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等驶出朱雀大街,小尤侍卫的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了。
“侯爷,方才那位可就是从镇南大军来的徐将军?”
燕怛挑眉:“哟,没想到连我们家小尤都听说了,看来徐将军这趟回京回得实在风光。”
尤钧:“听说今晨连正阳门都为他开了,好多官员在城外等他,可热闹了。我在皇宫外等您的时候正好撞见他被迎进去,不过当时人太多,我也没看清楚,只方才又看到他,觉得有些像——原来他真是那位徐将军啊。”
燕怛:“是啊,听你这口气,似乎很崇拜他?”
尤钧跃跃欲试:“我听人说,这位徐将军跟着吕将军从马贼做起,不知斩了多少宵小贼寇于刀下,战功赫赫,威仪八方,可是真的?!”
燕怛:“……我哪知道。”
顿了顿,他语气平常轻描淡写地开口:“当年我远征漠北,也曾令无数贼人授首,我曾率三百轻骑破数万敌军,令匈奴人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尤钧:“哦。”
燕怛:“……”
尤钧突然一个灵光闪现,琢磨出一点味来:“怎么感觉您不喜那位徐将军?我听人说,我们能出来还多亏了吕将军,徐将军是他派来的人,您为何不喜他?”
燕怛:“你听谁说的?”
尤钧:“应伯,还有芸嫂他们私下也曾聊过。”
燕怛:“以后少听些八卦。”
尤钧:“哦……等等,您别转移话题啊。”
尤钧只看到表面的,燕怛与徐磊在宫门不欢而散,然而这其实只是双方初次见面的一个试探,燕怛自己有诸多考量,然而徐磊做出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配合地与他吵架,却不知是否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这些没法说给尤钧听,燕怛就说:“徐磊一来就一副等着我三跪九叩感恩戴德的样子,看着就不爽。”
就这?尤钧目瞪口呆,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麻木,他憋了半天,才无力地道:“您多大了啊,怎么说人家吕将军也算帮了您一个大忙……”
燕怛理直气壮:“我又没求着他救。再说救我的是吕子仪,徐磊不过是他的一个手下。”
言外之意就是,他算哪根葱,我凭什么要讨好他。
这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小尤侍卫代入进去,一瞬间就被说服了。
兵部忙过前段时间的年终检点,彻底清闲下来,只待再过两日休沐。晁海平无所事事,又馋燕府的好酒,见天的往这儿跑。
往日他一进门,嚷嚷的必然是酒,可这一次开口却是:“你当真看是因为看那徐磊不爽,才躲着他?”
燕怛:“你听谁——啧,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正给绿萝浇水,头也不抬:“你既知道答案了,又何必来问我。”
晁海平:“你这话骗骗小朋友可以,骗我可不行。”
燕怛看了他一眼,放下水壶,慢慢地开口:“吕子仪为何救我一直成谜,是敌是友尚未辨清。今次徐磊初见我时,便一副胸有成竹,笃定我会主动感恩、依附的模样。”
说着,他往庑廊下走了两步,目光掠过如洗的晴空:“我便偏不如他的意。”
他说这话时,唇角微扬,带着点狡黠与自得,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晁海平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天空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最后又不由自主地落回燕怛的身上——命运待他素来刻薄,岁月却格外偏爱他,一晃十载,除了让他多了超乎外表的深沉从容,并未留下太深的痕迹。
燕怛并未留意好友心中突如其来的感慨,继续道:“我躲着徐磊可以理解——我胆小谨慎怕死嘛,但当时还在皇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还想尽办法与我亲近,就实在令人深思了,他若以礼存心,我必竭诚以待,但他这般将我架在火上烤,还真当我是泥捏的。”
晁海平听着听着,思绪又略微飘开了——这番话听起来全是意气用事,可细听来又俱是深思而后果,便如如今的燕怛一样,行事看起来荒诞无稽,在这之前却不知经过了多少谋算思虑。
顿了顿,燕怛又笑道:“不过徐将军那样做,似乎也另有深意,说不准他故意激怒我,配合我演这么一出戏,就是吵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知道我在吕子仪那里并不受重视,日后关注我的目光就会少一些……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罢。”
晁海平未立刻接话,燕怛一时也无甚可说,二人就这么相对而立沉默了少许,直到空渺的天空下低低掠过一双飞燕,燕怛才转身入室,顺手拍了拍好友的肩。
“步履平地之人,是无法理解走在铁索桥上的滋味的,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稍有差错便是满盘皆输。”
这话声音极低,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燕怛神情平静,仔细去看却能看出一丝隐忍的惘然,晁海平听得心中恻然,侧耳倾听,才隐约听清最后一句。
“我如今输不起。”
翌日晚宴,按照惯例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携随从出席,燕怛本没想带人,却抵不过尤钧的闹腾,再加上还有忧心忡忡的应伯在一旁说着“如果有事这孩子也能帮您挡一挡”,最后还是妥协了。
小尤侍卫活着的这十五个年头里,还是第一次进入皇宫,从踏入宣仪门始就止不住的兴奋地东张西望,不时拉着燕怛问这问那,遇到没见过的珍奇还会发出土包子一般的惊呼。
领路的太监忍了又忍,终于没能忍住,隐晦地提醒:“这位……小官人,您这是第一次入宫吧,宫中不比别处,住着许多贵人呐……”
一句话并未说完就戛然而止,宫里说话素来如此,万事只需提点三分,讲究的就是一个意味深长话里有话。这位太监素来接触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以为话说到这份上自然能被听懂,根本没想过面前这个是个纯天然的直肠子。
小尤侍卫还以为这位公公真的在关心他,心口一热,拍胸脯保证:“公公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绝不会冲撞贵人——哎!侯爷,您看那屋顶上建的,有个小人骑着鸟!”
