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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开时节又逢君 ...

  •   声音温润,如荡春风。

      朱珠只觉耳熟,踮脚越过人群望去。对街一人身着褐色布衣,面上微露惊讶,一双眼狐疑打量。朱珠见到来人却是惊喜非常,壮胆才能支撑的身子霎时靠墙软倒,如同见到主心骨一般安心不已。

      异地逢故友,又是落难时。

      她年前自平州上京寻亲,为早日抵达京城而抄近路翻山越岭。谁料途中忽逢大雨,一时不慎滑倒,整个人似绣球般滚落山坡。冷枝寒木不识人意,无情地伸长了枝丫,虽不敌滚落的身躯,但也有来有往地在她身上留下多处伤痕。等她晕眩眩醒来,才发现左腿疼痛不已,寸步难行。

      时日渐晚,山幽林静,深处风急如狼嚎,朱珠孤身一人心中惊惶不已,又见自身凄凄惨惨,不觉放声大哭。幸而天公保佑,哭声引来徐璧,背她寻了大夫正骨。只是他那时上京赶考,不能陪她养伤,不得已将她嘱托在一户农家,又陪住了五六日,才忧心忡忡地离去。

      天可怜见,竟让他们街头重逢。朱珠且惊且喜,本该淡忘的情意又涌上喉头。她扶墙垂眸平复心情,再抬头已有笑意染上眉梢。

      她眉色忽转,却让周亮兄弟一头雾水。两人回头顺着视线瞧过去,来人模样二十三四,头束逍遥巾,十足的书生打扮。唇边常擒一抹笑意,看上去温厚有余,灵巧不足。他二人摸不着头脑,又回过来看向朱珠。

      朱珠有了底气,一把推开他们,疾步走到来人身边,掩不住惊喜唤道:“徐大哥,怎么是你?”

      “我恰好路过。”徐璧笑得温柔和煦,如同二人初见,让人不觉身至险境,赫然忘忧。徐璧指着墙角悄声又问:“发生何事?”

      朱珠到他身边放松许多。她不愿被人围视,拉着徐璧的衣袖避到路边。旁观人群见有熟识之人赶来,意犹未尽地吐出几起长吁,三三两两地扬手散去,余下周亮和薛斌停在原地。

      “我进京寻找表哥,行经至此被那两人拦住,说识得表哥,要带我前去。”说起此事,朱珠眉头略微皱起,三言两语道明来由。

      去年两人短暂相处几日,言谈甚欢,徐璧已知她寻亲之事。明白来龙去脉后再往对面看去,只见年长的一人尴尬朝他遥遥拱手。

      许是其中有所误会,徐璧道:“我看那两位兄台不似有歹心,不如我陪你问个清楚明白?”

      朱珠曾得他相助,对他行事信任万分,闻言自无不可。

      周亮年纪稍长,于人情世故上更通达些。方才是一时情急,言行失了礼数。现在琢磨起来恐是被人当成歹徒。这时见两人联袂而来,忙抱拳道:“朱珠姑娘,我兄弟性子急,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徐璧将朱珠掩在身后,笑道:“她孤身一人,难免谨慎些。”

      薛斌一听急了:“可我所言句句是真,朱珠姑娘正是将军要寻的人。”

      将军?徐璧回头看了一眼,不是说她表哥在京城行商?

      朱珠触到他的目光,旧日谎言浮上心头,忍不住眉眼低飞。她不自在地揉搓衣袖,又羞又忧,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徐璧笑道:“兄台既识得朱珠表哥,何不请他前来一见。若真是兄妹重逢,想来也不介意这桩误会。”

      薛斌两人听了俱是一愣,随即拍着脑门后悔不迭,他们怎么没想到!

      徐璧环视左右,指着街角一处茶摊:“我们就在那里等候,如何?”

      周亮喜道:“极好。薛斌,你留下陪着朱姑娘,我去请将军前来。”说罢瞪了薛斌一眼,嘱咐他不得冲动,随即匆匆离开。

      时过正午不久,茶寮仍坐了许多客人。徐璧寻了一处空座,招呼两人过来。

      烧茶的老汉见又有客来,一边顾着咕咚咕咚冒烟的炉子,一边大声问道:“客官,来碗茶?”

      徐璧掏出几个铜板搁在桌上,朝后道:“有劳老人家来三碗茶。”

      老汉手脚麻利地摆了三只碗,提壶倒水。徐璧将其中一碗送到朱珠面前,算算时日,道:“朱珠姑娘是今日到的?”

