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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恶紫之夺朱 ...

  •   圣旨下到了破城子,竟是要大军分批撤回,天山毁去灵根,散去灵气——眼见得破城子又成了一个朱仙镇!
      消息传开,三军哗然,将士们有的捶胸顿足,有的以头抢地,有的恸哭不止,有的甚至胡乱催动法|力,四处痛击,直打得山峦崩裂,河水倒流,每一下都只当打的是仇人。
      众人之中,王灵官尤其悲愤——北庭是因为我才丢的啊!我必须亲手把北庭打下来,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可是事到如今——到如今,还有谁能领着他收复北庭?九天之上,九地之下,若是能有这么一个人,我情愿赴汤蹈火跟着他!
      与此同时,军中|出现了一些流言,越传越快。
      “你们还记得仁佑王的样子吗?杂金色的卷发,哪里像是我们中|国人?还有,织女的孩子化为小星,董永之|子化为石像——你说,玉帝的后代,为什么都这么奇怪?”
      “——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他自己可以遮遮掩掩,到了后代身上,就看出他流着什么血了!”
      “这么肮|脏的血,拿去肥田都不长庄稼!”
      “难怪如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昏|君从一开始就跟我们不是一条心。把我们的土地送人,任我们的同|胞被屠戮,他一点也不心疼!”
      他们刚强勇毅,为中|华身死魂灭在所不惜,又怎能容忍别人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更何况是——至尊非我族类!
      “欲灭其族,先亡其史——是谁要亡我们的史?是谁要灭我们的族?是天庭、是玉帝!掩盖事实,篡改历|史,欺|骗了我们所有人,骗我们洒自己的热血、守他们的江山!”
      “赤县神州,神圣不可玷污,绝不容异类窃踞至尊之位!”
      昆仑山上,吉布列站在山巅,眺望北方。忽然,她嗤笑了一声。
      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让他们知道太多,只要略点一点,他们自然会做出他们想要的解释——也是我们想要的解释。
      高贵的秦人,你们不愿接受突厥人的统|治,难道就愿意让这个同样是异类的东西,继续做你们的主|子吗?
      秦人确实是三界内少有的英勇无畏、自强不息,在这样一个天庭的拖累下,都能一刀一枪把战线推回破城子。他们自己选择了竖|起这面大旗来凝聚人心,取得的胜利也属于他们自己,至于天庭——反而会被这面大旗反噬。如今,秦人有了打碎旧世界的心,玉帝啊玉帝,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别急,别急,这一天,不会远了。

      破城子本是一座无人的废城,一道道坍圮的土墙鳞次栉比,矗立在风沙中,依稀还能令人想象到当年北庭都护府的繁荣昌盛。而今圣旨已下,大军陆续开拔,断壁颓垣之间人来人往,拆了一半的营帐委弃于地,一双双战靴从上面践|踏过去。鸿雁哀鸣,刁斗催送,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叱骂声。玄奘由敖烈扶着,在破城子中彳亍。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琵琶声,玄奘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敖烈听着这曲调,忽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一掠而过,待要抓|住时,却又溜走了,不觉疑惑道:“这曲调……有些熟悉,我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没有。”玄奘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升高了半个调,节拍也是重编的,你肯定没听过——连我都没听过。”
      敖烈用袖子掸了掸矮墙上的灰尘,扶着玄奘坐下。
      “师父的意思是,这是个新编的旧曲?”
      玄奘端坐着,脊梁挺得笔直。他目不能视,眼睛上围着一圈白布,敖烈却无端觉得,师父正在眺望着什么。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却不甘空诉幽怨。升高了半个调之后,原本雄浑壮阔的乐音竟染上了激烈与悲恸的色彩,修改过的节拍,一张一弛间都仿佛回荡着挣扎与呐喊。听那弦内弦外,尽是刀枪争鸣,便可知那一颗禅心早已被满腔怒火取代——哪里有四万八千弥陀佛,我只知铁马弓刀保太平!
      铮然一声,乐音戛然而止——琵琶弦也承受不住主人的悲愤之情了。
      白度母菩萨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仍保持着横抱琵琶的姿|势。
      突厥人,算个什么东西!早五百年一索子捆到我家的优伶,现如今也敢欺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好恨啊!
      恨只恨这琵琶弦不是弓弦,送不出白羽锋镝——否则,我定要整戎装,跨战马,挽雕弓,射狼牙,先灭家贼,再剿外寇!
      “皇叔不必偷听,请出来吧。”

