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几何》迢迢尽

5、一顿饭泯恩仇

　　“路放，待会到咱班走队列的时候脚步一定要放慢，你的节奏要照顾到全班同学的节奏。挺胸抬头，班旗举高点，一定要走出特色，走出精气神！你是咱班第一个亮相的人，校媒的相机都对着咱呢......”
　　临近上场，班长紧张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会觉得这儿不妥一会觉得那里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起茧了，少说两句。”
　　路放觉得今天这一身过于隆重了，可谓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头。
　　他一头稍微有些自然卷的鸡窝头硬是被班上几个女生用摩斯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卷发器材凹出造型，脸上扑了层淡淡的粉底，遮住了常年熬夜造成的黑眼圈，眉毛稍事修剪，用眉粉局部加深，显得更加浓密有型。
　　造作的全过程，路放都没舒展开过他因嫌弃而皱起的眉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家，不骂人不反抗已经是路放最大的配合了。
　　除了他拒绝了张淼淼刷睫毛的冲动。女生拿着毛刷往他脸上涂粉的时候，惊异于路放浓密的睫毛，同时对他的单眼皮表示可惜——
　　“要不我给你加个双眼皮贴？会显得眼睛很大很有神的！”
　　“不，那是什么玩意儿，不会把我搞瞎吗？”
　　.......
　　该八班上场了。
　　路放领着方阵，一步一步，走得四平八稳，从容不迫，好似一只饭后消食的公鸡。不知为何，一穿上这套西装，他便不由自主地改变以往那弯腰驼背的猥琐形象，如同脊梁骨上了钉子板子，收腹提臀挺胸抬头，那每走一步都时刻紧绷的感觉，如同自己在憋着一坨呼之欲出的大便。
　　主席台前已经聚了不少举着相机的学生，也不乏教师。路放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班的班主任——小眼睛老柳头举着数码相机，保持着一个半蹲的姿势，应该是在录像。
　　路放深吸一口气，握着旗杆的双手无意识地用力，他没由来地有点紧张。
　　这时，舞台一侧想起话筒的蜂鸣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如同打了鸡血似的，热情洋溢：“高一八班正迈着稳健的步伐，昂首挺胸地向我们走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本届新生中的风云人物——路放同学，看他矫健的步伐，挺拔的身姿，由内而外散发着少年的自信和张扬。八班的口号是：八班八班，火山爆发！”
　　草，什么傻逼口号，什么鸡儿风云人物，谁他妈乱写的稿，跟玩儿似的！路放忍不住侧头去看读稿子的人，把这垃圾口号说得这么正经这么字正腔圆，真挺费感情的。
　　程敛这时读完了八班的稿子，他抖了抖手中的纸，翻页，感觉台下有一束目光在往这边看，他从稿件中抽出目光，恰好和路放对视一眼。距离有点远，程敛眯起眼睛，只能确定那个人在看这边，他自动过滤了目光里的刀子。
　　路放看到他眯起了眼睛，心中嘲讽：四眼仔，睁眼瞎！
　　“那个穿白西装的小学弟还挺帅，叫路放？他好像在学校贴吧热度挺高的。”程敛的搭档是隔壁班的女生，她盯着路放，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舞台可见的范围，“程敛，你认识他吧？”
　　“见过几次，不算认识。”
　　“不认识还拍合照啊，你还别说，那张照片经人那么一渲染，你俩看起来还挺搭的。哈哈哈。”女主持觉得程敛面无表情代表掩饰，掩饰就是解释，解释就是有故事，八卦心大起，忍不住继续说：“你们在试衣间呆了这么久都干嘛呢？”
　　程敛眼皮一跳，翻阅稿子的手略微停顿，随即，他抬头看着台下快走到舞台中央的下一个班级方阵，低声提醒道：“到你了。”
　　女主持此时已经确定并肯定俩人有故事，心情一阵舒畅，遂照着稿子声情并茂地念起来。
　　.......
　　军训总结大会结束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平时的作息是十一点半放学，今天学校多给了半个小时让高一新生先吃饭，高二高三的学生依次顺延下课时间。
　　程敛是走读生，他完成了主持任务，把后台杂七杂八的设备收拾清点了一遍，锁好，回到教室时已经十一点二十了。
　　干脆直接回家好了。
　　他简单收拾了几本书，打算中午回去温习一下功课，应付下午的单元小测。
　　车棚靠近操场的一侧远远站着两个人，程敛没戴眼镜，这个距离已经看得不太清楚。
　　“可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张淼淼的手一直扒着单车车座，低着头，眼睛直直盯着鞋尖，从路放的角度只能看见女生完全红透了的耳背，以及颤抖不止的肩膀。
　　路放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他脑子已经完全短路了，双手扶着车头，张了张嘴，又闭上，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路放，我们就试试，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分手好吗.......”张淼淼声如蚊呐，一只手揪着路放的衣角，轻轻晃动。
　　“我不会影响你学习的！你不懂的题目我可以教你，我不懂的题目可以问别人然后再教你.......”
