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121、第一百二十章 诉遗言

　　马车内，江踏白将衣裳整理好，像没事人一样，自动忽略了齐笑相当……不高兴的目光。可目光一转，就是目光同样不高兴的花不魄。她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看着杜小小就好了。
　　她观察了杜小小一会儿，发觉有点不对劲，连忙俯下身来，轻轻唤道：“小小、小小，你还醒着吗？”
　　可杜小小一语不发，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江踏白求助地抬头看着齐笑，齐笑意会，也上前来探看杜小小的情况。他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接着为他把脉，然后冷声道：“情况不妙，他脉象有异，恐怕在你救他之前，已经被人喂下了宫中秘药。我之前曾听闻，宫中有种专门折磨犯人的毒药，发作起来一阵比一阵强。清醒一阵，好让人可以趁机审问。发作之时却锥心蚀骨，足以摧垮意志。他手脚已伤，多半又吃了那种药，此时陷入昏迷，若到发作时，必定更痛苦难耐。”
　　“该怎么办才好！”江踏白焦急起来，伸出手想碰碰杜小小将他叫醒，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更怕他醒来时正巧发作痛不欲生。她手足无措地望着齐笑，“你还能再帮他吗？”
　　齐笑摇了摇头。
　　江踏白便朝花不魄望去，哀求道：“花不魄，能不能让吴忧给他看病……若、若你不想小小进花家，那、那我就去请吴忧出来！出来给他诊治，可以吗？”
　　花不魄看着她，又看了看地上之人，面上仍没有太多表情，只吩咐赶车的花家仆人：“加快速度回府。另外再派一辆马车入宫候着，三小姐应该很快也要出来了。”
　　丐帮三人一直乔装装扮跟着马车，见花不魄这会儿做出这样的吩咐，便知是离皇宫有段距离，已脱离危险了。杜悲亭连忙扬声问道：“江拐儿，小小还好吗？”
　　江踏白这才想起丐帮的三人，花不魄肯让杜小小这个将死之人入府，让吴忧给他看病，不意味着他也肯让丐帮其他几人一同前往。想到这里，她便回应道：“小小受重伤，我们带他到花府医治。你们几位先回丐帮吧，告诉长老这件事，让他别担心。若无法将小小平安送回，我江踏白……提头去见他！”
　　那三人听闻此话，为之一振，为首的大师兄倏然停住了脚步，拉住了自己的两名师弟。马车向前驶去，而他们停在了原地，慢慢拉开了距离。
　　这时方才听到大师兄运气沉声道：“鹿手侠，多谢！”
　　马车内三人默然。外头一名花家仆人回头看了一眼，轻声往车里传了一句话。
　　“他们在伏地叩谢江少侠。”
　　江踏白内心一阵复杂滋味，终是掀起后方的一小块车帘，最后远远看了一眼那三人的身影。他们和她一样阿，想要的都是杜小小平平安安。
　　这一刻，她祈求吴忧是华佗再世，是扁鹊重生，有大罗神仙借他妙手，让他能把即使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杜小小拉回人间。

　　花府中，当吴忧见到杜小小之后，粗略诊断一番，再三摇头：“何人下的手，如此狠毒！”
　　江踏白心中一咯噔，也不敢说什么，只等吴忧再诊。
　　结果吴忧的第二句话便是：“要救他，难。而且就算救活了，只得一只左脚完好，与废人无异。这当真是他想要的？”
　　江踏白眼中掠过痛意，尽管知道吴忧此言发自肺腑，但她仍想一争：“老先生，当真如此？”
　　“是，况且还不一定能活呢。你不能代他做决定，那就问问看他本人吧！”吴忧说着，取来银针，往他身上几处大穴落针。
　　江踏白不知其意，还是齐笑在一旁轻声解释道：“吴大夫以针刺激其主要经络，并暂时封住他全身内力，强行让他苏醒。”
　　果然齐笑话音一落，杜小小便睁开了双眼，只是眼神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面前的几人身上。
　　“江小子，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问清楚了。”吴忧丢下这句话，便带着众人一并从屋里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杜小小与江踏白两人。
　　“拐儿，发生什么事了，我……我的师兄们……”
　　江踏白看他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模样，心中悲痛，却故作轻松道：“他们很好，都回丐帮了。你在花家，有京城里最好的大夫给你治，你放心，你很快也会好起来的。”
　　杜小小却轻轻摇摇头：“你骗我。刚才那个人要你问我什么？”
　　江踏白喉中哽咽，却紧紧攥住拳头，深呼吸告诉他：“他说你能救活，但恐怕会与常人有些不同，行动无法那么自如。他要我问你，即便如此也不妥协，你可否做到？”
　　杜小小闻言哈哈一笑，但很快就因痛意再笑不出来：“拐儿，那天的话，我全部都记得呢。”
　　“那天？”
　　“你离开京城的那天。你要我成为比鹿手侠还厉害的人……我没有鹿手侠那样厉害的武功，但若能为丐帮的荣耀而死，是不是也有点像他了呢？”
　　杜小小做出了选择。
　　江踏白一颗心冷彻。
　　“拐儿，你知道吗？如果没有长老，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死在街头了，我欠长老的恩情，就算拿命报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欠我的呢？”江踏白急道，“你答应我要比鹿手侠还要厉害，你要成为大侠、大英雄，这些承诺，你都不能兑现，你、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杜小小感觉到有东西滴落在他脸上，反应了好半天，才发觉是眼前之人的眼泪。
　　他从没见过江踏白落泪。
　　“别哭，”他有些慌，想抬起手帮她擦眼泪，但是根本抬不起来，因此只能放柔声音，“你是江湖中人人称颂，肝胆侠义、自由自在的鹿手侠，别为我掉眼泪。”
　　原来他一片冰心，早已知她的身份，却仍把她当江拐儿看待、对待。
　　“我不是那么厉害的人，”江踏白控制不住眼泪，她哑着声音，轻轻说道，“当年我曾坠落悬崖，命悬一线，后来被三个疯子救起来了，才……有今日的鹿手侠。你不知道，我的天池穴有一块淤血阻碍，武功永不可能大成。”
　　杜小小第一次听到她说起自己的故事，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契机之下。他知道她是把自己当成了极重要的朋友，才会说出这番秘密。因此他虽蒙受剧痛，却仍可笑着对她：“没坠崖前，你是什么人呢？”
　　“另一个人，一个永远不可能成为鹿手侠的人，”她垂下眼睫，“杜小小，鹿手侠一点都不好，你不用模仿他，你是自己就很好，很好了……”
　　“真好，”杜小小声音越来越轻，他觉得自己身体也越来越轻，“拐儿，请你替我告诉长老、师兄们，别舍不得我，我……先走一步。”
　　江踏白见他轻轻闭上双目，竟似交代完遗言，了无遗憾了。她抹掉眼中的热泪，声音颤抖：“你就不问我……舍不舍得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