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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学贯中西 ...

  •   连续十几天窝在养心殿发奋练字读书,写累了,终于想起可以出门去散散。

      回忆起康熙之前的交代,叫来了徐敬谦。

      “这会儿哪些阿哥还住在宫里头?”

      虽说是想走走,可想起那天太子紧张的样子,我到底也没打算再跑出宫。

      “回姑娘的话,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还在南三所。”听我这么一问,徐敬谦来了精神,“皇上眼下正宠两位阿哥爷,立嫡福晋之前,就让他们先住在宫里,缓两年再出去。”

      见我犹豫,又补了一句。

      “姑娘要是想去找哪位阿哥爷,奴才这就让人先一步去通传。”

      “嗯。”我脑中飞快的回忆着历史,口中默默地念着,“十三阿哥,十四阿哥……”

      虽然明知道多年后他们两个都成了威风八面的王爷,可回想起乾清宫里,我亲眼见过的那两个愣头青,成熟沉稳的太子一下子就把他俩比成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只稍一迟疑,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去毓庆宫。”

      康熙给的任务,就再往后排排吧。

      反正他也说过,我想去找谁就去找谁,爱跟谁玩就跟谁玩啊……

      “哎……姑娘,喳。”徐敬谦被我后面的话弄的一愣,转过神来赶紧应了,立马又谄笑着加了一句,“姑娘要是去毓庆宫,奴才就不用叫人去传了。”

      “哦?我跟毓庆宫那么熟吗?”我好奇,随口问他,“你是乾清宫过来的,可是知道什么?”

      “是奴才多嘴了。”徐敬谦扑通一声跪下,自顾自掌起了嘴来。

      我被他顶的一愣。

      本就是他卖弄在前,我不过随口一问,他就这么堵我的嘴?

      可我这人天生脸皮薄,从不难为人,话在嘴边上转了个圈,到底还是咽回去了。

      “好了,别扇了!”摆摆手止住了他,有些不悦,“你出去候着。”

      “是,姑娘,奴才这就去外头候着。”

      徐敬谦麻溜爬了起来,跟泥鳅一样滑出去了。

      我见他收放自如跟没事人一样,心里更不舒服了。

      扫了一眼屋里的大丫头,两人都垂着头没做声,只能又把火压了下去。

      到了毓庆宫,宫门口太监一见是我,果然二话没说引我来到书房。

      一个没见过的老成太监过来规规矩矩打千儿道:“奴才给姑娘请安,太子爷这会还没回来,劳驾姑娘在书房稍候一会。”

      我点点头,在榻上坐下。

      没一会,这个圆脸的老成太监进来上了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埋头一口气报起了家门。

      “奴才贾应选,康熙二十三年入的宫,在毓庆宫七年了,一直在书房伺候。”

      “嗯,知道了。”这个太监就稳妥老实多了嘛。

      满意的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太子的书房比我那的更大一些。书架前几排,也都是子史经籍这些大部头居多,只是往后边看,却找到了不少我意想不到的书:测量法义,同文算指,几何原本,勿庵历算书目,弧三角举要,远镜说。

      抽出似曾相识的几何原本打开,上边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来是认真下过功夫的。于是拿着坐到书案前翻看,认真辨别起他写在上边的注释和疑问。

      端茶的时候抬起视线,忽然发现窗边上还放了一个紫檀与螺钿所制的地球仪。随手取过来,手划过三百年后我去过的那些国家和地方,最后停在了自己的家乡。

      那天和爸爸当众吵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那种气到手脚发颤的感觉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会儿冷静回想起来,确实我也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好。

      当时我出门后应该是出了车祸,而爸爸一定跟我一样,后悔极了……

      我现在身在这里,也不知道还没有机会回去,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至少是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正难受着,门外传来谈笑声,一下子又把我拉回了“现实”。

      “锦颜。”

      太子身着朝服,带着和煦的笑容从斑斓的阳光中走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主动来的毓庆宫,听语调,他心情极好。

      “你回来了。” 我赶紧揉揉眼睛,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十几天里,他每天忙完公事,都去养心殿陪我用膳服药,带我读书练字。朝夕相处,我已经习惯了和他之间这种家常的打招呼方式。

      “今儿个可巧,看是谁来了。”屋里比外边暗一些,他应该是没有发现,一侧身,如同引见家中访客一般对我说道。

      “锦颜姑娘。”乾清宫里见过一面的三贝勒胤祉一脸惊喜地跟了进来。

      “给三贝勒请安,三贝勒吉祥。”我看清楚来人,按照惯常规矩请了安。

      “吉祥吉祥,我吉祥着呢。” 胤祉应了,兴冲冲转头看向他二哥,“这是都想起来了?我就说嘛,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是块石头天天捂在心口只怕也开花结果了,哪是说忘就能忘的跟换了个人似的。”

      太子已经走到我身边,看见我略有潮红的眼睛,皱了皱眉没接他的话。

      “怎么在看这个?”

