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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番外·任是无情也动人(五) ...

  •   翌日正午,时烈守在院中,眼见侍女将用过的膳食送了出来,想着南亦莲或要休憩一会,便又耐心等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前去叩门。

      不过片刻,屋内便传来了声“进”。

      音色不似往日的清冷,略带了些尾音,时烈估摸着是方起之故,细细一想也未听出气力不足之感,悬着的心便也放下些许。

      推门而入,复又阖上,她还是头一回进南亦莲的寝居,不免有些紧张。

      屋中装饰无不透出个“雅”字,与主人十分相合,时烈一览而过,伸手拨开玉帘,翠色的玉石未经打磨,倒显几分古拙。

      泠泠声响引来了南亦莲的视线,她就着手中的书卷一指对面,“坐。”

      时烈依言坐下,随即便有侍女奉上香茗,她谢过后便将茶盏捧在手中,目光在对面那人身上一触即回。

      见了她,才知何为名士风流。

      南亦莲单臂支着身子,侧卧在竹榻上,肩头披了件大袖衫,赤足踩着榻尾的一尊莹润玉石,青玉上浮雕着龙子之首的囚牛,背后的阳光透过窗纸,为她镀上层暖色的同时,反衬得她有些遥远。

      手心的热意涌入心头,时烈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昨夜之事,只是关切道:“易姑娘好些了吗?”

      南亦莲的唇色并不红润,面色却是无恙,闻言只是谢道:“昨夜有劳你了。”

      时烈汗颜,昨夜她唯一做的,也不过是将人带了回来,哪算得上是帮忙?

      不过一想起昨夜将人抱在怀中的感觉,她的心思便开始浮动起来,为了掩饰,赶忙垂头喝了口热茶。

      南亦莲没有将她的慌乱放在心上,也没有点出,重又看向了手中书卷,仿佛并不在意屋中还有一人,也不觉有失待客之礼。

      那厢时烈脸色连番变换,等心神收拢时,见了对面那人的漠然,便如兜头一盆凉水罩下,那点子流窜在体内的躁动瞬间消失。

      目光落在她坦然裸露的玉足上,时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相信即便自己是男子,南亦莲也不会有任何回避。

      真正见识过她的强大后,时烈心里明白,这样的人,是不会将旁人的所思所想放在心上的,面对她和旁的什么人,或许和面对一棵草木并无不同。

      她什么都不需做,只消在这里,便可让人油然生出敬畏,因为敬畏,甚至不敢存有半分旖旎。

      若非见过她脆弱的一面,时烈也是不敢的,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是胆大包天。

      轻咳了声,时烈见她衣衫单薄,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提醒道:“易姑娘寒疾未愈,还是该多添些衣裳,莫要助长了病势。”

      南亦莲微讶地抬眸,而后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做出任何解释。

      掩去了眼底的涩意,时烈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左手探入袖中,摸着那支沾染了自己体温的玉簪,正要取出奉还,可看着对面似近实远的人,鬼使神差地,反而将其往里塞了塞,竟是昧下了这玉簪。

      沉默片刻,时烈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突然问道:“在下浅薄,偶读史籍,知晓百越的开国之君乃是女子,不知其后得位者……可还有女子?”

      南亦莲闻言,颇有几分意味地看着她,如实回道:“百越立国至今,共经十八代君王,其中有十二位是女子,各族执牛耳者亦不乏女子。”

      时烈大受震撼,一时间思绪纷乱,心内说不向往是假的,可国情有别,报仇是一回事,她若真想要那个位子,何止难上千万倍?

      国内的险阻自不必说,泽余国小力微,周边诸国虎视,更兼北方宛若庞然大物的宗主国大安,但引得一方不满插手,泽余都有可能陷入灭国之祸。

      时烈激荡又踟蹰,搓了搓手,不由叹道:“只恨我泽余无此先例。”

      万事开头难,泽余史上但凡有一位女王,她面临的艰险都能少上些许。

      “须知是先有人为才有此例,而非先有此例再有人为,若连这敢为天下先的勇气都无,遑论挑起国之大任,早些偃了心思为好。”

      南亦莲一语如当头棒喝,瞬间敲碎了时烈那点胆怯,她咬了咬牙,发狠道:“左右我已一无所有,不过烂命一条,便将这天捅破了又何妨?”

