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62、第六十二章 反树咚

　　眼前的少女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明明昨日一双眼睛还会笑，笑起来如莹莹桃花，十分打动人，今日竟只剩婆娑泪影，空空落落。
　　江踏白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你爹不会死，颜大夫能治好他”这样的大话来。如果能说，那该多么简单、那么宽慰人呀，谁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呢？但他太明白了，谎言越是堆积，真相到来之时就越是痛苦，即使这个谎言打着善意之名。
　　因此他一言不发，杨恕掉多少眼泪，他就帮她擦掉多少眼泪。
　　“踏白你说点什么呀……你说阿……”杨恕无力地抓住他的手臂，口气近乎哀求。江踏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眼前这个小女孩。
　　这个拥抱温暖、温柔，所有的安慰与包容，所有他说不了的话，要她在这个拥抱中明白。
　　杨恕没有想到江踏白会突然拥抱她，几乎在她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眼泪就流淌得更凶了。她努力地回抱着他，贪恋这个怀抱的温暖，久久不愿放开。
　　“小恕，你可明白，我们每个人终有一天会走到尽头，”他轻声说道，“你爹多疼你呀，他先行一步，替你去看看另一个世界如何美妙，又可能碰到哪些弯路，方能为你打理好一切，好让你们日后重逢时，他仍是那个你可以依赖、仰仗的英雄。”
　　杨恕怔怔地听着江踏白的一番话，心里忽冷忽热，竟不知到底是何味。
　　人，就这么急匆匆来这世间走一遭，方才懵懵懂懂地体会到一点点人间喜乐，就要开始学习告别。当初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快乐，就这么一点一点失去。
　　她脑海里都是颜大夫那句“短则五日，长不过一月”的死亡断言，只要一细想，她这颗心就痛苦得无处放置。江踏白的拥抱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她真的真的很感激，她拥抱这束光，并且期望这束光最终能带她离开无休止的暗夜。
　　“杨姑娘，”齐笑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看了看相拥的二人，目光里夹带着三分复杂神色，“杨老要你、杨夫人和你杨歆姐姐去见他。”
　　“爹要见我们……”杨恕闻言放开了江踏白，努力地擦干眼泪，由江踏白扶着站了起来。她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平复了情绪，于是她推开江踏白的手，独自朝后院走去。
　　齐笑眼看江踏白要跟上，出手拦住了他：“别去，给他们一点时间。”
　　江踏白果真没再追去，转而面向齐笑，冷声责问：“你刚才明知就只有我们二人在屋外，为什么还要说出来，让小恕听了去？”
　　“你觉得我这样做不对？”齐笑面上并无笑意。
　　“当然不对，”他直视着齐笑的双眼，“她不该一个人承受这些。”如果听闻这死讯时，杨夫人、杨歆或者她的其他兄弟姐妹在场，杨恕至少还有可以依靠之人，绝对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成为她的支撑。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抱她的理由？”齐笑眼底有一丝极淡的嘲讽。
　　江踏白愣了愣，揣度半天方才恍然大悟。李落烟说他为一个女人而来，之前看他与杨歆谈笑如风，他便猜测是杨歆。如今看来，难不成是杨恕？江踏白想到这，神情扑朔，后退半步将齐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该不会……是在嫉妒我抱了小恕吧？”
　　齐笑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索性闭上了眼，冷然道：“你有没有想过，对她而言，你是个男人。”
　　江踏白还在思索此话的深意，谁曾想齐笑忽地睁了眼，同时伸手拉过他，一个错身的功夫，将他按在了身后的神树上。身体撞上树干的那一瞬间，江踏白吃痛地低呼一声，桃叶一时间如风过竹林，簌簌作响。等江踏白回神之时，娇艳春桃已不知何时落满二人的肩头。
　　齐笑一双眼睛漆黑如夜，仿佛要看穿他全部的伪装。
　　他说道：“对我而言，你是个女人。”
　　江踏白心头猛地一跳，这话里究竟有几层意思？
　　眼前人就像不知道他的处境似的，温柔一笑：“你很厉害，女子应有的柔情你已丢了九分。”
　　女子的柔情？这种东西好像是前世一般，隔得太远太远。在他成为鹿手侠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再不会重拾了。江踏白一颗心热了又冷，几番浮沉。
　　终于，他扬起了熟悉的笑容：“柔情是留给心上人看的。齐兄，你想看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如果我想看呢？”齐笑目光锁眼前这个不肯屈服的少年，他眼中的少女。
　　他的手捧起这张偏冷的面庞，同时微微俯了身，不容抗拒地逼近他。
　　江踏白始终瞪着眼与他对视。他没有的东西，齐笑就算想看又能怎样？然而随着眼前人的靠近，他的双手已然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眼睫也止不住地颤动，心跳得厉害。
　　若非齐笑唇角溢出淡笑，及时停下，这一吻差点成真。
　　“无论你学得多像，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你害怕了，是不是？”
　　齐笑不指望他的回答，因为答案两人都已心知肚明。江踏白沉默着，而齐笑终是垂眸，放开了他，转身欲走。
　　他没想到那沉默之人会忽然发难。
　　等齐笑反应过来时，这回变成了他被按在了神树上。江踏白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服输，他不甘愿就这样被齐笑戏弄。于是他如法炮制，主动接近，直到近得他能明显闻到齐笑身上的药味时，方才停下。
　　江踏白双眼却直勾勾地盯住眼前人。
　　桃花又落。
　　“你呢，会不会害怕？”他轻轻笑道，这笑是威胁，是挑衅，还有还击。
　　齐笑面上那五分惊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如既往的从容。传闻中鹿手侠江踏白为人随性至极、潇洒不羁，像风一样吸引人，因此才格外受到一众江湖小辈的追捧。
　　如今来看……这追捧果真不是空穴来风。
　　齐笑眼神幽深，看得江踏白有些发毛。
　　“会，我会害怕。”他回答相当坦诚，坦诚到让江踏白皱起了眉头，“我害怕，我会就这样喜欢上你。”
　　喜、喜欢？
　　这两个字可真是一道惊雷，劈得江踏白士气散尽，慌慌张张地后退了好几步，一脸震惊地瞪着他。
　　“看来你比我更怕。”齐笑微笑道，方才放过他，往碧云间走回去，只留下江踏白回神之后，在原地跳脚，又被这个男人摆了一道。明明差点反击成功，齐笑却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破了他的局。
　　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江踏白拍落发间与肩头的桃花。
　　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无趣的笑话。

　　作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型反树咚失败现场。踏白，总结一下失败原因？
江踏白：对手太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