      “随手拿过来的,打发打发时间。”

      我随口敷衍着,眼神到处闪避。

      胤祉随口一句话,刺中了我在太子面前最大的秘密。

      “锦颜姑娘的几何学,这几年只怕是越发精进了吧。” 胤祉在后边,没注意到我俩的神色变化,没人搭理也没见他不自然,看见我放在桌子上的书问了一句。

      “不是的,只是看着眼熟,拿起来翻翻。” 我含糊回答,生怕他再追问别的,赶紧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三贝勒可是通晓几何学?”

      胤祉一听,眉毛拧了起来看着我。

      “刚才一进毓庆宫门就听说你在书房候了好一会了,再看你跟二哥说话的语调神态,我还当你都想起来了。可这句问的,怎么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末了摇着头又加了一句,“可是苦了我二哥。”

      这次太子横了他一眼,又转头向我耐心解释:“皇阿玛一向热心西学,皇子们自小都由传教士们教授过西洋学科,你也不例外。”

      “不过你的西洋学科啊,都是二哥亲自教的。” 胤祉在边上补充着,“皇子里边也唯二哥最得真传,张诚几乎就是二哥一人的西学师傅。”

      “那我能见见他吗?”我看向太子,把话题引的更远了一些。

      “能。”他略一思考答应了我,“这几天我就叫他过来你见见。”

      “那另外几个汉学师傅我也能见见吗?”

      说到这,我依稀记得太子的几个师傅都是当代鸿儒,心中不免好奇。

      “哪几个?” 听我这么问,太子瞬间眸光闪动,满怀希翼的等着我下面的话。

      我努力回忆着,一时没有注意,一口气报出了有印象的名字:“熊赐履,汤斌,张英,李光地,还有…王掞,这几个我能见见吗?”

      这次太子和胤祉同时愣住了。

      “这……”胤祉先开了口,估摸了下形势,又看了看太子脸色,“二哥,我突然想起来我府里还有点挺重要的事,你们说着,我就先走了啊。”

      我立在原地,心里大呼不妙,反复思索着刚才的话里到底有什么漏洞。

      “看来很多人,你还是记得的。但怎么又记得这般混乱?”他语调中,半喜半忧,“李光地,王掞,寻常就能见到。熊赐履,张英已经致仕,人倒是还在京里,要见也容易。只是汤斌在康熙二十六年时就已经病故了,你想见他的话,恐怕就是爷也没办法了。”

      说完毫不在意的对我笑笑,转身喊何柱儿进内室更衣了。

      我低着头悄悄张了张嘴,想见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怪不得胤祉被我吓跑了。

      “刚才哭过?” 他换好衣服出来,见我还盯着眼前的地球仪,走到我身边低头柔声问。

      当然没法告诉他,我是想起了我那三百年后相爱相杀的爸妈才难过的,因此只含糊的说:“没有,只是被灰迷了眼,揉红的而已。”

      没想到他听完面色一滞,眉头渐渐皱起,直起身,回头吩咐何柱儿:“书房伺候的,今天一人领二十板子。”

      何柱儿吓得一哆嗦,立马跪下一声不吭的伏在地上苦苦求饶。

      “这是干什么?”我见他这就要罚人,焦急问道。

      “你在爷书房里被灰迷了眼,这群奴才们不该领板子么?” 他离了我身边,径直走到案前,不动声色的俯身裁纸,嘴上轻描淡写。

      “饶了他们吧,跟他们没关系。” 我连忙拉拉他的袖子求情,“让何柱儿下去,我陪你写字说话,好不好?”

      太子停了笔,抿抿嘴唇,一眼朝何柱儿扫了过去。

      “还不快滚。”

      “奴才谢太子爷!奴才谢姑娘!” 何柱儿连哭带笑地应着,跑的比胤祉还快。

      转眼之间,外人都走了,又只剩我跟他共处一室。

      太子面色凝重,气息也全乱了,闭上眼好一会,情绪才被他自己压制下来。重新裁了纸,选了笔,开始一言不发的写字。

      我在旁边心虚地干站着,想来想去小心翼翼的扯了个不算高明的话题。

      “太子爷,我原来是什么性子什么脾气?”

      “你以前至少什么都不会瞒我,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都跑来说给我听。”他猛地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笔被他狠狠的拍在了笔山上。

      “现在连你也变了!”

      “我……”我想为自己辩白,可张了张嘴发现竟然无从说起。

      他撕了刚才写坏的那张纸,在手里反复揉着,平息着自己的怒气。

      我在他身后,越发觉得今天来毓庆宫找他实在是个错误。

      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辞,手足无措了半天之后,决定还是直接回养心殿去。

      刚没走两步,他从后面赶上来,横在我面前挡住了去路。

      “锦颜,你别走!我不是怪你!”

      他由气转急,手上一下子就用了力。

      我没有挣扎,扭着头,紧紧抿了嘴唇,一言不发的盯着旁边的香几。

      “别的人,别的事,天塌下来也不能让我乱了方寸。”见我又变回之前那种冷淡抗拒的样子,他慌了。

      “唯有你……别说是骗我,哪怕敷衍我一句,我都觉得像被剜心一样难受。”

      “我不想骗你。”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我不知道……”

      “锦颜,你听我说。”他见我也急了,马上摇了摇头,止住了我的话:“之前你不是生病,是我带你出宫被奸人暗算受了重伤。”

      太子遇刺?

