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情歌》季容与

4、第三章 黄粱

　　03.黄粱
　　季杨从一片昏昏沉沉中醒来，目之所及皆是暗沉的、白茫茫的雾气，不知天地东西，乾坤日月。伸手搅动着奶白色的雾气，细小的颗粒随着气流调皮地绕过指尖，欢脱地跃走了，就像山间的精灵。季杨站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不知怎么就都痊愈了，也感觉不到疼痛，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周围除了白色的雾气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物，连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见。季杨走在这样的地方，心中只觉得无比平静，什么也不去想，自然也没有了什么顾虑。只要朝前走，就会有答案了，心中有个声音如是说。
　　直到蓝色的水面破开云雾，直立在他面前。
　　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四周的景色霎时就变了。季杨回首看，一轮巨大而皎洁的圆月正对着他，皎洁的光温柔而细致地晕染着周围墨蓝的天空。世界仿佛翻转了九十度，使得他看上去就像漂浮在水天之间。
　　季杨试探般伸出手去，戳了一下水面，激起细小的波纹，旋即隐没在跃动的水面。水的温度比体温略低，让人沉迷，水底就像有着吸力一般，先只是手臂，而后整个身体都没入了水面……
　　季杨感觉自己正在不断向下坠落，似是要坠入无尽的深渊。

　　“阿杨哥哥？”稚嫩的童音传入耳中，季杨不免觉得耳熟，艰难地睁开眼，一张脏兮兮的脸近在咫尺无限放大。
　　“啊！嘶——”季杨吓得向后退，手压在碎屑上，硌得生疼。季杨自然不是嫌面前的小孩儿脏兮兮的或是面容可怖，而是因为在自己面前的裴聍风，还是十六年前的模样。季杨立马检查了自己的状态，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季杨陷入了沉思，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小孩模样的裴聍风抬高身体，探头探脑地朝外面张望，又蹲下来轻声说道：“阿杨哥哥，他们好像要过来了，我们走吧？”
　　他们？他们是谁？季杨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却无济于事，只能任由裴聍风拉着自己的手向前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是谁要追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握紧了拉着自己的小手。
　　两人跑进了一所空荡荡的大楼，才放慢了脚步，大口喘气以缓解奔跑带来的呼吸不适。季杨环顾四周，意识到这里以前可能是一座商场，精致的橱窗上堆积着厚厚的尘埃，模特儿身上的昂贵的服饰依旧服帖，只是显得破旧。地上到处都散落着碎玻璃，风从建筑的漏洞处灌进来，像强盗一样洗劫大楼内每一个角落，发出破败的声音。灯管也从原本改在的地方脱落，依靠着线路挂在天花板上。
　　这种地方在现在这种仿佛逃难的时候应该聚集了一大批人或者被洗劫一空，但是这里东西完好，也寂静无人。
　　“聆风，这里是哪儿？”季杨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能问裴聍风。
　　裴聍风从损坏的自动售货机里取出两瓶饮料，递给了季杨：“阿杨哥哥帮我开一下。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啊，阿杨哥哥不记得了吗？”
　　季杨太阳穴突突地跳，跳得他心烦：“什么家……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裴聍风接过季杨开好的水，抬头冲季杨甜甜一笑，那一笑的光彩，即使是脸上的脏污也不能掩盖，充满了不符合裴聍风这个年纪的魅惑。“没有其他人啊，这里只有我们，全世界都只有我们了，阿杨哥哥。”
　　不对劲！意识到这点的季杨突然掐住了裴聍风的脖子，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裴聍风死死盯着季杨身后。
　　“要追上来了吗？”
　　“什么？”
　　话还没说完，季杨就觉得眼前一白，接着好像又回到了那片水域，继续下沉着。这一次，季杨开始模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被剥离出来，和自己背道而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伸出手，把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抓回来。