      朱珠捧着碗点头,滚烫的热气熏了她的眼,化作茫茫一片雾。她心急地喝了一口,直烫地舌头都要吐出来。倒茶的老汉呵呵笑道:“姑娘可慢些,这茶烫得很。”

      朱珠双手不停地扇来扇去,难为情地笑笑:“我有点渴了。”她腿伤痊愈不久,又记挂着母亲临终之言,一路匆匆行来辛苦不提,连饭食都是饱一顿饥一顿。

      徐璧拦下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等凉了再喝。”说完离座借了只碗,将两碗水来回倒弄,等凉了些许才端给朱珠。

      朱珠看着他,这番动作做得熟练无比,心道这人无论何时都是这幅温柔模样,又想也许他对着其他人亦是如此,心中霎时涌现一丝涩涩。直到听到徐璧唤她一声,回神对上一双笑眼,消去没来由的情怨。

      她接过茶碗,不凉不热正合适,小声道:“多谢徐大哥。”

      徐璧一笑而过,反倒薛斌多看了她几眼。

      朱珠解了渴,眉间疲倦一扫而空,精神焕发,映入眼帘的街景也变得可人。她伸出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碗壁,清脆的声响叮叮当当。动作忽轻忽快,仿如乐声玲珑。无意间抬眼一瞥,薛斌端碗咕咚咕咚,徐璧擒碗欲饮,两相作比,莽汉书生即分高下。她忽的扑哧一笑,引来两人注目。

      “怎么?”徐璧关切问道。

      这怎好说明,朱珠故作冷持,摇摇头示意无事。转而想起徐璧上京缘由,如今三月将暮,她托腮侧过脸问道:“徐大哥,你上京赶考,结果如何?”

      徐璧持碗之手一顿,愧色失意闪逝,只余平常:“名落孙山,不值一提。”

      朱珠原还笑着,闻言恨不能咬舌吞下出口之言。本朝科考,三年一回。今次失利,少不得又要等待三年之期。她低头又敲碗壁,眉间自责显而易见,“都怪我不好,若不是因为我伤了腿,耽误徐大哥温书,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她一双眼直盯着碗里不放,言语落寞。徐璧思及她秉性,年前小事一桩,她便谢过千万句。倘若此事不与她排解,又要让她多思多想愧疚难当,忙出言劝慰:“是我才学不济,哪里与你相干。”
      朱珠更觉内疚,明明是她多有劳烦,反得他安慰。若是再自怨自艾,岂非辜负他一番好心。她将心思深深藏起,抬头已是笑眸横波。

      “大哥不过时运不济,待时来运转,定会金榜题名。”她双手捧碗,“就让我以茶代酒,预祝大哥来年功成。”

      “借你吉言。”徐璧见她好转,唇角笑意复露,端碗相谢。两碗轻轻一碰,清脆声响。两人四眸相对,展颜一笑而过。

      薛斌坐在一旁少有言语,见状神情古怪地在他两之间来回窜溜,心中暗自嘀咕个不停。方才好心办坏事,这会儿口中迟疑:“我叫薛斌,乃虎威营副尉,兄台与朱珠姑娘是旧识?”

      徐璧闻言拱手:“在下徐璧,与朱珠姑娘曾有数面之缘。”

      朱珠不再敲击茶碗,转而拨起额前的湿发,抿抿唇歪头一笑:“徐大哥太谦了,若不是得你相助,我早就是枯骨游魂。”

      薛斌刚才见她二人情态,早存了几丝疑惑在心。如今见她提起,连忙问道:“这又是从何提起?”

      朱珠三言两语告诉他来京途中遇险之事,说来不过寥寥几句,隐去许多艰辛,又对着徐璧再三言谢。

      在座两人亦是寒苦出身,闻言心有凄然。尤其薛斌算算时日,倘若中途未有断骨之事,朱珠便能在限期之内赶到京城,赐婚之事也就变作笑谈。如今造化弄人,还不知如何收场。他挂念周亮嘱托,再三忍下一句“老天无眼”。

      待他回神,桌前盈盈笑语徘徊。徐璧开玩笑道:“小事而已,朱珠姑娘再谢,可让我无地自容。”

