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25、第二十五章 救与逃

　　江踏白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当他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沉沉的夜色，再一侧头，就看到了坐在他旁边发呆的杜小小，江踏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于一个已抱着必死无疑信念的人来，这不亚于起死回生。
　　“欸，你不是走了？”他撑着身子起来，声音哑然。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片稻草堆上，而四周破破烂烂的，不知是哪里的荒屋。
　　“你要是死了，肯定会回来找我索命。我……最后救你一次！”杜小小不去看他，闷闷回答，像在跟自己生气。
　　原来是这样，他昏过去之后，是杜小小把他拖到了这里，一直守在他身边。
　　江踏白愣了一下，才放声笑道：“杜小小你舍不得我呀！”所有的郁结忽然释怀，堵在心口的石头扑通落入井中，在溅起水花的同时沉入水中，无影无踪。
　　杜小小怔怔地盯着他看，反应过来后一面恼羞成怒，一面不客气地喝住他：“少臭美了，谁舍不得你！你这么大声，是想被抓回去阿！”
　　江踏白讪讪一笑，连忙噤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里是哪？”
　　“我的地盘。”
　　“噢，你的地……喂，等等，你既然有这种地方，当初干嘛把我带回丐帮！”江踏白瞪他。
　　“这里是我的秘密！”杜小小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秘密是随便让人知道的吗！”
　　“那现在干嘛又让我知道了？”
　　“这……还不是逼不得已！”杜小小愤然跺脚，威胁似的对他说，“离开以后就给我忘记，忘记听到没有！”
　　“知道了……哎，杜小小你变凶了。”
　　“都是你害的！”
　　“是是是。”江踏白连连点头，十分听话。感觉真怪阿，前一刻，这小子还像防心极重的困兽一般，责骂他是骗子；下一刻，两人却又坐在一块拌起嘴来，像什么都没发生。
　　“杜小小。”他声音放轻。
　　“干嘛！”
　　“虽然你不相信，但是……我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出于很多原因，我不能坦白我的身份，但我没想过要骗你。你能带我回丐帮，我很感激，真的。”
　　此番话推心置腹，却因出其不意而让杜小小有些反应不及。
　　其实看到江踏白倒地不起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再恨不了他了。内心的感受太过强烈，身体的行动太过自然，就连救人的念头也来势汹汹，止都止不住。当江踏白醒来以后，一句“你舍不得我”，颇有几分女孩子式的撒娇，竟让他觉得什么都值得了。街头巷尾，他捧着破碗装疯卖傻，不知遭了多少白眼。丐帮虽是他的落脚处，但几个师兄明争暗斗，长老不闻不问，又让他心寒。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是江踏白的亲近太过难得，像黑暗中的光，才让他回头、不顾一切地救人。他是真的舍不得他。
　　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朋友，才会因为他的欺骗而气成这样，大骂他是骗子。但又因为是很重要的朋友，当“骗子”二字出口时，自己也成了另一个骗子——自欺欺人：想靠近却用力推开，很在意却佯装冷漠。
　　大概是他沉默了太久，江踏白忍不住捅了他一下：“喂，你听到了没有？”
　　“肉麻死了！”杜小小白了他一眼，连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而包容，“我带你回去，谁让你是同道之人呢？”
　　江踏白闻言哑然，这个杜小小，直到现在还认定他是在模仿鹿手侠。事已至此，江踏白想过要坦言自己是谁，但这念头只是匆匆一现便又消失。鹿手侠江踏白是太高太远的存在，值得某些人供在神龛膜拜。唯有江拐儿才能一起大口吃馒头，一起打闹，一起沿街乞讨，一起钻狗洞。
　　“欸，江拐儿，你刚才为什么会忽然倒在地上？说真的，要不是你有气儿，我还当你翘辫子。”差点吓死我了。杜小小在心里补上最后一句。
