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魂》悦和

3、月

　　这个声音就算是她死了她都忘不了，是李敬源那个畜生。她顿时打起了精神，强咬牙站了起来，决不再敌人面前流露一丝狼狈。

　　她盯着暗夜里的那个人，厉声道：“畜生，枉我爹如此费心尽力的栽培你，你个狼子野心，最后竟然杀了我爹，你简直不配做人。”她虽是玄门出生，可自小琴棋书画样样不落，闺阁教养并不少于那些簪缨世族家的小姐，骂来骂去并无十分难听的词汇。

　　李敬源身后四人各持一个火把，照得那寸方地十分明亮。见她落魄至此，举手投足间还能自居身份，李敬源不由挑唇一笑，讥嘲道：“小师妹果真令人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千里逃亡，现在还有力气骂人，不愧是师父的女儿。”

　　“住口！”柳卿影冷声喝道，伸出食指，指着眼前五人，“畜生，你不是我爹的徒弟，我爹没有你们这些畜生徒弟！你们！”她还想再骂，奈何气血倒流，一股腥甜呛在了嗓子里。

　　李敬源自是看出了她眼下是强弩之末，勉力硬撑，眸中透出戏谑之意，说道：“小师妹是想自裁呢还是想让师兄亲自动手呢？随你选。看在你我二人多年师兄妹的情意上，我给你留个全尸。”

　　“畜生！”柳卿影拔出素虚剑，剑身透明，剑光如碧，恍若一泓泉水，泠泠澈澈，刹那清辉万缕，剑身照出她姣好面容上的冷厉，“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李敬源一转手，裂魂剑脱鞘而出，快如惊电，正面接上了素虚剑。双剑交击，火花四窜，照亮彼此的双眸，一个如冰般森冷恨意，一个如火般畅快得意。

　　一剑过后，柳卿影忍不住倒退两步，强忍的那口鲜血再也忍不住，一口呛了出来。

　　李敬源轻笑一声，“怎么，小师妹这么快就倒下了，枉我还带了羽翼卫呢！”他话语底下藏着狠厉，就算她实力不容小觑，可几番追杀下，最后竟能让他带着羽翼卫来，当真是必须斩草除根了。

　　说话间，第三剑刺出，带着绝杀的一招，名唤落英缤纷，还是当年柳夫人在水榭里喝茶，遥遥看见丈夫在三月桃花树下练剑，周身花落如雨。柳夫人忍不住喝彩一声，话落就见杯中多了一朵桃花。青青碧色茶汤中，飘荡着一朵粉红碧桃，自此天下间多了一招“落英缤纷”。

　　“落英缤纷”亦是李敬源的拿手招式，他苦练多年，虽不到柳定平的至臻境界，可也早就炉火纯青，无数魑魅魍魉便是丧命于此招下。

　　柳卿影就地一滚，堪堪躲开他的刺杀，又反手使剑，扫起数片落叶，以携风夹雨之势扑向李敬源。李敬源抬剑散开枯叶，剑气流窜，震得枯叶落粉碎落地。柳卿影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出剑，直刺李敬源下盘。

　　李敬源反应极快，可小腿还是被素虚剑刺中，鲜血汨汨流了出来。好个柳卿影，重伤之下出手还能如此之快，况这些年来，李敬源的“落英缤纷”绝无失手的时候。当下被她避开，无异于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他被人照着脸左右开弓般奇耻大辱。李敬源杀心暴涨，再出招时，他剑剑致命，招招狠毒，逼得柳卿影不断后退。

　　柳卿影已经难再招架，身子抵上身后的柳树，已是无路可退。英雄末路，不过如此，她心中悲凉，抬头看天，今夜无风无月也无晴。

　　继而转目看向眼前人，心中实在难忍，吐了一口血沫在他脸上，“畜生，我必化为厉鬼，让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说着举剑就要自杀，她就算死，也绝不死在这畜生手里。

　　剑尖离雪白的颈子不足一寸时，就颓然停了下来，柳卿影睁大了眼睛，断续的说：“畜生，你···不得好死。”

　　李敬源没有躲开她的唾面，转过头来微俯身，薄唇贴着她小巧的耳畔，轻惬一笑，“小师妹，死到临头还嘴硬，说来说去就畜生一词，能不能换个新鲜的。哦，对了，换个新鲜的也只能等你做鬼时了，可你别忘了，我就是捉鬼的，这一身本事，还是拜你爹我师父所赐呢！”

　　言毕，猛地一用力，只听“噗呲”一声，他握住剑柄，将追魂剑从柳卿影胸口抽出。雪色的衣服顿时变成血色，鲜红的液体从少女的胸口汨汨流出。

　　往昔灵动如珠的眸子此时已经凝结住，像是被霜冻了一般，柳卿影死死睁着一双妙目，恨不能在李敬源身上盯出两个血窟窿来。

　　这一生短短十四载，人生尚未真正开始，却已命丧敌人之手。方才还信誓旦旦要报血海深仇，如今看来也是黄粱一梦，只能空留遗恨了。可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

　　李敬源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白色手巾来，边角绣着一片柳叶，嫩绿的颜色，是二月柳梢头最柔的那一叶。他先擦了擦脸上的血沫子，再用帕子擦去剑上淋漓的鲜血，随即看着被染红的帕子，哼笑一声，将那个帕子甩到了柳卿影面上。

　　把剑入鞘，他淡淡道：“子时了吧，将她葬在这棵柳树下，也不寂寞。”子时死的人，不入轮回，这柳树集结太多怨魂，就算她成了鬼，也轮不到他来收拾她。

　　四人很快将她埋下，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跟着伤心，停了许久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李敬源临走前折了一根柳枝插在了坟上，雨夜里看不清他的神情，似喜似又似悲，只听他低柔念道：“卿卿。”

　　他一直叫她小师妹，这一声卿卿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如今第一次念了出来，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浮生若梦，人群散去，深秋万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而这株柳树仍旧碧嫩如新，万条垂下绿丝绦。只是，天色尚还未亮，这棵数人围抱的柳树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落，渐渐成了一棵朽木树干。

　　而柳卿影坟上的那枝柳条，却依旧叶叶簇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