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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春衫正薄(1) ...

  •   当日傍晚,云蒸霞蔚,在冬日的金陵甚少见到这样的景象。

      李慎之立在彭原侯府门前,背对着太阳,身影被修饰出一圈暖融融的光晕,看起来有些毛绒绒的质感,显得比寻常时更为可爱可亲。

      季陵一只手抱着软绵绵地挂在哥哥脖子上的隼儿,另一只手伸向了他,迟疑着只正了正他脖子底下固定大氅的青缎绳结,温和道:“去吧,我过了十五便回。”

      李慎之深深望了他一眼,总觉他比之寻常时待自己,要多了一点儿疏离之意,却又更为柔软。

      他什么也未多说,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却又忍不住回身道:“在家多吃点儿!”

      季陵未成想他会说这么一句,一怔,随即弯着眼角笑了,认真道:“知道了!”便注视着他的车驾碌碌在石板上滚过,朝着灵台宫驶了去。

      季陵抱着隼儿,并未叫人接手,而是像幼时一样护着她的后脑,在府前挂起的两盏快半个人大的灯笼底下走过,小小的娃娃此时早已玩累睡熟了。

      翌日便是初二,若依照往年,莱公府会一早就遣人来接,他许久未曾登门,也该当带着隼儿去给外公舅父拜年。不过隼儿却似是因前日玩了雪,多少有些着了凉,隔天便恹恹地发起了低烧。季陵只得叫莱公府遣来的人去给外公回话,今日是去不成的了,需待到隼儿的病稍好些再去。

      却未成想,隼儿这一病,直接就病到了初五也未见转好。

      老夫人倒是未怎么责怪于他,只说小孩子偶尔生场小病在所难免,吃几服药,睡几觉也便好了。而季陵却极为自责——隼儿这几年来一直无病无灾,不成想给他带了一两日,便染了风寒,还闹得这样严重,说到底还是要怪他粗心大意,那日下午见天气转暖,便带着她在梅园里玩闹得太久的缘故。隼儿还小,可他作为长兄,怎能不考虑周全?

      何况,旁人皆只道隼儿不过是幼时稍弱,这几年身子渐好,是长得结实了,他却是知道的,她自胎中带来的病是能要命的病。

      如今,郎中来瞧过,只说是风寒,叫用烈酒帮她擦拭退烧,之后又开了方子。可小姑娘却日日咳嗽得眼角通红,呼哧呼哧地总说透不过气,药又不怎么喂得下去,几天的功夫脸蛋上的软肉就削了下去,瘦得像是整个人都小了一圈儿,直叫季陵心中的不安像是野草一般疯长。

      至初六,舅母与表姐柔嘉便登了门,因外公也时常遣人来问外孙女的病,得知了未怎么见好,还特地带了个平日里替莱公府上诊病的郎中过来。

      这老人曾在太医署做过几年院判,后因跌伤了腿脚方才退了下来,来时拄着手杖,虽有一个药童扶着,走路却很是费力,不过瞧着模样倒是很有些高人风范,诊脉之时也只用了一根手指。

      季陵紧张地盯着老院判的那一根手指,见他闭着眼,久久沉吟未语,只觉一颗心愈发地沉了下去。

      良久,方才听见听见那老院判疑道:“嗯?”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疑色,“这孩子似有胸痹喘症之迹象,多半是胎中所带,论说实难活到这般年岁——不知她素日里的病都是何人所医?既有这等厉害的医者,如何还用得上老朽?”

      褚家大夫人惊道:“胸痹?隼儿自小并未有过什么大病,好端端的,如何就得了这等重症,这...这可是诊错了?”

      她因信佛,平日里最是心软意活,素来怜惜季家的两个孩子年幼失怙,又旁无弟兄,只说了两句,便急得连声调都变了。褚柔嘉转过头见季陵脸色不对,忙拉住母亲的手,温言制止:“娘,隼儿的事...你得叫阿陵说。”

      季陵望了一眼他的小姑娘艰难抽动的鼻翼,仿佛吸不进气一般脸色涨红,只觉像是赤身跳进了冬日的玄武湖里,从头顶都脚趾都在发冷,却将手指用力地握成拳,掐了掐掌心,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猜到多半是当日乔举人所说的可保隼儿到六岁无虞并不全然可靠,如今隼儿是有旧病复发之兆,略一沉吟,半真半假地说道:“隼儿一岁之前确实体弱,早前在云州时,都是家父在替她医治,待到回金陵,便已好了许多,这些年皆不见发病。家父先前只说她得的是心疾,至于旁的,我实在也不知道。”

      金陵城中人人皆知昔年季家兵败城破、男丁全数惨死之事。老院判闻听此语,自是不问也知他的父亲已经亡故多年,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有些怜悯,又似有些可惜,自语道:“后生可畏,只可惜老朽无缘得见了......”

