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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空山凝云颓不流 ...

  •   中元节后,上京恢复平静。

      自拜托瑶琴去打听白府消息,隔日周大娘便上门报丧。

      原是白家老太爷过世,白夫人和林燕飞俱在家中守灵,须等三七之后才回济世堂。柳如卿原想去吊唁,被周大娘劝住,安慰说白夫人让她安心养伤,不必拘泥俗礼。又道林燕飞得知她在佩兰居受伤,自责不已,只说是她之过。柳如卿知道她的脾性,偶尔拐不过弯就钻进死胡同。只好让周大娘多加开解,两人又相互叮嘱告罪几声,周大娘才回去复命。

      这之后,柳如卿安心在雪竟巷养伤,整日里不是看书描画,就是研药制膏,趁此闲暇将白夫人留下的几本札记熟读与心。偶尔崔云之前来,带给她殷元昭的消息。

      到了八月,她肩上的伤落了痂,仅留下一道红痕。白夫人也回了济世堂,抽空拷问了她功课,知道她这段时间用功,颇感安慰。而白夫人此次回程,不仅一反常态,在前堂频繁让她与林燕飞出手诊治,自己只在一旁指导。就是有客来请,也经常带上她俩,好似怕以后没机会一样。不过这样倒让她俩在上京有了点名声,熟悉的府邸都知道白夫人有两个女徒弟,由她亲自教导,医术不差。

      柳如卿心中诧异,只不敢问。另外她还察觉白夫人时常精神不济,私底下问过周大娘,得知是前些时候悲伤过度,损了心气。她心中担忧,又不好显露,只是每日里伺候百倍用心。她又记挂着殷元昭安危,忧思多想,整个人比伤时更为清瘦。

      而殷元昭自中元节出了上京,率领亲兵快马加鞭赶往锦州。然路途遥远,锦州附近又多山陵栈道,直到七月末方赶到。

      时近黄昏,午时炎热尚未散尽。殷元昭一行人遥遥望见锦州的城门,精神都为之一震。

      梁益和一小队亲兵骑马在前,却发现城门外侯着数十人马,皆身穿官服。领头之人四十余岁,大腹便便,小眼睛里闪过几点精光,和王赟极为相似,正是锦州刺史王宪。此时正拿着锦帕不断擦拭额上的汗水。

      梁益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即有一名亲兵调转马头,跑到殷元昭跟前复命。

      殷元昭闻言,一丝冷笑在眉头显现,他们这十几日日走夜歇,沿路也没摆钦差的架势,这些人竟仍能知晓他们来的时辰,可见一路没少了耳目。因而吩咐道:“无妨,先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在前面的亲兵闻言立刻分道两旁,让出路来。王宪等人举目看去,只见一人从队列之后缓缓行进,冷面清俊,尚未靠近,就有一股迫人的威势逼面而来。

      众人不禁心中一凛,皆严阵以待。

      殷元昭挽住缰绳,“奔虹”不耐,马蹄在地上刨了几下再高高扬起,爽快地打了个响鼻,溅人一脸灰尘。他拍了拍马耳安抚,也不下马,一双冷目看向众人,随即漫不经心地问道:“王刺史这是何意?”

      王宪刚收了锦帕塞进衣袖,又被呛了一嘴灰,顾忌着来人还不好发作。他在锦州已久,虽对殷元昭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十六岁在安东大营任职,于倭寇一战中火烧连营,名扬天下;十八岁独掌京畿大营,更曾以一当十,独抗十万突厥猛骑,可谓是年轻有为,智勇双全。尤其堂兄的书信中多次警示,殷元昭此人身份特殊,眼里容不得沙子,要他务必小心谨慎,不得大意。若是被他抓到把柄,王家也保不住他。

      他压下不快,走到马前对着殷元昭拱手一礼,赔笑道:“下官参见王爷。王爷远道而来,锦州上下早就听闻王爷威名,均想一睹风采。下官是双手难挡四拳,只好顺应众人之请,在此拜候。”
      身后別驾、司马、参军齐齐附和,七嘴八舌地说着称赞奉承的话。

      殷元昭见天色已晚,亲兵俱是人疲马乏,也不与他们寒暄。持鞭之手抬起止住话音,沉声道:“诸位好意,本王心领。只是我奉陛下之命,前来查明曲如风一案,叙话大可不必。王刺史,可否着人安排行馆。”

      众人被他打断,也见得他身后亲卫亦是风尘仆仆,不免都歇了心思,只含笑以对。

      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子步出阵列,笑呵呵地答道:“回王爷,行馆早已安排妥当。王爷一路辛苦,不妨先到行馆稍作休息。”

      “你是?”

