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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再入王府 ...

  •   第二天下午,胤礽亲自送我去四贝勒府。亲手扶我上了车,因为有了昨日的约定,他并未像上次自山东归来时那样搂着我,只与我在车中对坐。坐定车动,我开始打量对面的他,今日他依然一身鸦青色便服,与去正阳门听戏那次不同的是身上荷包玉佩未减。想想那时候的他潇洒自若的抬起手臂示意我“本公子任看”,不知不觉一年就快过去了。

      “看上哪个了?”胤礽也在打量我,很快发现我看着他腰间的荷包发呆,“还是爷都摘下来给你?”

      “不用。”抬头看向神色轻松明快的他,手放在自己胸口说:“我有这个就够了。”

      当日在外收到他这枚私印,我就拿线穿了起来系在颈上,回宫之后,更是让云镜帮我直接在颈上用红线编了个短短的绳,打了死结。这东西不比荷包玉佩明晃晃地挂在外边谁都能看到,丢了,赏人也是常事。

      贴身藏在心口的,才是最深的欲望。

      “你是够了,那爷呢?”他看着我笑得得意。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印这东西,可以是一对的啊,“你容我好好想想,就这俩月,你回来了我告诉你。”

      我仿佛捡到了宝一样高兴,感觉自己这两个月都要废寝忘食的琢磨这事了。突然发现这样相对而坐也挺好的,互相注视着,满心满眼都是爱意。

      “以后也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这又是为何?”

      “说好了各退一步,你当周围的人都是瞎的吗?”

      “爷管不住自己怎么办?”

      “胤礽!你到底本来就是这样还是跟我学坏了?”我其实已经不再害怕他怀疑我身份,没有太多思考就说了这句话出来。

      “跟你学坏?”胤礽哼了一声,“这宫里多少皇子皇女,就你跟我脾气一模一样,你告诉我是谁跟谁学?”

      我一听笑的歪倒,忍不住捂住脸:“天呐,你皇阿玛也这么说。”

      话音一落,他也笑倒了。

      假如爱意与欢欣能够如花瓣一般有形,那我们车后必定撒了满路,不知不觉就快到四贝勒府了,胤礽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边对我说:

      “四弟对你应该是有些情意,你可知道?”

      “怎么?你担心?”我现在真的一见他拈酸吃醋就忍不住要“恃宠而骄”一把。

      “不管我是谁,我都不能阻止别人对你动情,只是我知你已经无情可动了。”他骄傲的看着我,把手放在他自己心口:“你所有的情都在这里了。”

      我深吸了口气,挑挑眉看着他:“这些话以后也不许再说了。”

      “好,不能抱,不能看,不能说,胤礽遵命。”他说一条点一下头,可那眼神怎么看都像在打坏主意。

      “四弟这阵肯定很不好过,只是你这么好,不要让他对你过于依恋。”他想了想还是嘱咐我。

      “放心吧,我有分寸。”

      在这段有三百年代沟的关系中,最让我欣慰的,就是胤礽除了对自己绝对自信外,对我也是信心十足,让我有充分的被尊重的感觉,而这样的尊重,在这个时代其实分外难得。

      “照顾好自己,等我来接你。”

      车停了,胤礽看着我郑重说到。

      “你也是,别让我担心。”

      今日太子登门,四贝勒府中门大开,全府上下连同四贝勒一起跪在门口迎接。康熙派他来送我,打的名义,自然是兄友弟恭,太子前来探望痛失爱子的四弟。

      其实今天只是个寻常而炎热的夏日午后,然而一入四贝勒府马上就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愁云笼罩,人黑压压的跪了一片,越发显得死寂。由于弘晖是夭折,所以府里并不能挂白,连灵堂都不能设,只有个小小的香堂供自家人上香凭吊。我同胤礽一起给这个未见过面的孩子上了炷香,聊表追思。我听说去年裕亲王福全薨逝,康熙悲痛欲绝,命所有皇子为他们皇伯披麻戴孝,只有胤礽不用,究其原因,还是君臣有别,所以他来给孩子上柱香已是极高的恩宠。

