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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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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整座京城逐渐变得喜庆热闹起来。
厨娘芸嫂和园丁许伯家里来了几个孩子,燕怛大方地将他们留下,此刻这些孩子正在一墙之外放着爆竹,燕怛就懒洋洋地靠在门边,裹得像一只即将冬眠的熊,从皮毛堆里露出雪白俊俏的一张脸,笑眯眯地看着难得晴朗的蓝天。
尤钧提着枪走前院来,大冬天的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满脸通红,额头布满热腾腾的汗滴,一看就是刚刚剧烈运动完毕。
不愧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燕怛看得一时感怀,又一时艳羡。
“侯爷,您怎么又出来吹风了!”
尤钧一打眼看到廊下那一坨白毛,忙急吼吼地提枪冲了过去,吓得燕怛下意识一个反仰,趔趄两步,亏得被尤钧一把拉住,才没仰倒在地。
他自觉有些丢脸,拂开尤钧的手,没好气地道:“臭小子,整日里没个正行。”
尤钧根本不怕他,挠了挠后脑勺,得意地道:“侯爷,您让我练的那套枪法,我练到第二式了。”
他从小就开始练改良过的棍法,基础牢固,但能在短短数日内就练好第一式,还是算得上速度飞快,天纵之资。
燕怛挑眉,有心挫一挫这兔崽子的锐气,突然出手如电,并指成枪,携风雷之势直戳尤钧罩门。
他这角度找得实在刁钻,虽力道不足,却还是另尤钧产生了一种挡无可挡的错觉,心中一慌,错步后跌两步,才将将站稳。
燕怛报了一仇,心旷神怡,扬眉吐气,轻飘飘地挑一挑眉:“就你这?”
尤钧心中的三分不服愣是被激成十分,摆好架势道:“再来!”
燕怛却深谙堵人一口气的人生至理,拍拍屁股转身进屋:“想得美。你当你家侯爷的身手谁都能见的?今日赏脸指导你一招已是破例。”
“你!”尤钧气急。老男人越来越不要脸了。
屋内又传来燕怛大爷一般的声音:“站着干嘛,你家侯爷渴了,快给倒点水。”
尤钧:“……”
说话间,应伯领着晁海平走了进来。尤钧气呼呼地倒了两杯水,燕怛他不敢惹,应伯更不敢惹,只能泄愤地瞪了晁海平一眼,埋头跑了出去。
晁海平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指指自己,一脸茫然。
“没什么,小孩心情不好。”燕怛看得好笑,抓起自己那杯热水捂在手里,往对面点点下巴,“坐吧。”
晁海平将他的宠溺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打趣:“你这侍卫还真当儿子养。”
燕怛就道:“那可不,我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
晁海平:“……”
他如今是看出来了,若论插科打诨绝比不过眼前这位,便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扯回话题:“不说笑了,我来找你有要事,说完还得回去当值。”
燕怛:“应伯,小尤枪法还欠点火候,你再多教教他。”
应伯知意,“哎”了一声,掩门出去了,燕怛在屋中议事,便由他这名老将将院落守得坚如铁桶,滴水不漏。
燕怛才道:“年底六部都忙得很,你不在兵部帮忙,跑来我家做什么?”
晁海平灌了一大口茶,因待会还有事要做,便开门见山:“年底各地官员要回京述职,我听说,南边也会来人。”
燕怛:“吕子仪?”
晁海平点点头,又摇摇头:“是镇南大军的人,不过绝不会是吕子仪本人。说来这也是托你的面子,历年来镇南大军都未曾派人入京,唯有今年例外,这说不是因为你都没人信。”
说到这里,他话语一顿,以一种分外八卦的口气问道:“弃之,这吕大将军和你们燕家到底是何关系啊?你要说他和你家有仇,我绝对不信。”
燕怛摊手:“我也想知道。”
晁海平神秘兮兮地一笑:“说不定此人是你爹留下的一步暗棋……”
燕怛点头:“有点道理。”
他这般煞有其事,反倒使晁海平一噎,半晌憋不出一句话。
燕怛乐不可支,笑够了才正经起来:“琢磨那么多做什么,反正等人入京,是敌是友有何目的,自会清楚。”
晁海平没好气地道:“你倒是心宽,是我白替你担心了。部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燕怛起身送他:“多谢了。”
晁海平:“得得,您还是少说两句,我怕听多了折寿。”
待将人送到门外,燕怛折身而返,院子里的孩子们放完了爆竹,正笑闹着往外跑,却在转弯处撞到了燕怛身上。
孩子们吓得噤了声,小心行礼:“见过侯爷。”
燕怛摆摆手示意无事,本已走过,想了想又折回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金豆,挨个分给他们。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收。
燕怛笑道:“难得过个年,就当本侯提前给你们的新年红包,拿着吧。”
应伯听到动静走了过来,见状便道:“侯爷给你们的便收着。”
应伯为人慈祥,这几个小孩素日里常见他,此刻见他发话,才放心地收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道谢。
燕怛笑着摆摆手,他们作鸟兽散,才将将拐过月门,等不及跑得更远,就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风传来他们清脆又兴奋的嗓音,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小麻雀。
燕怛失效摇头,对应伯道:“明日里便让芸嫂把孩子领回去吧。”
应伯:“可是他们吵着侯爷了?”
