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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数日时光倏忽而过,眨眼便到了春节。

      爆竹声中一岁除,长街锣鼓震天,热闹非凡,燕府内却是愁云惨淡,除了廊下点缀着几个红灯笼,全然没有过节的氛围。

      应伯拎着药箱出来,轻轻将门掩好,关住一室腐朽药味。尤钧焦急地黏上来,不住问道:“侯爷怎么样了?侯爷没事吧?”

      应伯本想叹气,却明白这时候他若乱了,燕府其他人怕是更会心神不宁,于是生生将这一叹咽了回去,故作轻松道:“病情已经被压下,我去给侯爷煎药,你在这看着点,别让人打扰侯爷休息。”

      尤钧点点头,拎着枪坐在廊下扶手上,又心乱如麻,索性站起来,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鬼打墙一般转着圈。

      偏在这时,还有人不长眼地撞过来。

      “尤,尤哥,又有人递了帖子拜年。”门房小厮长风喘着气跑入院中。

      尤钧不耐烦地道:“不是说都回了吗,侯爷不便见客。”

      长风结结巴巴:“可,可是这回来的是……”

      尤钧:“不管来的是谁,侯爷都见不了。若是有头脸的,就说侯爷身体不适,改日再登门拜访。”

      长风应下,正要转身,却听屋中有人道:“来的是谁?”

      侯爷醒了!

      尤钧一喜,忙推门而入,长风不敢随意跟进去,就在门外答道:“是宋颜成宋侍郎。”

      这位宋侍郎就是上次邀请燕怛去参加洗三宴的那位,是宋太师的嫡长子,乃宋家下一代掌权人。“太师”为三公之首,地位尊崇,宋太师历任三朝,曾做过永康帝的老师、监管中书省,后迁枢密使,在文在武均有人脉,如今纵使放权,只留“太师”这么一个虚职在身,也令人不敢小觑,便是燕怛爵位加身,见了也不敢受他全礼。

      宋家更是京城老牌世家,出过三任宰相,这位宋侍郎如今在户部任职,若无意外便是下一任尚书令。

      思绪几转,燕怛想起晁海平说起过,宋太师与太后交从过密,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保皇党”,便出声道:“引宋侍郎去花厅歇息。小尤,取衣过来。”

      尤钧张口欲言,燕怛就道:“没事。”

      尤钧气急:“怎么没事!您,您这都病了好些日子了……”

      说到后面,他声音渐低,露出几分哀求。

      燕怛却移开眼,怔怔看向半敞的门外明媚的冬阳,几不可闻地一叹:原本就不多的时间,竟又白费了这么多天。

      ……

      尤钧到底是拗不过燕怛,服侍他穿好衣服,送到花厅外,也不知燕怛进去和那位宋侍郎说了些什么,宋侍郎离开时满脸喜意,对着送到大门边的燕怛直呼“燕侯留步”。

      待他离开,尤钧正要劝燕怛继续休息,却听燕怛道:“备车,我们去一趟瑞王府。”

      尤钧:“侯爷……应伯,你来得正好,你快劝劝侯爷!”

      应伯端着药走来,眼眶微红,却只道:“喝了药再去罢。”

      燕怛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看着赌气扭过头不愿看他的小孩,放柔了声音哄他:“小尤,尤侍卫,别总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你主子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您别乱说!”尤钧背对着他喊了一嗓子,然而再怎么克制终是没能遮住话语里的哽咽,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跑去后院牵马,只是才过月门,离了那边的视线,脚步就渐渐缓了下来,像绑着千斤石头,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燕府与瑞王府只隔着一条大街,不多时便到了。

      年节来瑞王府拜年送礼的不在少数,门口停了三四辆马车,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瑞王府门大敞着,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领着几个小厮挡在门前,挨个登记年礼,嘴上说几句吉祥话,然后再奉上早就备好的回礼,笑眯眯地送客。那些访客连瑞王府的门都没能进,只能失望地打道回府。

      燕怛裹着厚重的裘衣下了马车,看向尤钧,尤钧得他示意,松开扶他的手,从车厢里拎出礼盒,挤上前。

      门口的管事是个精明的,没等尤钧开口,一眼就将站在人群后的燕怛认了出来,他知道自家主子与燕家那位落魄侯爷关系匪浅,立马换上一副殷勤的表情,将燕怛请进王府,恭维几句,拨一名小厮领燕怛入府。