      “下官锦州司马吴承水。”吴承水看上去四十左右,肚大腰圆,躬着身子有些滑稽。他丝毫不觉,仍是满脸堆笑,两道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翘动。

      楚成的书信中曾提过此人,在锦州地位不一般。殷元昭颔首:“有劳吴司马带路。”

      众人目送殷元昭的背影进了城,纷纷变了脸色,围在一起向王宪、汪集抱怨。

      “早就听闻殷元昭为人冷傲、不留情面,哼,今日一见,果真不虚。”说话之人捋着长须,面上不悦之色甚浓。其他人听了,有的点头赞同,也有的目露担忧。

      “来者不善,咱们还需小心提防。”

      別驾汪集见状,道:“他常年在外打仗,未必懂得如何查案。各位还是按照安排,各行其事,谅他也查不到蛛丝马迹。”

      众人这才心下稍安,叫仆从牵来坐骑,跟着王宪往行馆而去。

      锦州行馆地处幽静,入眼皆是各式翠竹,枝杆挺拔修长,亭亭而立,尽态极妍。行馆内仿着南北两地特色,修建的亭台楼阁依山傍水,雕栏画栋,美不胜收。假山堆上狮虎尽现,映照一汪绿水,一缕清泉从虎口飞流直下,荡起层层碧波,惹得莲摆叶摇,红云绕玉,香满人间。一路行来,莫不是世间奇景,看得出极费心思。

      “王爷请。”吴承水陪他们走进一处院落,一明四暗的格局,院子里几个洒扫的老仆见他们进来,匆匆避开。吴承水快行几步,亲自推开房门,将殷元昭引进房中。

      殷元昭目光微微一扫,内里摆设极为简朴,笔墨纸砚齐齐备着,案桌上杂色花瓶内插着几枝□□,再往里即是寝室,勾着青黑色帐幔,屋中如雪洞一般,与外部庭院大相径庭,和锦州富庶也相差甚远。

      吴承水察言观色,见他打量,忙解释道:“行馆原是一位富商的私人宅第,他感念王刺史治下有方,就捐了这所宅子。可惜维护起来耗费甚巨,仅仅是外面看着好些罢了。若有怠慢,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殷元昭摸了摸窗台,墨玉无瑕不染尘埃。晚霞印在窗棱上,留下浅浅的鱼鳞模样。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吴司马在锦州几年了?”

      吴承水坦坦荡荡,毫无心机地说道:“下官在锦州任职已有五年。”

      “五年,”殷元昭轻扣窗台,又道,“想必对锦州各处十分熟悉了?”

      吴承水腆着肚子,笑道:“那是当然。王爷若有不解,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刺史上书说锦州匪患猖獗,吴司马可曾和他们有过接触?”

      吴承水闻言笑容骤歇,他抬眼偷偷去瞧。不料殷元昭正巧转身,正对上他一双冷眸,眸中厉色如刀,笑意不达眼底。他不禁后退一步,垂头变了脸色,谨慎道:“剿匪多是曹长史负责,下官所知不多。”

      “是吗?”

      不过简单两字,听在吴承水耳里,却似暗带玄机。他沉心细思,参不透言中深意,只得照日前商议所定,众口一词。

      “下官不敢虚言。王爷若是不信,大可询问府衙众人。”

      殷元昭盯着眼前的人,方才提到匪患此人瞬间迟疑,看来其中大有文章。想起吴乾所说的年贡,他眸中一暗,心下有了计较。

      “吴司马不必多心,本王初来乍到,不过问问罢了。”

      吴承水弯着腰,他肚子圆滚,维持姿势本就有些困难,又捉摸不透殷元昭心思,正暗暗叫苦,闻言忙直起身,道:“是下官的不是。”又想起汪集的吩咐,觍着脸道:“王爷一路辛苦,不如稍作歇息。王刺史已准备好宴席,为王爷接风洗尘,还请王爷赏脸。”