“不吵,倒是给这燕府添了不少人气,”燕怛长长一叹,“只是多事之秋,容不下这些热闹啊。”
应伯心中一紧:“侯爷……”
燕怛笑笑:“你也别想多,就当是我思虑过多。对了,小尤呢?”
应伯:“他不服气,还在练枪呢。”
燕怛一想到那个孩子被气得有火发不出的样子,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走,看看去。”
……
晁海平消息送得十分及时,廿二这天相关公文才送到御前,翌日镇南大军派来的人便到了京城。
来人名叫徐磊,是吕子仪的副将,也是尤为亲信之人,朝廷不敢怠慢,派了鸿胪寺卿和礼部尚书亲自出城迎接,这一接就直接送到了宣仪门外,徐磊同其亲兵在皇城外解兵褪甲,过宣仪门,入三朝门,便到了金銮殿。
彼时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已被召齐,就候着这一位“南疆来使”,满朝述职大臣那么多,唯有这一个有这么大的面子。
徐磊龙行虎步行至殿前,屈膝行礼,一举一动都带着沙场打磨出的果决凌厉。
“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在帘后微微抬手:“徐将军请起。”
“谢陛下,谢娘娘。”
徐磊起身,目光有力地从殿中环视而过,在看到燕怛时微微一顿,才收了回去。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寒暄,没谈两句,太后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吕将军为朝廷守卫边疆,护卫山河,劳苦功高,已有多年未曾一见,陛下心中甚是挂念。”
徐磊道:“将军也想念陛下,想念故都,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提过,陛下对他恩重如山,可惜军中事务繁重,又常常有南夷入侵骚扰,将军身为主帅不得离开半步,不能亲自陛见实在遗憾。”
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上看起来在表忠心,实则句句在提醒太后,南疆有南夷虎视眈眈,这些年一直风平浪静,全是吕子仪的功劳。燕怛听在耳里,不由抬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位徐将军。
太后沉默片刻,才道:“吕将军有此心陛下已是十分欣慰,将军常驻南疆,远离故土,生活艰辛,令人敬佩,吕将军的功劳,陛下一直看在眼里,必不敢忘。”
她语气不急不缓,听着游刃有余,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哪一个听不出话里话外的口是心非。
燕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看到这儿,也不由在心里假惺惺地同情一下,这太后做得委实累。
太后确实心累,又寒暄了两句,定下为徐磊接风洗尘的日子,之后就草草退朝。
众臣三三两两往宫外走,燕怛却一反常态,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大有一副要磨到宫门落锁的架势,可谁料他方才走出大殿,就见徐磊站在那。
徐磊不认识燕怛,却认识他的朝服制式,满朝只有这一个超品侯,是以燕怛的身份不做他想。见到人,徐磊眼睛一亮,热情地迎了上来:“见过燕侯。”
燕怛心里暗叹一声——这里众目睽睽,他就是怕与徐磊有接触,引得各方胡思乱想,才故意放慢脚步,却没想徐磊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等他,也不想想若日后他离京回南疆,只剩自己无权无势,又要如何在夹缝里勉力求生。
看徐磊方才的表现,分明不是心粗大意之人,可见内心深处确实没将他当回事。
这么想着,燕怛脸上就没了笑,淡淡道:“我与徐将军素未谋面,当不得将军如此厚待。”
他的疏远表达得要多明显有多明显,徐磊动作微顿,笑意褪去几分,眼神深沉起来:“都说燕家满门忠烈,俱是铮铮铁骨男儿,却没想到燕侯却是大相径庭的性子。吕将军好心救您,您却视他如祸水,倒真是让他一番好心成了驴肝肺。”
燕怛反唇相讥:“吕将军是不是好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正是他将我推上风浪尖头,成为那棵招风的树。”
说话间已行到宫门处,燕怛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穿过广场,走向自家马车。
“小尤,回府。”
“好嘞,”尤钧将好奇的目光从徐磊身上收回来,轻扯缰绳,拍拍白马的屁股,“走咯大白,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