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15、第十五章 亡命徒

　　入夜后的美人楼点了灯，大红与亮紫的灯挂了两排，影影绰绰如美人招引，陆续迎来了客人。好在他们要找的两个人，牌子都还没被翻。
　　江踏白悠悠哉哉地坐在桔梗屋里的软榻上，与桔梗隔着桌案说话。
　　桔梗推过去一盏热茶，笑道：“小混蛋，怎么又来了？”
　　“我与姐姐一见如故。要走了，舍不得姐姐，所以特意来坐坐。”
　　桔梗噗嗤一笑，右脚换了个位置，踩到了软榻上来。右脚的银铃响了一声，她斜睨着眼：“果然是混蛋，成心要我接不成客人。”
　　“我难道不是客人？”
　　“你不是客人，是灾星，还是个冷血的灾星。不然怎会把麻烦推到我身上？”
　　江踏白笑了：“我猜姐姐是有本事的，天大的灾祸也扛得住。”
　　“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江踏白喝了一口茶，嬉笑道：“那姐姐现在心情如何？”
　　“还不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打哑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一切如常，却又好像一切都不对劲。灯火微曳，两人漆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头。
　　“扶桑总嫌我的铃铛多余，要我扔掉。小混蛋你说，它到底多不多余？”这声音有点媚。
　　对方轻轻一笑，说得很慢：“多不多余，总得细细看上一遍才知道。”
　　窗纸上，少年的影子慢慢靠向了女子。
　　杀机骤起。
　　几乎是刀刃出鞘的一刹那，一点银芒也就扑面而来，鬼魅一般地嵌入眉心。窗格晃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喏，还能杀人，又怎么会多余？”江踏白不知何时已站到了窗边。他推开窗子往下面看了一眼。暗巷里，黑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其实是假的。他以为自己出手快了一步，其实是慢了。引蛇出洞，请君入瓮，我与姐姐果然是一见如故，第一次配合就如此默契。”
　　软榻上的桔梗摸着足踝处的银铃，笑得开怀。银铃还是那串银铃，只是少了一颗铃铛，但美人玉足在前，谁又会在意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呢？
　　“江湖传言鹿手侠不好女色，此话不假。”
　　江踏白眨眨眼，分外无辜：“姐姐何出此言？”
　　“我这样一个大美人在你面前，你心神乱都不乱，眼神清亮如常。你说你喜好女色，我都不信。”
　　“难不成姐姐看上我了？”
　　桔梗闻言大笑：“好不要脸的小混蛋。”
　　“如果不是，姐姐又为何替我杀人？”
　　“我杀的，是找美人楼麻烦的人。”

　　“含笑姑娘，窗户开得太大了。”
　　窗边慵懒躺着的红衣美人看过来一眼：“花公子是怕冷，还是怕风？”她手中的大折扇依旧慢慢地扇着，如闲庭信步。
　　花闻人坐在凳子上，淡淡道：“硬要说的话，是怕血。”
　　含笑五指为梳，拢了拢散到前额的长发：“我明白了，那花公子闭上眼睛好了。”
　　花闻人依言合眸，忽然听到耳边一阵风动。好浓的杀意，玉佩里头，果真有了不得的字，不得了到罔顾他花府二公子的身份，对他妄动杀机。
　　却听得一声什么东西刺入身体的声音，有个男人痛苦地低叫了一声。
　　“我喜欢白扇子，但偏偏收了很多把红扇子，你想为我添一把，我就成全你。”含笑的声音清清冷冷，好不随意。她手中无字无画的白扇，此时早已成了大红色——血染的大红色。
　　来人胸口一个大洞，难以置信竟会被人简单地用扇子戳入此间。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瞪向闭目的花闻人：“美人楼，怎么会……”
　　看似温柔乡，实为黄泉路。
　　花闻人也不睁眼，只轻轻一笑：“美人楼都是绝色美人，有什么不对。你若是从大门走进来，红绡香帐，一定会舍不得出去。可惜你进的方式不对，就永远出不去了。”
　　含笑懒懒地从窗边起身，一点一点地合起红折扇，随手打开旁边的箱子，将扇子丢了进去。来人留着最后一口气，本欲一搏，忽然看到箱中满满大红折扇，心头端地一寒，全身气血狂乱游走：“红扇红扇……”他的话没有说完，也永远说不完了。
　　花闻人终于睁开眼睛，走到他身边，拉开他的衣襟：“七玄楼，不是三怪，不是十二煞，剩下的都算不上是好货色。”