　　路放哭笑不得，不是这个原因，但就是说不出什么原因。
　　突然，车棚一侧响起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两人吓得立刻出戏，齐刷刷往那边看去，是一个人跨上单车准备离开。
　　路放认得出那个书包，是程敛。
　　“唉，程敛！程敛！你丫的说好等我一起吃午饭的怎么先走了啊？真不够意思！”路放反应迅速，他立刻抓住了这根纤细的救命稻草——他甚至不确定程敛会不会回头。
　　但这种时候，求生必须得靠自己啊！
　　张淼淼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脸狐疑地盯着程敛。路放眼疾手快，赶紧推着单车迅速调转车头——
　　程敛戴着蓝牙耳机，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他摘下一只耳机，回头一看，路放已经推着单车疾步跑向这边。
　　张淼淼在后面一边捂着脸降温一边小步跑跟上。
　　程敛一眼就看出自己是电灯泡兼炮灰无疑。
　　“走吧走吧，去吃上次那家锅巴饭。”路放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程敛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脸上艰难地维持着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好像刚才啥事也没发生过。
　　他一直紧张地看着程敛的表情，生怕他此刻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将自己推到一个更加尴尬而难以应付的境地。
　　程敛对此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保持着让路放勾肩搭背的姿势，甚至还伸手调节了一下音乐的响度。
　　他低头看着执拗着不愿离开的女生，尽管她全程低头，如同一只害羞的鸵鸟。继而面无表情盯着路放看了一会儿，好像在确认着什么，路放那只搭在他背后的手禁不住微微颤动——
　　“哦，我确实忘了，走吧？”
　　路放一瞬间差点想跟他拜把子！
　　没想到他真这么会配合，堪称自然无缝衔接。他立刻对张淼淼说：“是吧，我约了人吃饭，下次再说吧？”
　　张淼淼：“那我.....那我等你给我答案啊!”
　　俩人推着单车，一前一后走出学校。
　　程敛始终没说话，似乎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路放几次想解释，但一看程敛戴着耳机，只得作罢。
　　红绿灯后是一个十字路口，四通八达，路放觉得俩人继续通路的机会很小，他看见程敛还在听音乐，不方便打扰，就没打招呼，绿灯一亮，径自蹬着单车先走了。
　　“喂，帮了你连谢谢都不说？”刚过马路，身后响起程敛的声音。
　　“啊？我以为你不走这边。”路放回头看见程敛还跟在后面，但摘掉了一边耳机。
　　风吹起了他额前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程敛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进了点沙子。
　　“刚才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路放放慢速度，等着程敛跟上来，“我请你吃饭吧？”
　　程敛缓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东西，两行热泪含在眼眶里，他眨了眨眼，感觉眼里的异物感还没消失。
　　“等等。”程敛慢慢降下车速，停在路边，“我眼睛进东西了。”
　　路放跟着停在程敛旁边，俩人并肩站着，路放一看，程敛的右眼都红了，看样子真是进东西了。
　　“你别揉了，一会该瞎了，我给你吹吹。”路放一把打掉程敛的手，“手上细菌那么多，瞎得更快！”
　　程敛顺从地放下右手，眼前路放的脸一下子放大，右眼的眼睑被轻轻往下扯，路放微凉的手指抚在自己的脸上，他正专注地观察自己眼内的异物，嘴巴在自己鼻子上方呼出清浅的鼻息……
　　程敛感到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会儿，一股凉意迎面而来，是路放终于发现了眼中的沙子，正小口地往那儿吹风。
　　程敛的另一只眼忍不住微微眯起来，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振翅欲飞的蝶。
　　“行了，总算他妈弄出来了！你眨几下眼睛，看看还难受不？”路放把程敛的眼睑松开，拍拍手。
　　程敛闻言，用力眨眼，不舒服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谢谢。”
　　“小菜一碟。你想吃什么呀？这附近挺多好吃的，随便一家都不错。”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请客。”程敛低头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我先回了。”
　　“诶你这人多没意思啊，当交个朋友吃顿饭怎么了？哎真的，你帮了我两次了，上次在试衣间，还有今天这次，虽然你今早读稿子真忒他妈欠揍，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怎么样？吃个饭，泯恩仇！”路放不乐意了，一把抓住程敛的车把，不让他走。
　　程敛叹口气，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