      当然,这一切都是给活着的人看的,那个可怜的孩子,不知能否感受到我们的心意。

      出了香堂,就到了分别的时刻,这么快,他就要走了。我与四贝勒走在他身后,心中不是滋味,除了三门砥柱那短暂一别,这是唯一一次他留我在陌生的地方,而我要同别人一起看他离开。

      很快就到了贝勒府中门前,他免了四爷的礼,我立在边上看他抚慰四爷,说了什么我几乎没有听见,只恨不够时间多看几眼他俊朗飘逸的眉眼。

      转眼间他来到我身旁,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虽然所有人都是跪地低头,四爷也是垂着头的,但这么多人面前,我还是被他看的低下了头。

      突然的,一个吻落在了我的额头。

      我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他,余光看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四爷也抬起了头。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上了车,我同四爷就这么目送着他远去。

      直到车驾走至不见,四爷才转过身来看我,与他对视,我这才发现,四爷眼窝深陷,面色灰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中几乎一丝神采都没有了,脸颊周围的骨头都露了出来,刚才我就注意到,上次御前见过一眼,这才半月不到,四爷的朝服怎么跟挂在身上一样晃荡。

      “四爷。。。。”

      “我们回去吧。”他面无表情的对我说道,却不是第一次见他时候的那种冷淡疏离。

      这次客居四贝勒府,住的果然还是书斋。之前我还曾认真问过胤礽,为何他四弟不是让我同他福晋住一起,而是把我自己丢在前院常年没住过人的书斋,连个丫鬟都没有。胤礽语调平静的告诉我,他四弟若敢让我入后院就等着他来拆府吧,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年代,入某人后院含义深刻呀。

      好在这次我带了云镜,因为本定的是要跟着北巡塞外,所以皇上手下的人也没真正下狠手打我这贴身最得用的大丫鬟,加上云灵的专门照顾,二十板子很快养好了。有云镜在,我就放松有底的多了,自己在书斋窗前坐了,推开窗子,看云镜帮我把带来的衣服一件件熨平挂好。

      “咦?姑娘,这是谁的衣服?”

      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之前我在山东穿过的那些衣服中仅剩的几件。当日未到四贝勒府我就同胤礽离去,衣物用具因为本也是四贝勒府准备的,所以我什么都没带直接离开了,没想到这些衣服被放在了这。

      “放着吧,跟咱们自己的别混了就好。”

      云镜把衣服挂好我一看,清一色的蓝白,倒也符合此行的目的。

      掌灯时分,苏培盛过来,也没了之前笑吟吟的样子,只是躬身说四爷请我过书房一起用膳,一句别的话都没有,看起来倒是越发稳重干练了。

      进了书房侧间,就看到四爷已是换回家常衣服一个人坐在桌前出神,听到我的脚步才抬头呆呆看过来,心神似乎还没收回来。

      “给四贝勒请安。”我福了福,心中叹气,不敢去细想这几天他的感受。

      “坐吧,你我之间无需这些礼节。”他指指对面对我说。

      我在方桌前坐下担心的打量对面的他,他也看着我,两人一句话没说互相注视,半晌,还是他先转过了视线。

      侍膳太监们轻手轻脚的提来几个食盒,摆出来一看,果然是面。宫里养生习惯,掌灯后的宵夜多吃面食,省的不好克化。菜码摆出来,是清一色的素食,连油都没用,我不知他是从山东回来后就开始食素还是为了弘晖,只低着头陪他一起用。

