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61、第六十一章 命数尽

　　江踏白向来是个很识趣之人，一招“万树梨花”解除危机，便要将眼前人推开。可齐笑显然并不识趣，才刚拉开一拳大小的距离，便反手一捞，将他抱了个满怀。
　　与天生畏寒的他不同，江踏白气息温热，像个小火炉，在这样微冷的季节里，一旦碰上，怎么舍得放开。
　　“好狠的心，利用完我就要推开了吗？”他说这话时，连声线都带着笑意。
　　“喂，明明是你利用我……”江踏白相当不满，天底下还有他推不开的人？
　　可齐笑却在此时微微俯身，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辛苦你了。”然后主动推开了他，重咳了好几声，今晚二度口吐鲜血。
　　江踏白目光惊疑，才要开口，忽然听得身后有声音。
　　“江少侠，颜大夫，二位没事吧？”原来是杨夫人搀扶着族长杨宽前来。见二人面色有异，杨夫人忙道，“方才打发人去碧云间看看二位是否平安到达，才发现你们二人都未在房中，我们赶紧赶来，原来你们二人是被鬼雾绊住了。”
　　“鬼雾？”
　　“江少侠有所不知，桃花源内灵力充沛，与之相对的也易生瘴气。瘴气日渐聚集，则成白色鬼雾，扰人心神。你们二位……是如何出这鬼雾的呢？”
　　齐笑才将嘴边鲜血擦净，闻言便道：“我二人没有大碍。多亏踏白误打误撞，破除鬼雾，否则我这身子真经不起这番折腾。”
　　这番话是特意说给族长和杨夫人听的，可是是何用意？江踏白决定闷声不语，静观其变，他想看看齐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鬼雾原来是江少侠破除的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杨宽沉声道，目光打量着江踏白。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杨宽的眼神似乎超出一般江湖前辈看晚辈的眼神，里头还多了些许沉痛与慈爱，但这些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齐笑似乎不愿追究这种情绪，因为他道：“杨老前辈、杨夫人，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我与踏白就先回去休息了。”
　　桃花源最德高望重的两人，就这样伫立在原地，目送着江踏白和齐笑渐渐远去。江踏白却觉得，与其说是在看他们两人，不如说是在看他。
　　从始至终，都在看他。
　　两人回了碧云间，眼看齐笑就要进屋，江踏白及时伸手拦住了他。
　　齐笑看了过来。
　　江踏白索性抱臂挡在他门口：“齐笑，今晚的事，你就不解释解释？”
　　他望着他：“你想听的，我不愿说。能说的，你都已知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踏白瞪了他半晌，最终让了步，错身让他进了屋。
　　逼问这个两面三刀的男人，恐怕得到的也不会是他想要的答案。既然从他身上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那么明天，他就从桃花源人身上找吧。
　　短短的一天之内大起大落，精力与体力都达到了极点，江踏白回屋后沾枕即睡，竟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是被杨恕叫醒的。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前去开门，便看到杨恕一脸忧虑地捧着早点站在他门口。
　　“娘让我送早点过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早点推到他手中，“听说你和颜大夫深陷鬼雾之中。我和歆姐姐都要担心死了。”
　　江踏白饿坏了，坐了下来，一边啃着杨恕带来的馒头，一边回答她：“别操心了，我们不都没事了？嗯……你们这里的馒头真好吃，味道有点像你昨天给我摘的果子，又香又甜。”
　　“我昨天……给你摘果子了吗？”杨恕却像不记得这件事似的，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江踏白不以为意：“可不是吗？摘了一大堆，吃都吃不完。”
　　杨恕却疑惑地摸着脑袋回想了半天，最终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江踏白摇头笑叹：“感情这吃撑的不是你，你就不记得了？那你还能记得什么？”