领路的太监:“……”
燕怛笑眯眯地顺着尤钧所指方向看去,有答必问地解释:“莫要无礼,那是仙人骑凤。这位仙人是齐闵王的化身,东周列国时,齐闵王战败,仓皇出逃,就在走投无路之际,被一只凤凰所救。将这建在屋脊上,有逢凶化吉的寓意。”
虽然口中说着“莫要无礼”,但观他神态,也只是做做样子般这么一说,并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将一个溺爱熊孩子的老父亲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领路的太监纠结不已,正要再开口,却见燕怛微微侧首,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眼里的笑意却已散了,淡淡地道:“公公不必多虑,还请前面引路。”
分明他的目光也没有多锐利,领路的太监却是心中一跳,不敢再与他对视,老老实实地应了声:“是。”
尤钧却终于后知后觉地从太监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再说话了。
天色将晚,有两名宫人手持风灯,正沿道一盏一盏地点灯笼,他们后方长长的宫道里安静无人,唯有两旁宫灯发着暖黄的光。道路尽头逐渐被黑暗吞没,乍一眼抬头看去,竟让人有种正一步一步通向黄泉末路的错觉,而两边燃着的,就是往生灯。
尤钧心中惴惴,咽了口唾沫,紧跟两步,离燕怛更近了些。
燕怛察觉出了这孩子突如其来的惶惑,心中一软,从袖下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嘴唇翕动,低声说了句话。
尤钧大为感动,却没听清,于是凑过去追问:“您说什么?”
燕怛戏谑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胆小鬼。”
“……”尤钧恨恨地甩开了他的手。
就在这时,斜地里突然插进一句话:“弃之和这小侍卫的感情倒是深厚。”
燕怛循声看去,这才发现,他们已走到两条宫道交汇之处,而瑞王正领着人从那一条宫道走来,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领路的太监连忙行礼:“见过瑞王殿下。”
燕怛跟着懒散地拱了拱手,回道:“小尤跟我在大理寺呆了十年,是我看着长大的,感情总该比别人要好些。”
打一碰面起,燕怛便感到有一道目光如有实质地盯着自己,说话间就下意识去寻,却只见瑞王身后跟着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穆先生,那人照旧头戴斗笠,面纱将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更别提找他的眼睛了。
可说来也怪,就在燕怛抬眼看去时,穆缺的头跟着微微一动,愣是给燕怛一种“偷看对方被抓包仓惶躲避”的狼狈感。
他因这莫名其妙的直觉而愣住,心中升起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有心多看两眼,可无论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到那片随着主人行走而微微起伏的帷幕,方才那丝怪异也消失无踪。
瑞王摆摆手示意那名太监退下,十分自然地和燕怛走在了一处:“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尤钧,其尤未悔的尤,灵均的均。”燕怛将心神从穆缺身上收回,全身心地应付瑞王。
瑞王:“取自《离骚》?倒是好名字。”
燕怛十分光棍:“不是我取的,是我爹取的。”
若是常人被这么一噎,指不定就会面露尴尬了,但瑞王身经百战,绝类常人。闻言只是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遗憾的神情:“平西侯虽从武事,文采亦不俗,可惜当年仅有点头之交,没能引为知己,实是憾事。”
燕镇山当年就不喜瑞王,想来也不会愿意在死后多年还被瑞王提起追忆,燕怛便十分孝顺地换了话题:“殿下的这位穆先生可是大有来头,我闭塞多年,孤陋寡闻,上次见面后回去才听人说起,穆先生胸有丘壑,足智多谋,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材美玉。殿下得之,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啊。”
这席话拍得瑞王通体舒泰,笑道:“弃之可从没这么夸过人,穆先生,本王都有些嫉妒你了。”
平静到有些淡漠的声音从帷幕后响起,穆缺说:“燕侯过奖了。”
不知不觉间,耳畔传来悠扬的丝竹声,原是幽深的宫道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一块明镜一般的湖泊,湖边张灯结彩,人影幢幢,身着彩衣的宫女们如穿花蝴蝶一般穿梭在人群里,这样的喧闹,与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悄寂宫道恍如两界之地。
是举办宴席的秋棠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