      朱珠见好就收,浅浅一笑方停下不提。

      徐璧又道:“我走之后,老伯大娘对你可好?”俗话说伤筋动骨养百日,他将朱珠托付农家,舍了些银钱让他们帮忙照顾。但到底非亲人,仍是免不了担心。

      朱珠笑道:“大哥看人神准,老伯大娘都是好心人。”她捡了些趣事说与徐璧听。农家消遣事少,趁着冬日覆雪,安笼捉鸟、围炉话桑麻,也能赢得笑声连连。

      她说得尽兴,徐璧倾心以听,见她眉飞目动,唇边笑意更深。两人相谈甚欢也没忘薛斌,时不时问他之意,三人言笑晏晏不觉春日昼短。

      斜阳映照,茶寮一片晕黄。

      人来人往,唯有他们三人一直未动,茶水添了数次。茶寮的老汉一面收拾桌凳,一面歉声道:“客官,我该打烊了。”

      三人这才恍惚日已偏西,闻言相互看了一眼,起身避到一旁。

      薛斌伸长了眼望着北方,急得跳脚,嘴上不住抱怨:“周亮怎么还不回来?”

      徐璧接过朱珠的包裹,宽慰道:“许是路上有事耽搁,咱们再等等。”

      “徐大哥,我又麻烦你了。”晚霞笼罩她全身,光晕落在她的脸上,染成一片绯红。落日拉长了身影,两人的影子覆作一处,仿佛自成一界,不容旁人置喙。薛斌但觉气氛愈来愈怪,挠挠头暗恨周亮动作太慢。

      待到夜幕渐上,四处都亮起灯。酒楼歌坊乐声阵阵,长烛高烧,映出推杯换盏的绰绰人影。他们三人立于楼外,长长的影子被灯火截了一半留在墙上,好似热闹都不与他们相干。

      朱珠百无聊赖,低头不停地踩着脚尖,竹青的衣摆如振翅蝴蝶,在她的摆弄下扬起又落。过往的马车疾驰而过,遗留几缕厉风。徐璧挡在朱珠面前,单手围出一处屏障。

      薛斌眼中再露异色,不待发问就听一人脚步匆匆朝他们而来,正是周亮。

      薛斌朝他背后望去,不见何新玉,气道:“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将军呢?”

      周亮一路疾奔,已是满头大汗,不及停歇片刻,喘着粗气对他们说道:“将军今日有事耽搁,来不了了。”

      等了半日仍是不得圆满,朱珠难忍失落,然而心湖深处却反常地漾出一丝庆幸。她不敢分辨其中深意,微阖双眸掩去漫天星月,咬着唇不说话。

      周亮又道:“朱珠姑娘不如和我们先行回府,等明日将军回来再说。”

      朱珠转向徐璧,双眸满目信赖,似是要他帮忙拿主意。连带着其他两人殷殷目光亦注视着他。

      “徐大哥,我……”

      徐璧听她欲言又止,暗忖换身处之,他也会与朱珠一般担忧。纵然依他来看周亮两人不是歹人,但朱珠既存了惧意,冒然让她离去未免心里委屈。相比较而言,她在自己身边更舒心些,不如……他主意已定,便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让朱珠姑娘随我先回去。等明日你们将军得了空,再来四方客栈找我们,如何?”
      话音方落,朱珠眼中即露出欣喜。周亮两人见状,明了她自是赞成,也不好违她之意,只好道:“那就有劳兄台。”

      四人遂暂别,分道而行。

      薛斌边走边回头望,两条人影与他们渐行渐远,朱珠偶尔侧过脸,尚能瞥见一抹笑颜。他忙拉住周亮问道:“发生何事?将军呢?”

      “我回府去,小齐说将军去了公主府。我急忙赶过去又得知公主去了郊外围场,去了围场却被侍卫拦住,道是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我好说歹说他们死活不替我通报,等了半个时辰仍无消息只好先行回来。”周亮一路奔波汗流浃背,无功而返未免语中带气。自将军娶了公主后与他们相处时日骤短,往昔兄弟情义日益淡薄。更何况公主府的人向来狗眼看人低,何曾把他们这些所谓的驸马故交放在眼里。也是,小小副尉又怎么比得上金枝玉叶的门前七品官。

      两人冷静下来,思及何新玉处境,欣喜乍灭。

      “你说若朱珠姑娘就是将军的表妹,将军该如何自处呢?”婚约一事已成空,公主的脾性怎能容下朱珠。

      周亮茫茫然道:“也不知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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