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湘西那些年》风月掌柜

3、山神庙

　　我把枯枝丢进火堆，再次瞅了一眼萧云枫，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我说咱俩是不是八字儿不和？不如改天手拉手去拜拜佛转转运？再这么倒霉下去别说到湘西，半道咱都能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这时候萧云枫正把他被大雨淋湿的斗笠蓑衣一股脑的晾在地上，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冰凉的馒头就着火烤了起来。“那你别去招惹那帮术士。”

　　我耸耸肩：“那没办法，那小术士太不是东西，姑奶奶浑身上下就长了这么一条多管闲事的筋，从天灵盖长到脚底心。再说，”我扯扯自己脸皮，“我现在不是冯桑梓么，少年英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然后清清嗓子，挺着背脊梁，用冯桑梓那略带南方口音的温润嗓音说道：“云枫，你说可对？”

　　萧云枫不认同的摇摇头，黑色的眸子映着火光：“武功路数不一样。”

　　我笑笑：“冯桑梓是师娘胞弟，轻功有些师娘的影子，太正常不过。或者你来扮冯桑梓，我委屈点穿个女装，假扮被你英雄救美的贫家女，一路上梨花带雨，绝对比现在更引人注意。”

　　我捻个兰花指，模仿着今日所见那姑娘的声音道：“多谢恩公仗义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呀。”

　　萧云枫脸一黑，转眸专心盯着火里的馒头。再不理我了。

　　我看着萧云枫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就来气，这小子从我出关以来就是这幅德行，从前虽然也是一副拽的上天如地的狗样子，但是我总能将这臭小子弄得破功。没成想年岁越大，样貌是越发的好看，性格却越发无趣。

　　叶岚的飞鸽传书是我出关三天前飞到维摩山，信中说到让我和萧云枫到溆普，并嘱咐我一路上扮成冯桑梓的模样招摇过市。

　　到达湘西边境，地势变得险峻，多以群山相连，山路相当崎岖难行，且山有瘴气，极容易迷路。夜间城镇之中有宵禁，山野之中却不敢随意走动，是以我俩多在白天赶路。

　　今日路过一镇，见有术士调戏少女，少不了拔刀相助。说来也奇怪，每当这些少年英侠出门闯荡，总是能遇到被恶人调戏的良家少女，而总有仗义少年拔刀相助。

　　这一带崇茅山之术，术士的地位颇高。这一路没少能看到各路修道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那少女小蝶家是山中猎户，我担心那些术士在半路拦截，又将人送回家中，这一来二去，到天擦黑之时，勉强到了这座山神庙，再有十里路就到达县城，可是人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缝，这时候天下起雨来，雨雾中山路更是泥泞，加上水汽使得山中瘴气更盛，为保安全，少不得在这山神庙留宿一宿。

　　我看着火里俩冷馒头实在没胃口，咂咂嘴准备喝两口水就囫囵睡了。

　　就在这时，山神庙的大门被叩响了。

　　那叩门声十分轻，鹌鹑啄米似的一叩一叩，虽缓慢，但清晰。

　　我看向萧云枫，他冲我一点头，我立刻摸出铜镜，对着自己镜中冯桑梓的脸仔细查看，确认刚才那阵雨没有将我的面具淋坏。等我整理好假面，萧云枫这才慢悠悠的踱到门口将门闩拉开。

　　“萧公子。”少女的声音仿佛立春时节一阵夹带着暖意的风，柔和而清新。

　　竟然是下午被救的少女小蝶。

　　她撑着一柄油纸伞，另一手提着一只食盒，抬起眼，伞下一双眼颇有些光彩，可惜这姑娘虽有三分姿色，却差一分灵气。总的说来自带着一种山水土地的自然，像是路边最常见的迎春花，你可说它寻常，但却不能不说她不美。

　　萧云枫并不让开路来，双手把在门上，问道“有什么事么？”

　　小蝶似是感到萧云枫的拒绝，有些局促的紧了紧手上的食盒，说道：“方才，家中看到天上下雨，料想两位公子走不远，这方圆十里既无客栈，也无茶肆，只有这一处山神庙能歇脚，小蝶担心两位路上粮食不济，想着为报今日大恩，才冒雨给两位公子送些吃食……”

　　这姑娘大概平日里也少与男子交谈，说到后来也没了声响，一张脸憋得通红。

　　我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萧云枫，忙把这姑娘引进来。“小蝶姑娘这是哪里话，只怕姑娘怪我师侄二人冒失，唐突了姑娘，快进来快进来。”

　　刚走两步，萧云枫又似一根柱子似的，杵在半道，冷着一张脸说道：“更深露重，荒郊野外，男女有别，姑娘若无事，还是请早回吧。”

　　这姑娘浑身一颤，略有尴尬的停下脚步，局促的望着我。

　　我一掌拍在萧云枫头上，对小蝶姑娘笑道：“我这师侄一根直肠子，不会说话，唐突了姑娘，莫见怪。”

　　小蝶姑娘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我又说道：“不过他话也在理，虽说这大雨天气那帮术士也不会冒雨作恶，但是山高路滑，姑娘还是早些回家才是。”

　　这姑娘听了我的话，细瘦的身子一抖，转身看我，那双眼中显露出了一丝摇摇欲坠的可怜来。

　　“我……只是想给两位公子送些吃食，我并无恶意……”

