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清晖》语璇玑

34、永以为好

　　没真正见到人之前，我以为他是位老成谨慎的白胡子老头。康熙那里见过之后，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个斯文内秀的御前新人。

　　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前换掉了肃穆朝服穿着一身莹白色便服，眉宇间飞扬洒脱，眼神里全是温柔笑意，牵着姑娘逛街赏景的居然会是张廷玉张大人！

　　这也太颠覆了！

　　“走，咱们过去看看。”正当我以为我们要等张大人走过来，君臣客气一番的时候，胤礽牵了我的手迎过去，拱了拱手：“衡臣兄，如此良辰美景，携美同游，好雅兴啊！”

　　“是一城贤弟，真是巧。”张廷玉看到我们牵手而来，也只是对胤礽拱了拱手，并不是宫中那个垂头恭谨的样子，反而越发显得风姿飘逸，也牵起了身边姑娘的手。

　　他们居然这么熟悉吗？直接就喊了胤礽的汉名，而且还兄弟相称！

　　我以前只记得张廷玉是康熙晚期，尤其是雍正时期的重臣，一直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四爷那边的人。穿越过来后才知道，张廷玉的父亲张英从康熙二十六年起就是詹事府詹事，正经陪伴胤礽最久的汉学夫子之一，张廷玉又和胤礽年岁相仿，他们从小认识甚至交好简直太合情合理了！

　　这些历史上的人物，真正在我面前一个一个饱满鲜活了起来，原来他们都是见过，认识，甚至同游，相伴过的。

　　“令尊近来可好？”胤礽果然问起了张大人。

　　“托贤弟的福，家严身子一直康健，只是年轻时用眼过度，如今已是老眼昏花，读不得书了。贤弟送来的各种孤本珍本古籍，如今都是几个侄子侄女轮流读给他听，屡屡嘱咐我见到贤弟一定要提醒贤弟爱惜眼睛。”

　　“一城谨遵夫子教诲。”胤礽笑笑，又拱了拱手。

　　王大人离京回乡，你怕他身边没有良医照顾，专程选了高明的送去。张大人致休在京，你知老先生好读史书，常送难得一见的给他，天呐，你怎么能如此体贴细致！

　　“这位就是？”胤礽看了眼边上姑娘问张廷玉。

　　“嗯。”张廷玉点点头。

　　“夙愿得偿，一城给衡臣兄道喜了。”

　　张廷玉和姑娘相视一笑：“多谢贤弟，看当日书屋情景，想来贤弟也是佳期将近。”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间书屋，不禁也和胤礽对视一眼笑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走？”胤礽松开我的手，示意我可以去和那位姑娘聊聊。

　　“好。”张廷玉也示意我们两个一起，提步上前与胤礽并肩而行。

　　我落后一步，走到姑娘边上，这才细细打量她。这姑娘看着跟我年岁相仿，发型也相似，想来是跟我一样，已过及笄之年，却还未嫁。生的眉眼温柔，顾盼生姿，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也含笑在打量我，这还算了，最让我嫉妒的是，她居然比我高！

　　“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忍了嫉妒问道。

　　“我叫吴覃君，姑娘叫我覃君就好。”她声音略低沉，跟张廷玉的竟然有点相似，难道真的总在一起两个人会越来越像吗？

　　“我叫锦颜。”我略想了一下，决定还是报我这个清朝本名。

　　“我知道姑娘。”覃君微笑着看我，“今天一见才知道是这么温柔潇洒的人物。”

　　“啊？”倒是我自己不好意思了。今天张廷玉的缄默形象在我心目中有点颠覆，没准他把清溪书屋那一幕已经全说给姑娘听了。

　　“这京里的王府官宦人家，没有不知道姑娘的。”覃君抿嘴笑了起来。

　　我的名声，已经这么糟糕了么？于是我俩对视着笑了起来，引得前边两位公子不禁回身打量，见我们相处融洽也是点头欣慰。

　　我们序了长幼，她还比我大着两岁，已满十九，又相互问了都在读什么书，结果听她说完，我只好含糊地说一样一样。

　　原来胤礽给我看的很多书，都不是闺阁里该读的，我都没好意思说。

　　这时发现两位公子立在湖前垂柳下不知谈起了什么，二人神色皆是舒畅自然，意兴颇高。胤礽今天穿的是玄青色便服，张廷玉则是一身白衣，日落前的晚风吹起两个人的衣角并荷包玉佩上的流苏。

　　心里暗戳戳的想，这一李一张两位少爷站在一起可真是养眼。

　　转身看覃君，她也是刚收回视线，仿佛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想法，两个人一并捂嘴又是一顿笑。

　　这时候湖边那两位也被惊动了，一起走了过来。

　　“你们倒是一见如故。”张廷玉看了覃君问道。

　　“今日晚了，改天我们约好了再聚吧，你们也多些时间说话。”胤礽牵起我的手，准备告辞。

　　我在这清宫前朝，除去云镜他们不算，其实一直没见过几个女的，也就是太子妃和大福晋张佳氏两人，难得碰见一个年纪身份相当又聊得来的，真是有点不舍。

　　想到这，拔下了头上的白玉簪子，捧在手心，微笑看她：“永以为好！”

　　覃君也拔下了头上的碧玉簪子，一样的捧在手心，微笑看我：“永以为好！”