      我依稀仿佛记得历史上是有这么回事!

      所以上次我没告诉他就跟人出了宫他才那么紧张?宁可冒着被康熙责罚的风险私自出宫去接我?

      瞬间睁大了眼睛问他:“谁干的?”

      “这不重要。”他摇摇头,眼神里满是养心殿初见时的自责和懊悔,“如果不是我冒然带你出宫,你也不会受伤,如果没有受伤,你也不会忘记之前种种。所以说到底,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现在只要你还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就已经是上天待我不薄,哪怕你赶我走、敷衍我、骗我、都是我活该受着的。”

      说罢,他往前进了一小步,另一只手也上来虚扶住我,低下头,凑近我耳鬓小声说:“刚才是我不好,锦颜别生我的气……”

      我此时再抬头看他,他原本白皙舒展的面孔已经紧张的透明,眼神像个生怕被抛弃的孩子,哪还有一点儿乾清宫大殿里威慑众人的肃杀气势?

      联想起他的身世命运,再看着眼前他的样子,一阵心疼。

      “我不生你的气。”见他紧紧抓住我手臂不肯放开,我也忍不住开口哄他:“我还是喜欢看你自称是爷的潇洒样子。

      他此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赶忙放开我。两人一起回到书案前,面对着上面的一团狼藉,又看看眼前的我。

      “今天不写字了。”

      他整个人泄了力气,牵我来到榻前,重新又露出我喜欢的得意神情,“让爷好好看看你。”

      ……

      太子爷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就叫人传我过毓庆宫见识那位传教士去。

      一进毓庆宫西厅,就看到太子和三贝勒胤祉正在一个大胡子的外国人引导下,研究圆桌上仪器。看到我进来,他兴致极高的招呼我:“锦颜,快过来瞧瞧。”

      走近一看,圆桌上的仪器虽然和现代的构造上有一些差距,但还是一眼能认出来,这东西是显微镜。全身铜质,器身饰以珐琅,只不过代替载物台的,是一个类似眼镜镜片的凸镜。太子滴了一滴水在前方的镜片上,熟练的调校好,喊我来看。

      我凑上去一瞧,水中小生物的蠕动清晰可见,这台显微镜的精度,竟然不输现代我用过的。

      这次我小心问到:“这东西倒是有趣,可有名字了?”

      “这东西是近几日才从法兰西传教士手里进贡上来的,还未有名。我和胤祉拟叫显微镜,正准备呈给皇阿玛批示。”

      我点点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边这位穿着清朝官服的洋大人。

      “这就是张诚,法兰西传教士,宫内行走多年了。”胤祉在边上帮着介绍。

      我和张诚按照中国宫廷的礼节见了礼,这位洋大人紧接着奉承道:“不愧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亲近之人,今日一见,锦颜姑娘,果然非同一般。”

      “哦?请问大人,是哪里非同一般呢?”我直接问道。

      “这显微镜乃是新到我大清,姑娘看完之后,似乎只有满意,并无一丝意外。”洋大人笑着对太子一躬身,“不知是不是已经在太子爷身边见过类似的东西?”

      这位来自法兰西的洋大人不但一口官话说的字正腔圆,连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本事也是一流。

      我以为他是个已经被彻底官场化的传教士,瞬间没了深聊的欲望,因此礼貌笑笑,并未回话。

      打发走了胤祉和张诚以后,太子对显微镜的兴致依旧不减,只命人传了茶和点心,话都顾不上多说,一直饶有兴趣的摆弄着。

      “这么好玩吗?”我故意问,“可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呢?”

      “之前御览的时候,皇阿玛也是觉得很新奇,却以为此物远不如望远镜那样,有实际功用。” 他听了我的话不置可否,继续摆弄着。

      “那你觉得有什么实际功用?”

      他没看我,抬起头望窗外想了一会才说:“小时候,每每到了冬天,总有些地方的瓦上会结冰溜子,有些还特别长,我和老三就想办法让奴才弄下来拿着玩,他还总要往嘴里放,吓得太监们拼命磕头阻止,说这东西看着清透其实不干净,唯恐他吃了要闹肚子,底下人跟着挨打。今日用这显微镜一看,果然生水里虫子不计其数。”

      我笑了起来,这种事儿,还真有点像胤祉能干出来的。

      “唉,只可惜……”摆弄一阵,他摇了摇头。

      “只可惜什么?”我问。

      “只可惜皇阿玛并不肯派专人研究其中奥妙,只拿它当赏人的摆设物件而已。”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仪器,坐回椅中,闭上眼睛,显得十分泄气。

      我没说话,在一边静静地陪着他。

      原来,在英国法国都全面变革演化的十八世纪初,时代并不是没有给中国机会。

      只是谁能想到,这位从小接受西学教育,有心发展这些现代科学的皇太子,最后居然没有登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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