      小厮先将燕怛引到常待客的花厅,道:“小人这就去通报殿下,还请侯爷在此稍候片刻。”

      燕怛久病未愈,走了这两步就感到有些乏力,于是寻了把椅子上坐下,点了点头,温声道:“有劳。”

      难得见到这般平易近人的勋贵,小厮忍不住又望了眼这位侯爷,暗自为那身谦漠随性的气度心折。

      小厮告辞离开,却不想方拐出院子,就撞上一人。

      这人虽然衣着朴素,瑞王府的人却不敢不敬,小厮忙躬身行礼:“穆先生。”

      穆先生素来寡言,鲜少同他们讲话,这回却破天荒地开了口:“方才看你引燕侯入府。”

      小厮一愣,诚惶诚恐地道:“是,小的正要去禀报殿下。”

      瑞王他怕是请不来……穆缺心中低叹一声,说:“燕侯畏寒,你去寻两个火盆添上,再沏一壶姜茶,殿下那边我去请。”

      小厮又是一愣,应下自去了。

      穆缺朝花厅的方向遥遥一望,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驻足片刻,转身去了瑞王的院子。

      彼时瑞王正和宠爱的侧妃待在一起,近日有人送来一册失传已久的名曲,瑞王来了兴致,拉着侧妃弹奏,院中琴瑟和鸣,好不惬意。

      穆缺目不斜视地走到院外,唤了声:“殿下。”

      “是穆先生啊,”瑞王盯着身侧弹琴的宠妃,笑道,“先生来得正好,听听这宜儿这曲《玉妃引》弹得如何。”

      说着,又刮了下宠妃的鼻子,宠溺地道:“你倒是好福气,穆先生乃琴艺大家,有他点评,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女子似嗔似喜地斜了他一眼,又想起有外男在此,自己还做出如此小女儿姿态,不由红了脸颊,害羞地低下了头。

      穆缺却道:“殿下,燕侯来访,如今正在外厅等侯。”

      “弃之啊,他也是来拜年的吗,”瑞王一手在腿上和着曲调打拍子,心不在焉地道,“让他等等便是,听完这曲再去。”

      穆缺:“燕侯心思细密,殿下如此怠慢,怕是不妥。”

      瑞王轻慢地道:“怕什么,我是王,他是侯,让他等我有什么不妥。”

      事到如今,穆缺哪里还看不出这位王爷的心思,徐磊在宫宴里那般羞辱燕怛,便教瑞王重新审度起燕怛的价值,虽不知吕子仪为何一开始要保燕怛出来,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燕怛后盾——听闻吕子仪与燕家军有旧,许是只是为了尝恩罢。

      而抛开与镇南大将军的联系,燕家只剩燕怛这么一个孤家寡人,无权无势,孑然一身,实在叫瑞王生不起什么继续拉拢的心思。

      实话来说,因为从前的事,瑞王其实是不愿看到燕怛的,他总能让他想起一些不愿去回想的,沾满鲜血的罪恶过往。

      ……若非情势逼人,迫不得已,谁愿意去迫害忠良呢。唉。

      穆缺听出自家主子的心思,非但不应和,反而一板一眼地道:“殿下,燕家两代为帅,执掌了朝中大半军马,虽然如今不复荣光,可西北军中仍有许多将领是燕家旧部,更何况燕怛此人颇有才学,士林之中仍有不少人推崇他的文章,拉拢燕怛于您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却后益无穷。”

      瑞王:“……”

      瑞王越看他越觉得扫兴,偏因着素来示人的形象还不能说些什么,心中只觉郁闷,权衡片刻,终是按住宠妃的手,起身叹道:“那便去看看吧。”

      ……

      瑞王赶到花厅时,已经挂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热切面容,一进门便道:“杂事缠身,让弃之久等了。”

      燕怛放下热腾腾的姜茶,起身行礼:“还是殿下会教人,瑞王府招待十分周到,我回去也得让那群小子好好学学。”