　　季杨又一次睁开了眼，看见的是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树叶斑驳的影子。季杨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人，用下巴在他头顶轻轻蹭了蹭，目光迷茫充满疑惑，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但是具体梦到了些什么，他又不记得了。
　　怀里的人翻了个身，面对季杨，用脚轻轻踹了踹季杨：“阿杨哥哥去做早饭，我不想起床。”声音说不出的慵懒，还带着些不可名的沙哑。季杨松开手，从床头摸了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时间，果然不早了。
　　“想吃什么？”季杨小心翼翼地把压在裴聍风身下的手抽了出来，□□着跳下床，从衣柜里翻出衣物穿上。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就像他们已经同居了很久，彼此都已经融入了对方的生命，但是季杨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
　　裴聍风嘟囔了几句，回到：“就吃面吧。”季杨听罢，去厨房拿出锅接了水放在火上煮着，再去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回来调好汤汁，水也差不多煮沸了。加入面，又放了些青菜，待到都差不多了，捞起来放在碗里，不忘撒上几颗葱花，端到桌子上摆好，才去叫裴聍风起床。
　　裴聍风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堆积在腰侧，露出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就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人儿。修长的脖子上可疑的红印令人脸红心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旖旎情事。他拿起一件套头衫，打算给裴聍风让他自己穿上，结果裴聍风抬起细瘦的手臂，含笑看着他，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模样，季杨无奈，只得帮裴聍风穿上。期间不可避免地摸到了裴聍风的肌肤，又嫩又滑，手感极好，季杨却像触电一样连忙甩开了手，搞得裴聍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了几句有的没的，季杨都含糊地答了过去，裴聍风也不甚在意，就去吃面了。
　　季杨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面，一抬头，发现裴聍风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股违和感油然而生，他盯着自己的手，回想着之前的触感，细腻宛如丝绸，再联想到那具瘦弱的身体，确实很吸引男人的目光，但是和自己心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始终无法重叠上，他又是谁呢？
　　裴聍风终于吃完了面，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将碗筷一收，拿到厨房里去洗了，只是由于昨夜的激情，他走路的姿势略有些怪异。季杨跟着进去，从后面搂着裴聍风，将脑袋轻轻搁在裴聍风的头顶，看着他洗碗。裴聍风扭了几下没挣脱，也随着他的意思，赶快收拾完就能出去了。
　　溅射的鲜血，凌厉的刀光，还有一双好看的眼眸交织的场景，闪现在季杨的脑海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谁？

　　裴聍风缩在季杨怀里，担忧地看着眉头紧锁的季杨，他不知道季杨在烦恼些什么，偏头看向窗外，原本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汇聚了些漆黑的云，陡然增添了几分压迫感。“要追上来了吗？”
　　“你说什么？”一句话让季杨回了神，扳过裴聍风的身子，瞪着他的眼睛问道。裴聍风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眼神里充满无辜与惊慌。这样的眼神没来由的让季杨心烦意乱，他丝毫没觉得怜惜，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如此陌生。
　　裴聍风吗？裴聍风怎么会是这样，他记忆中的裴聍风，依稀是个战士，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手起刀落取人性命不在话下，而自己却是个……却是个……
　　季杨愣住了，自己是什么？他痛苦地抱住头，头颅快要炸裂，在水中被抽离的东西被自己强行扯回身体里，那是他一直想要摒弃的东西，一直想要忘却的记忆：他是个失控体。
　　周围的景色随着季杨意识到自己是个失控体开始破碎，随即湮灭成亮晶晶的粉末，四散逃逸。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悬空的走廊，长长短短的老式电影胶片像在海底游弋的鱼群，藤蔓般缠绕着长廊向前游去。季杨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上面几乎都是自己的曾经。走马灯吗？他腹诽道。
　　季杨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看着胶片上的过往。看着他拉着裴聍风的手往前跑，躲在阴暗的巷子里，分享着今天偷来的食物；看着裴聍风抱着他，忍着眼泪道别，最后消失在出口；看着自己做着那些又累又脏的活儿，有时还因为没有完成而挨饿；看着裴聍风反手把刀插进失控的人胸膛，却又因为看见自己变成了一脸傻样……
　　眼眶有些发酸，季杨下意识去摸了摸脸，一片干燥。他不看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一生就这般平平无奇，和路边的蝼蚁没什么两样。不再关注这些场景，继续向前走去，他很好奇，走廊尽头，到底是什么？

　　一个季杨无比熟悉的背影直立在尽头，腰板笔直，黑色的制服风衣迎风飘荡，长刀安静地蛰伏在腰边黑色的刀鞘内。所有的胶片汇聚在裴聍风周围，却又在到达他身边之前统统破碎，落入不见底的深渊。
　　“聆风，是你吗？”季杨看见这样的裴聍风，和自己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有些开心，却又有些害怕，怕面前这个人也是假的，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裴聍风闻言转过身来，俊秀的脸上面无表情，看着季杨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季杨，你失控了。那么，我就只能将你击杀。”说完右手拔刀出鞘，动作一如往常的流畅帅气。
　　“什……”季杨正想开口辩解，不曾想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长刀穿肚而过，而裴聍风本人却还在原来的地方屹立不动，保持着扔刀的动作。
　　“我……没有……”季杨一只手捂着伤口，艰难地向前走着，伸出一只手，企图拉住裴聍风的衣角，他想告诉裴聍风，他没有失控，他还有理智存留，他还记得他的模样……每一步都因为失血走得无比艰难，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季杨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影、模糊，终于无力地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醒了吗？你梦到什么了，一个大男人居然哭成这样。”之前那个女人从副驾驶转过身来，看着蜷缩在后面的季杨，疑惑地问道。
　　季杨沉默不语。
　　女人也见怪不怪：“我叫苏白，是湮山海南堂堂主朱雀。之前是我救了你，作为报答，需要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我不需要你救我。”
　　苏白见他没有了异样，转了回去：“但是我已经救了啊，所以你就得跟我走。不然……哦，对了，你知道湮山海吗？”
　　“不知道。”季杨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你就快知道了，我们老大可是等了你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