      殷元昭正想借此会会锦州府衙上下,因而也未开口拒绝。

      吴承水见殷元昭并无反对,脸上又生出几丝笑容。他对着殷元昭躬身一礼退到门外,朝守在门边的齐越梁益拱手告罪,自去安排酒宴。

      齐越梗着脖子看他跨出院门,才和梁益一起迈步进来:“王爷,我觉得这位吴司马有些古怪。”

      殷元昭又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得更开,院中景色一览无余,带来的亲兵正在安顿行李,有几人忙着四处查探。他看了眼梁益,询问他的想法。

      梁益紧绷的一张脸有了丝裂痕,常抿的嘴唇吐出四个字:“过犹不及。”不论是房中的布置,还是提到匪患的迟疑,都让人忍不住不去怀疑。

      “王爷今晚要去么?就怕宴无好宴,沾得一身腥。”齐越撇撇嘴道。

      殷元昭睃了他一眼,道:“既然是鸿门宴,今晚你就跟我一起去。梁益,你联系楚成,看他们那边有什么线索。另外,先派人去打探锦州附近的匪徒,如果可以,活捉最好。”

      “是,卑职遵令。”梁益沉声答道,唯留齐越一声哀嚎。

      行馆正厅,灯火通明,几桌宴席已经设下。锦州大小官员齐聚一堂,喧声震天。

      过了许久,红烛过半,殷元昭还未前来,王宪单手敲在桌上,忍不住问道:“可派人去请了?”

      汪集坐在他下首,抬眼往门口看去,庭院森森,疏影横斜,只有往来的侍从女婢穿梭。他倾身答道:“吴承水已经亲自去了,想必一会就来。”

      说话间,吴承水就跑进来,身子颠颠抖抖,凑到他两人身边,低声道:“人不见了,方才去请,只有亲兵在,王爷和他身边的几人都不见了。”

      王宪闻言眉目霎时凛然,这个肃安郡王打得什么鬼主意。他敛谋静思,一时不慎手中茶盏被重重搁在桌上。众人听得清脆声响,面面相觑,不觉都停了动作,厅内寂静无声。

      汪集眉头皱成川字,压低声音问道:“可差人去找了?”

      “正在找呢,就怕……”

      其他人听见首尾猜到了大概,忍不住窃窃私语,厅内又变得嘈杂起来。几人面露忧色,不露痕迹地对视几眼,心中起伏不定。

      汪集却把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哼道:“行馆内除了风景好些,他也看不出什么,你们何必慌张。”他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手指轻叩着桌面,对着众人继续说道:“诸位可别忘了,大家都有份,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哪个人想坏事,可要考虑一家老小的安危。”他仿若玩笑,神情自若,仿佛出口的不是威胁之言,也不顾有人低下头去,面容稍有些苍白。

      坐在他下首的是司法参军韩敏,闻言捋着长须道:“汪别驾说的是,殷元昭不过二十来岁,再有能耐,也不能将咱们都欺了去。”

      话音甫落又有几人点头附和,汪集趁机吩咐:“再加派人手,仔细盯紧了福泽堂,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

      有几人听令去安排,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仆役来报,尚未找到殷元昭的踪影。众人听了更为焦急,有人壮着胆子悄声道:“刺史大人,您说他不会真查出什么来吧?”

      王宪垂下眼皮,手不断地将茶盖拂来拂去。若说方才是觉得殷元昭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才是有些担心。他默默回想王赟信中内容,里面仅提起曲莹儿之死和周济则的行贿记录,让他务必把这两件事处理干净。

      他侧过头和汪集耳语,不知汪集说了什么,他连连点头,对众人说道:“诸位都是在锦州多年,王某深知若无诸位扶持,断是没有今日。王某保证,此番定让他无功而返,还请诸位耐心等候。”说罢,他又高声朝外吩咐,“来人,继续去找。”

      参军严适荣却不耐,站起来大声道:“都这个时辰了,难不成真要我们把行馆翻个底朝天。”

      “什么翻个底朝天?”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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