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26、第二十六章 码头别

　　京城的码头，即使入了夜也依旧热闹。杜小小领着江踏白躲在黑暗的角落，他们所在的这条小巷里堆满了货物，有三五个人正以极低的声音谈着生意，时不时动手比划一下某个数目。交易很快达成，几个人散去，两人才得以走出来。
　　江踏白有些不解：“刚才那是在干嘛？做个生意也这么偷偷摸摸。”
　　“小声点！那是在交易黑货，被抓到得坐大牢的。”
　　这码头上，一天到晚人员复杂，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全在此间，黑货交易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要肯出钱，再加上一条好人脉，总会有胆大的船家肯接活儿。船运生意向来不好做，一般货物运个大半个月也赚不来多少钱，而托运黑货的人往往出手阔绰，久而久之，京城码头这里，就算是最老实本分的船家也不免接过几桩说不得的生意。
　　两人正想去找个小船家，忽然江踏白又一次察觉到了方才藏身于树中的神秘刺客的气息。
　　“他娘的，竟然跟得这么紧！”江踏白低低咒骂一句，抓过杜小小往前一推，“杜小小，麻烦来了，你先去船那边等我！”
　　杜小小黑溜溜的眼睛警觉地四下看了一遍，点点头转身跑了。才跑了几步，忽然他又折回来交代道：“喂，你自己小心！”
　　江踏白璨然一笑，竖起大拇指朝他比了个手势，表示“没问题”。杜小小领悟能力很好，扬起笑容，如法炮制地回给他一模一样的动作。江踏白这才则掏出软鞭，向黑暗处点掠十来步，方向朝不远处高高堆起来的木箱。木箱后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实在讨厌，跟得这么紧又不轻易出手，婆婆妈妈地像个上了年纪的大娘，真的让他很不爽，想走都不痛快。
　　“虽说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不敢现身情有可原，但是不好意思，我好奇心重呀……”江踏白一鞭甩向箱子后头的角落，果不其然看到一黑衣人影动作迅猛地跳出来，几步跃上箱子顶，蹲在上面，背着月光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
　　江踏白微微一笑，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完：“麻烦悬在那里，吃肉无味，喝酒不香。你能明白吗？”
　　对方慢慢站起来，身影在月光映照下格外高大，也分外熟悉。那人抬起手来，揭去脸上的黑布，注视江踏白，冷冷讥笑道：“我应该明白吗？”
　　竟然是长老！长老竟是神秘发镖人！
　　江踏白呆住了，从头到尾他都料错了，来的不是什么刘芳手下的高手，而是丐帮京城分舵的长老。他与朝廷勾结，追上来本无可厚非，然而实在没有必要躲躲藏藏。况且他人在这，却没有半个陈郁的人跟来，又是怎么回事？事情至此似乎又成了一个死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难道说……长老不是冲着他来的？
　　江踏白想到这里一个激灵，转身就要朝杜小小所在的地方跑去，谁知却有八个人跳出来拦住了他。都是熟悉面孔，相处了几日的丐帮弟子。除了九师兄，其他人都来了。
　　“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江踏白沉下脸来。
　　“凭我就够了。”长老自木箱上跃下，一落地便摆出架势。虚点在后的右脚蓄满了力量，左脚挪移之间带起微尘，眉眼凌厉逼人，再看他双手，虚握成拳，似乎软而绵，其实所有的力量全在其中。这样的招数，不是螳螂，不是虎啸，江踏白在徐州一次擂台上见过，正是丐帮名扬天下的神农拳。

　　江踏白赶到码头边时，杜小小正对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旁边一只小船停泊，船家站在另一头看着他们，大概已与杜小小讲好了离开京城的事宜。
　　“拐儿，你来了。”杜小小听到动静转头来看，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江踏白也没注意，随手擦去脸上的汗水，几步跳上小船，向杜小小伸手：“喂，快上来！他们要追上了！”
　　刚才真的太险，长老选择在此时使出真功夫，本来一场恶战难免，并且胜负难定。江踏白情急之下使了诈：在长老拳头将至时的一瞬间抓了最近的大师兄过来当挡箭牌。江踏白这一抓实在及时，太早会让长老发觉从而收拳，太晚又会因此受伤。当长老的神农拳打来时，威力自然不容小觑，虽他尽力想撤回，但仍是伤了自己的弟子。大师兄在众人惊呼中口吐鲜血，长老不得不立即为他点穴止血，缓其体内气劲。江踏白就是这样趁乱离开的，而他自知撑不了太久，此时一到码头就要带杜小小离开。只要到了水上，离了京城，长老难道还会舍下一整个丐帮追过来吗？
　　“我、我来解绳子！”杜小小目光游移一阵，随后便蹲下来解着船头系着的粗麻绳。
　　江踏白急得跺脚，恨不得直接把他拽上来：“解什么绳子，我扯掉就是了！你快点上来！”
　　此时杜小小已然解开了绳子，他站起来，身形晃了一下。江踏白眉头一拢，便看到杜小小吞了一下口水，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艰难地与他对上了眼。那双眼睛好似黑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黑夜，实在太暗了。慢慢地，杜小小摇摇头，说了四个字：“你自己走。”水面一片波光，是船家开始划船了。
　　自己走？江踏白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杜小小的表情、动作无不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船划开了极小的一段距离，岸上的杜小小忽然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这微笑太沉太重，像一块石头，打入湖中便要沉入水底，永不见天日。水波涌动，发出一阵清冽有规律的水声。
　　杜小小的声音似乎要融进水声中，模模糊糊。
　　他说：“多么想学得像一点，学鹿手侠的远走天涯。你比我像，我不能走，你去闯，连我的份一起。”这话说完，他便用力地踹了一脚船身，将船推得更远，自己则转身跑向昏暗的小巷。小巷的前头站在一个人影，正是丐帮长老。长老远远地看过来，看着江踏白的眼神似乎带些怜悯。
　　他在怜悯什么呢？怜悯他带着杜小小一路逃亡，最终还是被抛弃，一个人离开吗？江踏白傻傻地站在船头，船已经划开了一段距离，船家讪笑问道：“这位爷，要到哪里呦？”
　　到哪里？是了，他现在在船上了。他应该就此离开京城，离开刘芳的势力范围，按花不魄的指示留在江南，继续过他行侠仗义的生活。他是鹿手侠，天南地北任他闯荡。而今日杜小小的临时变卦，不过是此生所要经历的众多离别之一，他早就准备好要一一经历了。江踏白自己也有些惊讶此时他的冷静。但冷静冷静，在静之前，已然先冷了千百遍。杜小小要走要留，全在他自己，他再怎么也无法替他做主。
　　本是这样没错。
　　江踏白微微仰头，抬起左手遮住了眼睛。臭小鬼，既然选择了留下，偏偏还露出了那样的笑容，说出最后那番话，最过分的是还让他看见、让他听见。
　　江踏白移开手掌，垂下了眼睛，恰好看到水上的明月被船桨打散。世事无常如镜花水月，今日一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他仍做他光辉万丈的鹿手侠，而留在京城的杜小小永远是个出不了头的乞丐。他日纵然重逢，又该用哪种表情相见？
　　他不甘心就此离开。
　　“我要下船！”他大喊一声，趁着船还行得不远，几步点掠回到码头。
　　“你在耍我吗，臭小子！”船家又急又气的怒骂声从身后传来，他自岸边回头，悠悠然扬起璀璨笑容。
　　“我不叫臭小子，我叫江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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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老：我很好奇，除了为情为义，还有什么事能让你不顾一切折回来？
江踏白：嗯……讨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