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加霜 ...
-
玛丽安本以为自己会一宿无眠。然而，她虽然醒得很早，但确实整晚酣然无梦。
对此，她也不由迷茫起来，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她小心地掀开被子，披上披肩，走到窗边。初阳还没有刺破夜色，幕天席地的，尽是一片昏朦的黑。她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钻进窗帘里，仰着脖子，汇聚目力，巴望着搜寻出几痕星光。可惜，最后，直到脖颈无力，连后背都酸痛了，她也一无所获。
玛丽安并没有多么失望，大概因为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这就是伦敦。
什么都看不清的伦敦。
她看不清夜色，看不清星芒，看不清曾经的爱人，看不清现在的自己，看不清来路，更看不清归途。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追逐爱人的炽火冷了，对狭小又温馨的巴顿别墅的思念烧得热切。
她想念比所有人都能理解她的妈妈，然后，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威洛比……以及他与被恭维的小屋形成鲜明对比的花团锦簇的推崇之词。
玛丽安垂下了目光。
她走出了窗帘，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就着一片黑暗，在镜子中看着那个唯一能看到的暗影的轮廓。
她看不清自己，但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不怎么好看。
虽然，每一日，她都准备着迎接威洛比的到来，将自己尽可能地打扮好，但她很清楚，在日复一日的盼望和失望中，她已经迅速地憔悴了下来。
她的皮肤不那么有光泽了，她的眼神不那么鲜活了，她的嘴唇也不那么丰润了。
玛丽安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安静地摸索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找到了那个带着高级水晶特有冰凉触感的精致小瓶，里面盛着范妮带来的礼物，来自巴黎最风靡又最神秘的药剂师的玫红色膏脂，是每一位淑女梦幻中的玫瑰的味道。
在范妮将它放在镜子前的那天，她不以为意，未置一顾，今天，在去见那位被与威洛比联系在一起的格雷小姐之前，她需要它。
###
埃莉诺睁开眼，下意识侧头一看，只看到一张空了的床，猛地坐起，正对上镜子中完妆正坐的玛丽安的目光。
她们透过镜面对视片刻。
“我这就去洗漱。”埃莉诺翻身下床。
玛丽安看着她团团转的身影，垂下目光，又抬起来，欲言又止，几番反复，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看向她的姐姐，开了口：“范妮不会这么早就来。”
埃莉诺系带子的动作顿住，惊讶地看向玛丽安，对上玛丽安疯狂又平静的眼神，眼底突然滚烫。
她压下了喉间即将翻出的呜咽，扯起一个微笑：“我知道的……我会慢点，不会这么急了。”
###
玛丽安骤然开始的宁静样子让早餐桌上的詹宁斯夫人大吃一惊。她频频看向明显妆点了细节的年轻姑娘，暗自揣测着原因，调笑道：“哦亲爱的，你的样子可真不错，这就对了，看到你这么明媚的气色，范妮想来也会软化，没准同意你参加晚上的舞会也说不定。”
玛丽安破天荒地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感情，包括任何一点嘲讽和尖刻。
詹宁斯夫人眼睛瞪得更大了，手中的餐叉都险些坠落，难得寡言地用完了早餐，目光时不时斜瞟那个静得生惊的姑娘。
###
范妮倒是没对玛丽安的变化作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只是从头到脚检视了她的装扮一番，就带着两姐妹走下了楼梯。
她们正要踏上马车，一个久违的男声响起：“达什伍德夫人！”
布兰登上校背着太阳，只有板正的面部轮廓依稀可见，他对上范妮惊讶的目光，有礼颔首，又顺势转向埃莉诺和玛丽安：“达什伍德小姐…玛丽安小姐。”
“早安，布兰登上校。”范妮转身面向他。
布兰登的目光在玛丽安的脸上停顿了一下，转回向范妮：“早安。你们是要出门吗？”
“是的。”范妮心念电转，自然地提起:“我们打算去拜访格雷小姐。”
六道惊讶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她的目光只选择了来自布兰登上校那两道。
布兰登上校审视着她的表情，难得有些磕绊地确认：“格雷小姐？是那位……”他下意识看了玛丽安一眼，“是那位很快要举行婚礼的格雷小姐吗？”
剩下的四道目光瞬间转到了他的身上。范妮微笑不变，眼神更深，肯定他的询问：“是的，就是…将要和威洛比先生结婚的格雷小姐。”
这下，布兰登上校的目光彻底移向了玛丽安，停顿在她垂下的睫毛上，似乎在竭力探索那被掩盖着的神光所反映出的真实心境，但那眼睫密如浓羽，他的探寻收效甚微。
范妮没有出言打断。埃莉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范妮，也没有打断。
数秒后，布兰登上校对玛丽安外表的宁静的解析完成，或许一无所获，他恳切地看向范妮：“能否允许我耽搁你们的日程片刻，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们。”
范妮对着他严肃的目光，沉吟片刻，看了蓦然抬头看过来的玛丽安一眼，答应了他：“当然。”然后率先走回主屋。
埃莉诺扶着玛丽安跟着她，布兰登上校走在最后。
他进门确认詹宁斯夫人不在后，眼见得松了口气，在客厅里的座椅上坐下，没等玛丽安出口告离，就先申明：“我想将这件事告诉达什伍德夫人和达什伍德小姐，但是，如果玛丽安小姐愿意，也可以听。”在玛丽安嘲讽的神色化为语言之前，他略提了语速，将话说完，“是关于威洛比的事。”
玛丽安顿住了，倾斜的上身回复端坐的角度。
布兰登上校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目光微垂，落在近处的地面，语声带着一丝从自抑的缝隙中泄出的沉痛和哀愤，道出了那个名为艾丽莎的女子以及她的私生女、他的养女那一系列悲剧的遭遇。
没有人打断他。
包括玛丽安。
她没有尖叫和驳斥。只有她的呼吸，随着他的讲述，时缓时急。在其中的几段时间里，埃莉诺甚至以为她濒临昏厥，但她并没有，她一直清醒又安静地听到了最后。
布兰登讲完一切，顿了一下，与范妮和埃莉诺一道，看向了玛丽安。
而玛丽安，确认他的最后一个字已经落下，便垂下了目光。
她的表情僵硬在空茫的状态，没有透露过多的信息。然而，只要有点心，没有心人会读不出其中的巨大悲痛。
玛丽安知道布兰登上校没有说谎。
就算她无数次疯狂地揣测身边关系亲近的人们向威洛比诋毁她、怨恨范妮和埃莉诺对威洛比的猜疑，她也不能否认，布兰登上校这样的人，即便蓄意抹黑威洛比，也不会用自己养女的名誉做代价。
她不得不承认，或许其中还有误会，但布兰登上校说的那些，至少在他的角度，应该，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加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