　　“我只记得昨天接了你，还莫名其妙换了身男装，带你走了一圈桃花源，晚上去吃了桃花宴。其他的就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江踏白吃馒头的动作倏然一滞，杨恕这番话不像玩笑。
　　“你……记不记得桃花宴上，我胜了桃花局？”
　　杨恕闻言吃了一惊：“昨天竟有桃花局吗？是你跟颜大夫吗？”
　　江踏白这下彻底吃不下了。他审视了杨恕好一会儿，目光热切，看得杨恕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明明是天真烂漫的少女绝，绝不该像个垂暮老人一般，记性如此差，差到……连昨日发生的细节都记不清。
　　“小恕，你刚才进来的时候，颜大夫在做什么？”
　　“颜大夫吗？他一早就去我爹那里了，我爹今早起来身体状态不大好，要颜大夫去看看。”
　　“我们也去看看吧。”江踏白打定主意去一探究竟，便带着杨恕前往桃源间。两人刚到屋外的时候，就碰上了杨歆在与杨夫人说话。
　　江踏白见到杨歆，心思一动，便说道：“杨小姐，昨天颜大夫吐血弄脏了你的帕子，真是不好意思。他今早来给族长看病，走得匆忙，特意交代我一定要来替他跟你致歉。”
　　杨歆面露讶色，但很快又温柔一笑：“不碍事的，是颜大夫太客气了。你若不提，这事我都给忘了。”
　　江踏白闻言心中已是惊疑，但面上不动声色，只笑道：“我定会转告他，要他安心。”
　　杨歆点头微笑，眼看屋内还没动静，便想进屋看看，不想才走了一步，便脚步虚浮，险些摔倒。杨夫人离她最近，赶紧扶住她，同时忧虑道：“歆儿，你都守了你爹一夜了，脸都熬白了。如今小恕来了，可以一起帮忙照看。娘带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吃点清粥吧。”
　　杨恕连忙道：“是阿，娘带歆姐姐先走吧，这里有我呢！颜大夫一旦出来，我就叫人去通知你们。”
　　杨歆闻言便不再坚持，和杨夫人先行离开了。
　　没想到二人前脚刚走，之后屋内便有了些许动静。
　　“颜大夫……”
　　他们在屋外听到杨宽的声音，昨日还是苍劲有力的，今日再听却已中气不足，江踏白心中暗叫不妙。
　　杨恕听到声音便想要推门而入，江踏白却拦住了她：“兴许族长还有话要跟颜大夫说，我们先别进屋打扰，等颜大夫出来再进去也不迟。”话虽这样说，江踏白和杨恕却很默契地一起趴在门上听了起来。
　　“老夫已近残年，自知时日不多。颜大夫，依你看，老夫还有多少时间？”
　　江踏白听得此话，心中一寒，看向杨恕，果然见到杨恕脸色剧变。
　　里头的齐笑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短则五日，长……不过一月。”
　　杨宽怅然：“是了，是了。与老夫所算，相差无几。”
　　“杨老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在下可以帮上忙的？”齐笑的声音相当平静。
　　杨宽的声音遥远而缥缈：“老夫命数已尽，不过是人间常事。唯独放不下的，是我外嫁的长女……”
　　江踏白听到这里，想到了杨恕之前说过的，他们的长姐外嫁后再也不曾回来过，如今族长心心念念的，正是这个女儿吧。正当江踏白还想继续听下去之时，身边的杨恕忽然转身跑开了，江踏白情急之下喊了一句“小恕”，顿时惊动了屋内人。
　　“江少侠在外面？”
　　江踏白顾不上回答，转身追杨恕去了。
　　杨恕没有跑出桃源间，而是跑到了庭院里，背靠着神树蹲了下来。她纤细的双手紧紧环住双腿，将头埋着，近乎无声地抽泣。江踏白来到她身边时，见她全身发颤，连忙半跪下来，强迫她把头抬起来。杨恕泪眼婆娑，咬着唇发抖，已然咬出了血痕。
　　他捧起她的脸庞，十分心疼这个女孩：“小恕，别这样，别咬着唇！你……要哭就哭出来吧！”
　　杨恕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我不要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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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对不起，我要对这位老前辈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