　　“你果然在这里。”
　　美人楼的屋脊上头冷冷清清，与楼中的酒绿灯红大相径庭。江踏白半躺着，肘撑着屋脊，闲着无聊正在数星星，一看到花闻人上来，他便挪了挪位置：“花花，你来得好晚。”
　　“我低估你了，”花闻人坐下来，偏过头有些无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美人楼的秘密的？”
　　“大概就从我找桔梗讨酒喝的时候吧。我蹲到她身边才发现，她的背根本没靠在柱子上，坐姿却稳如泰山，动都未动。后来我抛酒坛，引出那位连翘姑娘，一手披帛暗藏内劲，舞得相当漂亮。其实我更早的时候就该怀疑了，春夏秋冬十二位姑娘，如花似玉。花公子，美人楼里没有半个汉子，她们岂不是太危险了？这一点，你在开始的时候就该设想好的。”
　　花闻人闻言目光微寒，低喝了一声：“踏白。”
　　“花公子，美人楼是花家的产业之一，我猜得对吗？”
　　“踏白！”花闻人忽然侧了身子，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他的脸颊，有些用力，“很多年前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你说，花家有三个秘密。”第一个秘密，是花折葵的武功，他很不幸某一天撞见了。第二个秘密，依花闻人此时的言行举止来看，不难猜出就是美人楼。
　　花闻人目光幽深，口气偏冷：“等你知道第三个秘密时，你就会因它而死。”
　　江踏白回望着他，仿佛透过他幽幽的眼睛，可以望见当初那片星空。死这个字，除非真的经历，否则无论怎么说都太过轻巧。轻飘飘的，像浮在空中，什么都抓不住，因此也就什么都不在乎。
　　“花花，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懂，美人楼是你最大的筹码，为什么拿它来对付七玄楼？那两个人，我本可以杀。”花闻人那一句“大概没什么好下场”，暗示了他所有的行动：他要靠近美人楼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们二人分别前往两处，七玄楼的两个杀手分别现身，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至于选的为什么是桔梗与含笑，江踏白是想看看同样喜欢酒的这个姑娘，杀起人来是何模样，花闻人则是想到谁就是谁了。
　　“你既然知道了，那我就把事情挑明：杀鸡儆猴。我不动手，七玄楼为了这块玉佩，还会派出更多人。现如今，七玄楼楼主不是傻子，权衡利弊，应当知道下一颗棋要落在什么位置。”

　　两人回到花府时，天色急变，不一会儿就下起雨来。
　　花不魄的房中，一盏冷灯。
　　花闻人顺着桃花画的那条线切开玉佩，分毫不差地将薄玉剥离。烛光一照，上好的宣纸上头清楚地倒映出几行断句。
　　江踏白靠近了想要细看，花不魄只看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变。
　　“不用看了。”
　　江踏白不解抬头。
　　“这两个字就够了。”花不魄五指敲打着桌面，指尖落在最开头的两个字上头。
　　刘芳。
　　天下有无数的刘芳，能请得动七玄楼一众刺客，敢将京城林府大公子用作棋子，敢不顾江踏白的江湖名声，敢不管花闻人的身世地位，对他们痛下杀手的，只有一人。
　　当今黄门大总管，太监刘芳。

---

作者有话要说：　　江踏白：哎，三个秘密知道了俩，我是不是得准备后事了？
花折葵：不会的，到时候你嫁给我其中一个……
江踏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