　　正在我同那姑娘推辞间，食盒上多了一只手，一双细白的手。

　　一个人的手通常能暴露他许多的信息：一个农民的手，通常指关节粗大，手背黢黑；一个琴师的手，多半手指修长，指甲因常年抚弄松香而圆润光泽，指尖有茧；而一个剑客的手，常常因为练剑而持物极稳，青筋明显，掌中有茧。

　　而来人则拥有一双看不出过往的手，手指修长，骨肉匀停，并且，十分小巧。

　　“小娘子一番好意，两位公子怎的这般不解风情？况且这山神庙是大家的，怎的不许人进去躲躲雨呢？”

　　我一抬头，小蝶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公子，圆圆的脸上一双笑眼弯弯看着我，身后站着一个高大身影，在雨幕中显得如同一座山一样遥远且威严。

　　我与萧云枫出行这几日，自从过了溆水之滨，便少有碰见旅人，今日倒奇了，一来来俩。

　　我心念一动，同萧云枫对视一眼，一边让开身，一边笑道：“是我唐突了，小蝶姑娘和这两位快请进来。”

　　那姑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随着我进了山神庙。我见她鞋袜均被雨水沾湿，走路有些打滑，便轻轻扶了一把小蝶：“姑娘慢些走，这雨天泥泞，小心摔着。”

　　小蝶感激的冲我一颔首。此时萧云枫看我一眼，我极为无辜的将手伸回，冲他摇摇头。

　　刚刚这一搭脉我便知道，小蝶身上，确确实实，是没有武功的。

　　那小公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俩，也不客气，一提衣摆就跨进了门，他身后的那座山一并进了门。

　　站到亮处我才看清那座“山”，那是一个极高大的汉子，约莫二十来岁，眉目极为寻常，只低头站在那公子身后。因为那公子身材瘦小，只到汉子胸口位置，所以显得这组合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而那小公子，身量不足五尺，一身缫丝滚金边外衫，竟显得比我这出生世家的冯桑梓还多三分贵气。
　　那二人进了门，将身上蓑衣晾在案几上，动作十分熟练。

　　而那小公子进来之后，一直有意无意冲我打量，眼中不时闪过一丝好奇。倒是那家奴一进来便自觉在一旁生火铺床，高大的身躯行动起来却十分安静，看样子并不是寻常角色。

　　眼见那双黏在我身上似无的目光越发炙热，我只转身看向那位公子，他见我看向他，却也不回避，只遥遥一笑。

　　我这才发现他嘴角含着一个小小的梨涡，使得他的笑有一种甜腻的味道，他道：“在下厉星，江南人士，这是我家奴，公子唤他阿衡便好。”

　　我只得微笑，报上名号：“苍玄派冯桑梓，这位是我师侄萧云枫，刚才是我考虑不周，二位不要见怪。”

　　厉星连同我摆手，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不见怪不见怪，只要冯少侠告诉我跟这位姑娘什么关系，本小……公子什么都不怪。”

　　我转头看着一旁正默默从食盒里拿出吃食来的小蝶，不禁一阵头痛，只得苦笑道：“这说来话长……在下同那位姑娘萍水相逢，不过小蝶姑娘心善，送些吃食来罢了。”

　　厉星似是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栩然蝴蝶，蝶这个名字，有些意思。”

　　小蝶抿了抿嘴，道：“公子见笑了，不过因为父亲极为喜欢蝶这个字罢了，山野人家，还不是见是什么便取什么作字。”

　　厉星笑了笑，便兴冲冲到小蝶身边搭讪。“小蝶姑娘不必自谦——咦？姑娘身上好香，像是五月山上栀子花的香气。”

　　小蝶此时正在从食盒中一一将盘子取出，吓得身子一抖。只说“两位公子今日救了小蝶，小蝶不过是来报恩罢了。”

　　说起来还真是个少见的不以身相许来报恩的奇女子，我心中思忖，难道是冯桑梓和萧云枫的成色太差？

　　我转头看看一旁的萧云枫，火光映称下那张小脸真是让人想狠狠蹂躏一把，于是坚决的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见她带来的都是一些寻常农家菜，虽粗陋了些，却别具风味，末了还从食盒底取出一小壶酒来。看样子也是自家酿的高粱酒。

　　那厉星也是个闲不住的主，一溜烟凑到跟前，仿佛自己是青楼的嫖客，正一溜儿挑拣琵琶女一样，啧啧说道：“这些菜色虽是寻常，却样样精致。小蝶姑娘你可真是能干。”

　　小蝶脸上一红，道：“厉公子说笑了。”又转头对我说道：“公子，这是小蝶与父母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嫌弃。”

　　对面的厉星，则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我们。

　　我立马冲厉星同他那仆人阿衡说道：“大家有缘在此山神庙避雨也是缘分，厉公子也来一起吃如何。”

　　那厉星笑嘻嘻道：“好呀好呀。”

　　我冲小蝶笑道：“姑娘不介意吧？”

　　小蝶略有迟疑：“厉公子若是不嫌弃，当然好，只是这菜分量并不多……”

　　厉星笑着打断道：“本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只是这少女满怀感恩之心的饭菜，可定是别有一番风味，你说是吧冯少侠？”

　　我只得苦笑点头。

　　这时，一旁闷头烤着馒头的萧云枫突然抬起头来，示意众人收声。

　　“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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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遥作为专业易容大师，人皮面具一般是防水的，上手不仔细也摸不出来，只有自己主动加药水去揭，才会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