，不巧楼主恰巧有事离开，此处只有夫人在此，无需拘谨。”枯站了一盏茶的时间，顾芷的脚都有些发麻了，一时间倒不知里面是什么意思，这才听得里面应是那侍婢的声音又正色道。

　　“是。”顾芷唯唯诺诺应了。

　　“刘姆妈说，大厨房私自昧留分配下的牛乳，可是真的？”里头清了清嗓子，又响起了方才那个侍婢的声音，虽也不过是才变声的少女的音色，却是字正腔圆、郑重严肃。

　　“回夫人，”顾芷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刘姆妈”说的便是刘都知了，心下竟有一丝好笑。定了定心，随即开口用尽量平缓的声音朗声正色道。

　　“牛乳不易得，大厨房每日得的牛乳都是有数的，每个姑娘那里送去的，一笔一次都有记录，可以查看，奴婢等不敢昧留克扣，犯下说谎的大错。”

　　“只是……”顾芷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夫人宽容体恤，有时分配来的牛乳多些，此物不经摆，奴婢等怕白白浪费了，故而会将之做出来，若是有人来要，就送上去，若是无人，便大家伙分了打打牙祭，此事未曾禀报是奴婢之失，但其他不敢有妄言，还望夫人明鉴。”

　　里头没有说话，正当顾芷心提着的时候，只听那侍婢声音突然扬高了一度，含着冷意传了出来：“怎么听说，这牛乳羹，是你要做给琼楼阁的蕊婳姑娘的呢？”

　　顾芷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腿脚一软，身不由意，连忙膝盖一弯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