      吃了几口,突然感觉四爷的视线似乎是看向这边,抬头看他,原来他是看着面前的碗碟又出神了。

      是在回忆他与弘晖的点点滴滴吗?如果要想,那就痛痛快快去想吧。

      想到这,我没打搅他,低下头继续慢慢吃我的面,过了好久好久,才听到对面有动静,四爷那边动了下筷子,似乎是吃了一点。又过了一会,他执筷的手才缓缓落下,我的余光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下我也吃不下了,手拿着筷子都不敢放下,生怕触动筷托那一声会惊到他。又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抬起头看了唯一一个留在屋里的伺候苏培盛一眼,苏培盛弯着腰垂着头紧贴墙根,缄默无声的仿佛另一个魏珠。

      我知道苏培盛此时无论如何是不敢来劝四爷用膳的,恐怕整个四贝勒府都没人敢,但是也要看看你家爷都瘦成什么样了啊。

      “四爷,先吃饭。”我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四爷猛的被我叫回神,眼神里略带薄怒,盯了我好一会,我也不看他,任他盯着,又给他夹了些菜在碗里。半天,他才收回目光,夹起我刚才帮他添进碗里的菜慢慢吃了起来。

      “把这碗面吃完。”

      他抬起眼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终于是不再走神,很快吃完了面,我就也陪他放了筷子,撤了膳桌,四爷自回了书房,我回了书斋。

      四贝勒府的书斋,坐西朝东,名曰流云阁,之前那次我匆匆来去未及细看,今日有时间静坐窗前才发现,今夜有风,而夏日晚间天其实还没黑透,风吹着天上的流云匆匆而过,影子却都映在了前方的湖水中。突然想起,后世的雍和宫里似乎已经没有这个湖了,四爷的书房,我此时身处的书斋也都不知道被改作什么用了,这时再看向面前湖水,颇有百年风云,过眼云烟之叹。

      晚上我想要看书,云镜劝我灯下看书太费眼睛,于是我在屋里看她收拾了会东西,又想了想刻印的事,看着时间不早,就叫她熄了灯,自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昨天虽然我嘴上怪胤礽为了我来四贝勒府就顶撞康熙太不值得,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锦颜身上早就打了太子的标记,康熙大手一挥把他的女人塞到他四弟府上“抚慰”,这算什么伦理?胤礽愤怒的去顶撞康熙,简直再正常不过。

      然而今天与四爷吃完这一顿饭,我才突然发觉,这趟差事,竟是没有人比我来更合适了。

      康熙国事繁忙,皇孙皇孙女上百人,弘晖虽是四爷嫡长子他也未必见过几次。德妃也是一样,且不说一贯传言德妃与四爷母子情薄,就算真心心疼他,也不过传四爷前去宫里说几句话开导开导而已。

      而失去弘晖最痛苦的人,当属四爷的嫡福晋了,此时还不知她这几日是什么模样,其他妻妾更不必提。

      至此方觉,康熙说我和四贝勒经历生死一句,不是胡扯。山东一路,不管是我还是四爷,早已照顾过对方的用药饮食,由我来陪他劝他用膳,真是再自然不过。

      想到这,起身一看,竟然已过子时。我披了衣服走到窗前,四爷书房果然还亮着灯。摇头叹气,穿好了衣服,云镜睡觉一向很轻,我稍一有动静她就醒了,叫她好好休息,我去趟四爷书房就来,不必担心。

      走过来才发现,苏培盛也是立在门口的,一见是我,眼睛就亮了。不用他说话,我也知道什么意思,朝他点点头。

      “四爷?”我在门口轻轻喊。

      等了好一会,门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偶尔灯火摇曳,安静的如同无人。

      “四爷?”我静静等着,又喊了一声。

      这时,才听到里边起身的声音,四爷亲自走过来给我开了门,一句话没说,又坐回了书案前的椅子里。

      我缓步走过去,看他颓然的坐在那,手搭在眼睛上。案上,是已经写好的经卷,架在笔山上的笔早已干透,叹了口气,竟然什么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立在一旁,盯着经卷看了不知道多久,四爷睁开了眼,自己动手把抄好的经卷谨慎的卷了起来。

      “同我去趟佛堂吧。”四爷终于说了话,声音嘶哑。

      “好。”我点头跟着他出了书房。

      原来在书房东北角就有一个佛堂,只是被前边的竹子掩住,所以即使两次住在对面我都没有注意到。

      四爷亲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佛堂不算很大,只有一个垫子,想必平时只有四爷一人前来。他虔诚的把经卷供在菩萨面前,又燃了香,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为弘晖超度,我虽不信佛,此时也同他一起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为弘晖虔诚祈祷。

      默念完心里的话,睁开眼睛,看向菩萨:你真的会保佑我们吗?