      季陵观他神色,扣着手掌的力道不禁加大了两分,低声问道:“您看...舍妹这病,现下该如何是好?”

      那老院判蹙眉道:“若按寻常的治法,不过是以药物活血化瘀,温通为主,可这也只是缓解之法,一旦大发作起来,则是夕发旦死,旦发夕死,是医不得的——除非你还能找出令尊当年用的药方给老朽瞧瞧,他先前既能保这小娃儿几年都无病痛,想必是有些高明之处,待老朽瞧过之后,说不定能想得出医治之法。”

      季陵苦笑,暗道,早知还不如当日将隼儿的丹药留下一点儿,给郎中瞧瞧,说不得还能再炼出几颗来。只是当时他一心急着医好隼儿的病,拿到了那丹药便取来给她服了下去,哪里还记得旁的?

      事到如今,隼儿的病有些险了,他唯有再去设法替隼儿讨一颗药回来,最好还是别耽搁。

      只不过这话也实在没法如实在许多人跟前说出来,遂只与那老院判颔首道:“好,我会尽快去找找,劳烦您先设法替舍妹稳住病症。”

      老院判道:“你放心,老朽自当尽力。”

      稍迟些时候,老院判替隼儿施了针化瘀,因行针时需得裸身不便,因此室内只留了老院判、药童,褚家大夫人,还有府上的吴二家娘子帮忙。

      季陵与褚柔嘉皆站在廊下等着,这两日天气忽然转暖,下午雪水便顺着屋檐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沿着院中的沟渠流出去。褚柔嘉伸出手接了一点儿雪水,晶莹的水滴顺着皓白如玉的腕子一路淌进了袖中,润得腕上的黄玉佛串晶莹剔透,转过头向季陵道:“你别担心,人说等春天快来了,草木滋长,自有一股生发之力,便什么病症都能转好,隼儿也是一样。”

      季陵点了点头,其实这会儿心已定了下来,并不觉得沮丧,已暗暗打定了主意,欲尽快去乔举人那儿问问清楚,看看这一次他要开什么条件——他已不是势单力弱的孩子,自不会再轻易任人摆布。他还记着爹曾说那丹药是茅山宗之物,若条件谈不拢,大不了他另想法子。

      遂转过头,心平气和地与褚柔嘉说道:“嗯,隼儿这病能好一次,自然也能好第二回,我不担心。就是连累外公、舅母、舅父还有你,大家都跟着操心。现下还在年节底下,本该是我上门拜年的,况听说金陵还有正月里医者不登门的规矩......”

      褚柔嘉笑叹道:“不必说这些。我娘最疼隼儿,你是知道的——我上有两个兄长,现下都已成家,宏嘉又自有二叔管教,如今我们自家的事,她便是想操心,也没处去操心了。她素来喜欢孩子,可惜不能再生养了,倒是巴不得每天带着隼儿呢。”

      季陵莞尔道:“隼儿也说最喜欢舅母——”

      他这两日未怎么歇息,又有些着了凉,话说到一半儿,便觉喉咙痒了起来,别过脸去咳嗽了几声。

      褚柔嘉摇了摇头,低下头解了随身的荷包道:“你还是这样,能照顾得来别人,却照顾不好自己——呐,这个给你。”

      季陵咳嗽稍止,转过头将那巴掌大的黛蓝色荷包接到了手中,摆弄了一回,只觉上头的绣纹好看,还带着淡淡馨香,摸了摸后脑,忽然羞涩道:“女儿家的荷包不是不能随便给人的?这我哪里敢收?”

      褚柔嘉又是好笑又是着恼,“我是叫你取里面的糖丸吃!哪个说要把荷包一并给你了?”

      季陵“啊”地一声,耳朵有点泛红,忙依照她所说,自荷包里捡了一颗糖丸出来,塞进了口中。

      那糖丸有些草药味,还有些蜂蜜的甜味,入口沁凉,喉咙顿时舒服了不少,季陵含着糖,含含糊糊道:“多谢!还挺好吃的!这是拿什么做的啊?”

      褚柔嘉将内里剩下的几枚取了出来,都放到了他的掌心,温和道:“是我去岁夏天时弄的,里头是橘红、青果、枇杷、罗汉果、蜜糖,都是寻常东西,也不费力——还剩五个,你都拿着,自己这两日谨慎些,莫要真的病了才是。”

      季陵将那几颗药丸收到了口袋里,笑道:“是寻常东西没错,但旁人可弄不出来!我得留下一个,赶明儿回宫还可以拿去跟人炫耀,就说这是天上的仙子赏我的!”

      褚柔嘉无奈道:“你这是跟谁学来的油嘴滑舌?再胡说,下回不给你了。”

      季陵眼光柔和,摇头道:“我可没胡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春衫正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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