      瑞王大笑:“就数你会说话,来,坐,我听说你前不久又病了,正想去看你,没想到你却先过来了——可是无大碍了。”

      燕怛又捧起姜茶,在氤氲雾气里笑眯眯道:“多谢殿下关心,前不久受了寒,总躺床上浑身都难受的紧,索性出来转转。”

      二人都有心维系这份表面情谊,自然相谈甚欢,不多时,门房那位小厮又匆匆走来,附在瑞王耳畔低语了几句,瑞王眼睛一亮,歉意地看向燕怛:“弃之,我这突然有急事,你看……”

      他们方谈到王府新得的几株“玉蝶”,是番邦进贡的梅花,十分罕见,瑞王正要带燕怛去看,却不想这时有事要离开,一时有些尴尬。

      瞥到一直静默不语的穆缺,瑞王接上话:“你难得来一趟我府上,昨儿落了雪,府里景致尚可,便由穆先生带你到处转转,晚上留下吃饭可好?”

      燕怛起身,掸了掸袍袖,知情识趣地道:“王爷有事尽管去便是,燕某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

      以瑞王的为人处世,哪会就这么让他离开,忙拦住他,故作不快地道:“你又同我生分了,我确实有要事,去去就回,我知道你喜欢喝东风楼的美人醉,我府上还有两坛,今晚与你不醉不归。”

      燕怛只得应下。

      那三株“玉蝶”种在王府后园,穆缺替主待客,引燕怛去赏,只见花瓣有白有红,花蕊淡黄,中间有碎瓣层叠,如蝴蝶飞舞,与雪色融为一处,霎时好看。

      燕怛看着这玉蝶梅,记忆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年年贡品里有这梅花,有几株就种在了东宫。那年他们看这梅花都很稀奇,入冬后便常常去看,想瞧瞧这番地进贡的和国内栽的有何不同。

      可惜这梅花开得晚,一直到年节休沐也才结了几个艳红的花苞,他们几个伴读自叹没有眼福,各自回了府。

      岂料廿九那日,燕怛竟收到太子召见,怀着满肚疑惑匆忙拢了谕旨入袖,揣着鱼符入了宫。

      本以为有甚要事,岂料太子却只领他去了院中,指着那几株梅花,对他道:“燕怛你瞧,这花终于开了,莫怪叫玉蝶,确实像蝴蝶一样。”

      燕怛有些呆滞:“太子急召我入宫,就为赏花?”

      太子目光微闪,再回头时已无异色,戏谑地道:“若不让你见一见,怕你要在我耳边吵一年。”

      燕怛不是会纠结这个的性子,当真兴致勃勃地凑上前,观察这进贡的梅花的稀奇之处。

      再待他抬头,恰好看到太子低头嗅一朵红梅,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太子抬眸侧首,展颜一笑,说:“你说这究竟是红梅点雪,还是雪点梅花。”

      当时冬雪未融,满园皑皑的雪,太子缓带轻裘,眉眼素净,这一笑却比花还要灼人。

      ……

      “……燕侯?”

      燕怛从往事中抽回神,心潮迭起,最后落为蜇人的刺痛。

      他终是撑不住,眼中带出几分疲倦,却还是打起精神道:“方才想起一些事,让先生见笑了。”

      穆缺自帷幕下打量他的神色,说:“走了这一路,我倒是有些累了,不远处有座暖阁,燕侯不若陪我去歇一歇。”

      燕怛感激他的体贴,也不强撑:“有劳先生领路了。”

      穆缺又道:“离这不远便是离湖,如今覆了白雪,别有一番风景,我们不如从那绕道过去。”

      燕怛从前没少来瑞王府,自然见过落雪的离湖,只是见穆缺盛情难却,不好回绝,只能点头:“也好。”

      穆缺于是当真领他去了湖边,二人边走边聊,拐过一处假山时,忽见远处回廊上,一位小厮领着一人往府外走去。

      燕怛不由侧目——若他没瞧错,那人正是兵部尚书连熠。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一直没说过燕怛的名字的寓意╮(╯▽╰)╭。
    怛,忧伤,悲苦之意,小时候燕怛给人批字,说他命硬,要取贱字压住。取字“弃之”,则是长辈希望能将那些悲苦丢弃,喜乐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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