      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收复了大好河山,如今竟要毁去灵根、散去灵气、甚至拱手让与他人,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圣旨。军心动|摇,而明教又极力反|对撤兵,惠明法|王甚至公然说,天庭不战,明教愿奋战到底;天庭要灭灵根、毁河山、抛众生,明教要护灵根、杀敌寇、保边关——因此,军中逃往明教者无数,甚至有整建制反投明教的。
      羽翼仙上表,将这些事奏报了天庭,并再次恳|请玉帝收回成命。谁知,天庭反而派遣了监军孔升真人,敦促三军尽快撤离,甚至带来一队人马,就等着毁灵根、散灵气。
      羽翼仙知道军心不稳,因此在孔升真人到来之前,特意召集众将,叮嘱他们在监军面前不可造次。正在吩咐时,忽然有亲兵进来禀报:“白度母菩萨求见元|帅!”
      “白度母菩萨?”羽翼仙有些惊讶,“领她后面歇息,散帐之后我便去见。”
      “菩萨说,她有急事,必须立刻禀报元|帅!”
      “既然如此——有请菩萨。”
      白度母进得帐来,只见她脸色苍白,满面泪痕,一见羽翼仙和众将,霎时又是泪如泉|涌。
      “元|帅,列位将军啊,你们——你们就要大祸临头了!”
      众人皆惊。
      “大祸临头?此话怎讲?”羽翼仙问道。
      “明日孔升真人到来,众将都要到天池听点——他们早已安排下了陷阱机|关,要将你们一网打尽,然后收编你们的大军!”
      “什么?”羽翼仙大吃一惊,“菩萨,这话可不能乱讲!”
      “现有密信为证!”白度母取出书信一封,“孔升真人亲笔所书,要我回避明日天池听点,以免误伤于我,焉有虚谎?”
      羽翼仙接过书信,浏览一遍,脸色越来越白。
      “这……这……竟有此事!”
      众将或面面相觑,或大惊失色,或义愤填膺。
      “哎呀元|帅,明日天池可是万万去不得了!”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元|帅,如此天庭还要效什么忠?不如反了吧!”
      “元|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请赐将令一道,容末将埋伏于途中,截杀孔升真人!”
      白度母以手掩面,涕泗横流,痛哭失声。
      “他们要毁河山、抛百|姓,你们要守边关、救众生——势成冰炭,不能相容。孔升真人修书与我,本是念着李家的香火情。只是我万万不能眼看着忠良屈死,因此不得不前来告知。如今你们已尽知其情,看起来孔升真人是必死无疑,到底是我害了他,辜负了他的信任——嗳!罢了——”
      倏然一声,寒光一闪,长剑出鞘,白度母横剑便要自刎。好在她并不精于武道,帐内众将急忙阻拦,抢下剑来,白度母颈上只划破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并无大碍。
      “菩萨,不可!不可啊!”
      玄奘在侧,叹了一声:“菩萨休寻短见,众将休要烦恼。元|帅,我有一策,可得两全。明日我等休去天池相迎,却改在破城子听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就在破城子将孔升真人擒拿,细细盘|问,再做道理——元|帅以为如何?”

      “天妃救命!天妃救命!天妃娘娘,救命啊!”
      林默娘的行辕外,太真仙子一身狼狈,满面惊惶,高声呼喊着。
      辕门的守将怔了怔,这才想起来自家娘娘已经因战功被晋封为天妃了。
      “娘娘有命,不得放外人进入。太真仙子请回吧。”
      “哎呀这位大哥,我求你放我进去吧!燃眉之急,一刻也耽搁不得!”
      太真|实在貌美,楚楚动人,守将不觉心软|了:“既然如此,你且说说是什么急事,我与你通禀一声。”
      “我那三……孔升真人在破城子中了埋伏,生死未卜!”太真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在破城子中了埋伏,就该向羽翼仙求救,怎么反而舍近求远呢?”
      “——就是羽翼仙的埋伏!”
      “什么?还有此事?仙子请稍待,待我通禀!”
      “你要快些啊!”
      帅帐中,林默娘既未着战甲,也未着朝服,只穿妃色靠身小袄,下面是葱绿的撒花百褶裙,踩着一双绣花鞋,头发也不过是松松挽了个髻,除了一根木兰簪之外别无妆饰。听罢了禀报,她似乎并不惊讶,反而好整以暇地问道:“太真仙子,她喊的是什么?‘天妃’救命?”
      “啊?是啊……”
      “既云‘天妃’,我若蓬头垢面、不衫不履就去,岂不是堕了天威?总得梳妆打扮一番,换上朝服才是——你让她等着。”