      这个时候连受到最好照顾的皇子皇孙都夭折了这么多,像我这样平民百姓家里的孩子呢?他们需要的根本不是庙里的一盏油灯,佛前的无数经卷,而是一针保终生的疫苗啊!

      只是这些话我能跟谁说呢?是已至天命之年的康熙,还是面前虔诚求佛的雍正?暗自摇了摇头,恐怕能听进去我这些话并且去付诸实施的,只有胤礽。

      忽然一阵穿堂风吹进来,灯灭了,长明灯的光如豆一般,根本照不亮什么,整个佛堂瞬间全黑。

      “我去叫人。”我连忙起身去找苏培盛。

      “别走。”我一动四爷也跟着起身,还没到门口,他就从身后抱住了我。

      哎,果然。

      四爷掰了我的肩膀令我面对着他,紧紧的把我搂进怀里,在我鬓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好垂着手任他抱着。

      “锦颜,你别走,我心中有话,无人可诉,唯一想见的人就是你,天幸皇阿玛真的送了你来。”他稍稍松了力气,一口气说到。

      我抬起左手在他背上轻拍:“我在,我听你说。”

      “这次弘晖出痘当晚,我就知道不好了。”四爷又用了力气搂我,“从那一晚开始,我只要闭上眼睛就是遍地的饿鬼索命,那些我们见过死在路边的孩子,全部朝我爬过来。”

      原来是这样!泰安那一路走过来,如同阿鼻地狱转了一圈,我当晚就做了噩梦,还是他在陋室陪了我一整夜,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也会脆弱,那些看到的惨象其实印入了两个人的眼中心中,只等无助的时候就会跑出来折磨活着的我们。

      想到这,我另一只手臂也搂住了他:“四爷,我懂的。”

      “你说,你说。。。。”他全身剧烈颤抖起来,我能感到,四爷流泪了,“你说是不是我下令瞄准那些孩子太损阴德,才连累了我的弘晖幼年夭折。”

      “可是你并没有令人真正动手啊。”

      “一念起,因果既成,是我害死了弘晖!”说完这句话,四爷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我就像那日陋室里的他一样,哄孩子一般的不停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却不再劝他。

      “这里只有菩萨和你我。”

      佛堂里黑的几乎不见五指,我看不到他的脸,前院里估计除了远远的苏培盛再没有别人了,就让他痛快的哭出来吧。

      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四爷终于泄尽心中悲痛,渐渐停了下来。我轻轻推开了他一点,伸手去掏帕子,却发现因为是从床上起来,并未带着,便用手指帮他抹去脸上的泪痕,又重新抱住他。

      又过了不知多久,四爷终于缓缓放开了我:“我们回去吧。”

      出了佛堂,又重新有光,四爷的脸色虽然憔悴,却不像来时那样面如死灰。陪他走回书房,却发现门口的苏培盛不见了,整个前院静悄悄一个人影都没有,四爷也发现了,踟蹰了一下,他转身对我说:“我送你回书斋。”

      “好。”

      到了书斋门口,我与他作别:“四爷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你正是心怀慈悲才会被地狱景象所扰。佛在心中,会佑你前行的。”

      四爷看着我,只是点了点头。

      我转身推门走进去,就听身后他说:

      “谢谢你,锦颜。”

      “四爷快回去休息吧。”

      我对他微笑,轻轻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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