　　“这个阿，你就当是种麻烦的病吧，”江踏白想了想，永远愈合不了的内伤，不是病是什么？他接着说道，“病不致死，我只是痛，痛晕了而已。”但刚刚那种情况，只要陈胖子不瞎肯定逮得到他，晕了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那你……”杜小小还想说什么，忽然江踏白目光一冷，抓过杜小小向后滚了几圈。他们原本所在的稻草堆上，刹那间立起好几支冷镖，好似凭空而生。杀机来得太快太狠，江湖中能察觉到的人实在有限，所幸江踏白是这其中之一。
　　和朝廷的人过手，目前他最忌惮的只有陈郁，而陈郁用掌——高手到了一定境界都不屑换用武器，尤其是暗器。陈郁有这样的自负，所以定然不会是他，那么来的是谁？江踏白还在猜测对方身份，第二轮的冷镖就已密密麻麻扫过来了。
　　荒屋四周无人，唯有两颗茂密的树可以藏身。既然是朝廷的人，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江踏白身形极快，软鞭出手，挥去大半飞镖，回头急急找寻杜小小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他心中一慌，忽然听到荒屋里头有动静，连忙飞身入内。
　　他才一进去，就听到杜小小压低声音喊他：“快点，这里还有个后门！”
　　后门处模模糊糊一个黑色人影，不是杜小小是谁？江踏白没有犹豫便冲了过去，两人自另一处逃出去，奇怪的是外头并没有朝廷的人马，安静得有些离奇。按理说就算江踏白将陈郁的手下全点了穴，凭陈郁的能耐，难道会解不开？那为什么只派了个神秘的刺客躲在树中发冷镖？不合常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江踏白一边跑一边思考，而杜小小跑在他后面，气喘吁吁地指导着他左拐右拐，两人被看不见的人追杀，心惊肉跳之余还多了一丝不明所以的惊慌。
　　“杜小小，去码头！”江踏白在跑过一个拐角时忽然喊道。
　　“阿？去哪里干嘛？”
　　“留在京城就会有追兵。我坐船离开！杜小小你跟我走！”江踏白三言两语说个明白，谁知这话一出，却让杜小小生生止步，拉住他停下。
　　“喂，你干嘛停下……”
　　“拐儿我不走！”杜小小气息不稳，半扶着膝盖，可眼睛却睁得很大，在晦暗的月光下定定地注视着他，倔强之意尽在其中。
　　江踏白唇角一掀，黑眸幽幽：“你不走？等着留在京城被你的长老惩罚吗？你可能会没命知道吗你！”
　　杜小小却只是使劲摇头：“丐帮是我家，我不能走！我不会没命，如果没命，当初长老就不会收留我！拐儿，我带你到码头，你自己走吧！”
　　江踏白心中一团火气涌上来，终于忍不住了。
　　他伸手按住杜小小的肩膀，冒着随时会被发现的危险吼出声来：“杜小小你真是没得救了！丐帮是家，长老是好人，好，那我问你，螳螂步和虎啸掌算什么东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丐帮的独门武功从很早以前就名动江湖，别无旁支，只有一套堪称扭转乾坤的神农拳！你的长老心存私心，故意不教你们真本事，拿那种没用的东西来糊弄；你日日行乞，就那么一点钱全被他搜刮走，他衣着干净整洁而你永远肮脏；你从小被他收留，如今一点情分都不讲，只因你带了个外人回去就要治你的罪。你说你不走？呵，你不走，你留在这里，是要为了那种自私自利的老头赔上你的命？”
　　这番话是毁天灭地的巨雷，劈裂了杜小小十几载永恒不变的天空。他的脸色从未比现在更白，他的身子从未似现在这么虚浮，他的心从未如现在这么死寂。这些问题，与其说他没想过，不如说他不敢想。很早以前，他或许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深信只要自己不去动它，生活就能继续。他怕平静的谎言下是波澜的现实，但谎言走到今日终究被另一个人撕裂，毫不留情，血淋淋地撕裂了。
　　杜小小死死咬着唇，他的无力与恻然全被江踏白看在眼里，江踏白忽然有些同情他，按着他的力气一点点变小：“杜小小，山外的山，我带你去看好吗？”
　　那里有更多的坏人，有更多阴谋诡计，有更多虚与委蛇，或许危险，但你永远自由。
　　杜小小没有说话，慢慢地，他点了点头，哑着声音说：“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江踏白：小小，跟我混，以后不一定能锦衣玉食，但一定有酒可喝。高兴不高兴？
杜小小：一点都不值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