      破城子设伏,羽翼仙本来准备擒拿孔升真人,谁知孙悟空一时失手,竟将孔升真人打死。随同众人|大惊,纷纷亮出兵器反击。羽翼仙素来爱兵如子,怎么忍心让他们束手待毙?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不做二|不休,遂下令众将,结阵迎战。双方本来都是天庭的人,服色一致,难免混乱,为此,羽翼仙又下了一支将令——
      “愿反天者,左袒!”
      破城子内外,一片片裸|露的左肩,仿佛闪烁着太阳一般灿烂的金辉。
      以羽翼仙用兵之能,荡平孔升真人的随同自然不在话下。破城子竖|起反旗,羽翼仙又来造访白度母了。
      破城子伏击时,白度母自云未免孔升真人疑心,并未露面。孔升真人的死讯传来,她更是闭门谢客,羽翼仙再三相请,她这才答应出来一见。会客厅内,二人见过了礼,分主宾坐下。
      “元|帅屈尊到访,有何贵干?”
      “特来看望你这位——大功臣!”
      “功臣?哪里哪里,都是将士用命。”
      “菩萨,你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如今我是船到江心,再想下来也难了。”羽翼仙苦笑一声,“孔升真人要谋害我们,从头到尾只有你这一条孤证;如此机|密之事,你不与我单独商议,却直接捅给了众将;玄奘提出在破城子设伏,孙悟空又那么恰到好处地‘失手’了——这桩桩件件,只有你白度母菩萨才能谋划得来,是也不是?”
      “恭喜元|帅,识破机谋。”白度母笑了,施施然伸出双手,“敢问元|帅,要如何处置我这个叛臣?是不是要将我拿下,押往天庭伏罪?”
      羽翼仙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沉下脸来。
      “恶紫之夺朱也——这毕竟不是正路啊。”
      “恶紫夺朱?紫为贵,还是朱为贵?”
      “怎么讲?”
      “说什么正、论什么偏?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在其位不能行其道,就该早早让贤。紫既然较朱为贵,夺朱不过是各归其位,方显得大道至公。元|帅,您当初是为什么留下来的,您都忘了吗?可不要舍本逐末啊。”
      羽翼仙闷笑来了一声:“孔升真人与菩萨一脉同宗——果然是出家人四大皆空,这点香火情是一丝一毫也不念啊。”
      “连昆仑祖脉都取不回来,有何颜面对先人?”白度母嗤笑一声,“他连家都不要了,连祖|宗都忘了,我与他还有什么香火情!”
      “也罢。”羽翼仙坐直了身|子,“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我此来为的是另一件事——反已反了,接下来的路在哪里,菩萨心中想必是有成算的吧?”
      “惭愧。”白度母阖了阖眼,“论知兵,我不敢在元|帅面前卖弄。从古至今,规模、地理、气象、士气,任何条件处于劣势,都有战胜的先例,可唯有一点,一旦处于劣势,就必败无疑了——”
      “谍报。”
      “所以,我们都不是明教的对手。”
      TBC

  • 作者有话要说:  1.标题出自《论语·阳货》:“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2.“肮|脏的血拿去肥田”是一个梗,《马赛曲》中有一句“用肮|脏的血,做肥田的粪箕”(法国这是第几次刷存在感了?)
    3.这个曲子就是《秦王破阵乐》,别忘了白度母菩萨就是文成公主。
    4.东|突厥被唐朝灭了,颉利可汗被抓到长安跳舞,故云“早五百年一索子捆到我家的优伶”。
    5.传说在海上遇险的时候,要是向“天后”祈祷,那么林默娘就要梳妆打扮换上朝服才来,要是向“妈祖”祈祷,那么林默娘蓬头垢面穿着睡衣就赶来了,所以就有了“天妃救命”的情节。
    6.左袒这个梗来自《史记·吕后本纪》:“行令军中|日:‘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军中皆左袒为刘氏。”嗯对,唐朝的梗还不够,又来个汉朝的,至于意义,当然是暗示“反天”者才是正统啦。
    7.“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出自《慎子·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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