　　走了没多远，我就赶紧问胤礽：“这位姑娘是？”

　　“他们已是下了聘，只等下个月吉日姑娘过门了。”胤礽见我如此心急八卦，不免笑了。

　　“原来是这样。”看刚才情景，我约莫他知道的不少，便等他往下说。

　　“咱们往西岸去吧。”他偏不睬我，故意卖关子。

　　“你快说呀。”我们踏上了人少灯黑的西岸，隔着湖看对面灯火逐渐亮了起来。

　　“这位姑娘，亦是出身桐城望族，她父亲读书时便与张英张大人有同窗之谊。衡臣二十岁随张大人回乡祭祖时，偶然相遇，姑娘当年还是幼童，居然回家告诉娘亲非衡臣不嫁，大家只当是戏语，并未当真。时隔多年，衡臣再次返乡时，姑娘已至豆蔻年华，通晓诗书，亭亭玉立。”

　　说完这些，胤礽停下脚步，牵着我的手立于岸边，我从不知道男人看人也能如此含情脉脉，嘴上就故意说：

　　“你编的。”

　　胤礽闻言也不恼，又挑挑他那好看的眉毛：“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当年衡臣第一次告诉我的时候，我说的也是这三个字。”

　　这故事，与我和胤礽太像太像，若不是当事人如此亲近，真是让人无法相信。

　　“然后呢？”我催问他。

　　“衡臣虽然婚娶极晚，但此时也已经定下了亲事。这姑娘既是出身衣冠之家，又是正妻幼女，断断没有给人做小的可能。于是两人就这么一个不娶，一个不嫁的硬抗了多年。”

　　“可是，那天我听皇上说张大人的长子刚满周岁啊。”

　　“张英张大人上边还有高堂，此事并不由他，锦颜，你能明白吗？”

　　我听了这句话，低下了头，良久，默默点了点头。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衡臣的夫人未有所出便染病亡故，姑娘聘下的夫君也染了天花故去，两家人这才相信冥冥之中缘分早有天定，熬了这么多年，终成眷属。只是虽正妻亡故，姑娘后进门也只能为妾，衡臣说起来颇以为憾。”

　　“可是那两个早亡的可怜人呢，就是因为挡了别人的路吗？”我听了不禁摇头，故事都是为了主角而写的，可是那些无端亡故的配角，他们的一生，就是为了来证明别人情比金坚的吗？

　　“锦颜，不管你会不会认为是我一厢情愿，我都要告诉你，你还是你，根本没变。所以现在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主意，我都尊重那是你另外一段记忆。”他叹了口气又说，“你要知道，我大婚时，你只有六七岁，以你的年纪，是不可能成为太子妃的。只是哪些是责任，那些是真情，我分得清，你呢？你看的清吗？”

　　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前，让我感受他心脏坚定有力的跳动，抬起头看他，眼中只有我的影子。

　　“那，那我跟你呢？”他的真情，我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低头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

　　“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有些事你忘了更好吗？”

　　“嗯。”

　　“其实皇阿玛早答应我，等你过了及笄之年就让我们成婚了。”胤礽低下头，抵着我的额头看向我。

　　“那怎么？”

　　及笄之年，又是康熙四十一年，这一年到底怎么了？现在我已经十七了啊！

　　“那一年，我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皇阿玛他改主意了，他想让你再等几年。直至去年你昏迷那一段时间，我在毓庆宫书房不知徘徊了多少个来回，我曾发誓，倘若能换回你性命，我愿上天收走我全部福祉。可等你真的醒来，我却发现被收走的是你的过往记忆，我怕你忘了我，我怕失去你，更怕你会爱上别人，从此与我形同陌路，可我更怕你依然爱我，我怕因为我的爱，你会被我连累至死。当日是我明明知道会有危险，还带你出宫送舅公最后一程，他们明明可以对我下手，却选择了你。元宵那日，又是你舍身挡住了那本该是向我索命的一箭，结果箭伤还未愈，又因我触怒了皇阿玛，被他派去灾区九死一生。前几个月你在四贝勒府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想，倘若不是我，你随便嫁给哪个兄弟，都能在后院平平安安的生活，再养上几个活泼懂事的儿女，怎么也比和我在一起沉浮不定，担惊受怕强的多。康熙四十一年后，我已是如同日日在刀尖上行走，为何还要牵连上我至爱之人，是我太自私了，是我不肯放开你的手！”

　　“胤礽，”我抱着他，用手指止住了他的话，其实他说的这些，我早就想到了，“那最初你是为何爱我呢？”

　　“因为你和所有人都不同，天底下只有你对我无所求。”

　　他还要往下说，被我鼓起勇气垫着脚，用嘴唇堵住了。

　　不过只是碰了下嘴唇，他还没反应过来，我的唇就离开了：“这是上次在四贝勒府你留下的，还给你，只是你太高了，我亲不到额头。”

　　我见他又低头下来，赶紧笑着歪头躲开，咳嗽一声：“别闹，我还有正事要问。”

　　“你问！”

　　“那，那我和你这样也算是有了婚约等着过门吗？”我有点脸红的问道。

　　“从你出生那日，皇阿玛让我牵你的手，你就已经进了我爱新觉罗家的门了。”他牵起我的双手郑重的说，“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皇阿玛从小给我定下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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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03/12/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