      言罢,她没有再搅扰南亦莲,自去思索对策,既决定了要做,便得想好夺权的路子。

      一连十余日,南亦莲都留在此地,时烈猜测她是在养伤,并未过多打扰,只每日在固定的时辰与她聊上几句,或言国之大事,或言新鲜趣闻,亦或纯粹向其讨教,每每皆有所得。

      若南亦莲兴致来了,偶尔也听她抚琴,陪她弈棋,观她垂钓。

      时烈把握着分寸,不去探究她的身份,也不过度粘着她,只保持着温和有礼的姿态,唯恐惹了人不悦。

      即便心有不舍,分别之日终于还是到来,时烈收拾好了行囊,最后环视了眼这间竹屋,长叹一声,推门而出。

      有留恋,有忐忑,更多的还是面对未来的勃勃雄心。

      南亦莲此刻正坐在院中,轻拭手中的长刀,时烈眸光不觉柔了些,行至她身侧,静默打量着那把刀。

      十五那夜她虽短暂地接触到了这把刀,可那时心中焦灼,哪还顾得上刀?她擅长.枪,却也酷爱各种名剑宝刀,此时一眼便瞧出了这刀不凡。

      若非亲眼得见,她实难想象南亦莲还有武艺傍身,她观察过,南亦莲的手掌并无习武留下的茧痕,可多年征战沙场的直觉告诉她,她在这人手下可能连一招都走不过。

      泽余作为大安的藩属小国,没有传承于世的武学世家,时烈也曾动过前往大安拜师学艺的念头,只是到底没有成行,她的武艺多是在战场打磨出来的,或许称得上一声高手,可若比起武学大家,她也晓得其中差距。

      “方今世上,中原的刀道高手多使横刀,突厥与西域的高手则多用弯刀,擅苗刀的却是少见。”时烈好奇不已,便是问道,“我听闻中原晏氏的轻云刀被誉为天下第一刀,易姑娘这刀定也是吹毛立断的不世名刀,不知宝刀何名?”

      南亦莲没有回答,手腕一动,阳光随着翻转的刀身反射,化作了芒刺,时烈不禁闭了闭眼,再朝那银白的刀身瞧去,便见靠近刀柄之处阴刻了两个篆字。

      “道隐?”时烈一连咂摸了数声,突地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下狠狠一跳,紧接着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脑海,几乎夺去了她的呼吸。

      不是没有猜想过,可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还是叫她神魂大惊,甚至维持不住自己的神态。

      她可是清楚地知道,中原曲氏传有一把与晏氏轻云刀齐名的剑,甚至论起存世年月,仅次帝剑龙泉,而那把剑名为证道。

      一刀一剑,一证一隐,要说此二者间毫无关联,时烈自己都不信。

      而百越立国的那段曲折历史,因为禁忌,反而传得甚广,至少当初时烈读几国史册时,直呼自己生错了年代,不曾见证那段风起云涌的岁月。

      一时间,时烈只觉口舌发干,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看南亦莲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她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甚至是何等无望啊……

      没有道破那层窗户纸,摒除各种杂念,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时烈小心问道:“为何叫道隐?”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大音希声,大象无形。【1】”南亦莲低声沉吟着,神色不明,长指轻抚过刀身,而后笑叹道,“你看,世间事多么玄妙。”

      时烈不解,却听她继续说道:“世人向道之心不绝,为之汲汲,可终其一生,真的得道了吗?天道之下,众生为蝼蚁,无不向死而生,行着既定的命数。”

      时烈仍是不甚明晰,却见她面色竟略显不豫,遂未再多问,只道了句:“不能得道便不能得道吧,尽力便好。”

      南亦莲闻言却是瞧了她一眼,时烈看不透那眼神,只无端有种感觉,好似两人近了些,又像是生出了无形的牵绊。

      不待她深思,南亦莲反手将长刀归鞘,目光扫过她肩头的行囊,平静道:“我便不送了。”

      时烈也不奢望她真能送自己,临行前能见上一面就很满足了,只是终究还是生了几分贪恋,“姑娘……不姓易吧,能告知你的真名吗?”

      南亦莲笑了笑,罕见的带着些许轻快,“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时烈福至心灵,名是真的,只少了个姓?

      她没有细问是哪个“亦莲”,踌躇片刻,悄悄擦去手心的汗,禁不住越了谨守的分寸,目光恳切道:“日后我还能再来吗?”

      南亦莲的眼神仍是她无法看透的深远。

      “你我会再见的。”

      时烈一听,便只顾着高兴,没有多想,甚至连面对未知前路的不安都淡化了许多。

      南亦莲指节微动,突然随口问了句,“可需我助你?”

      时烈很是意外,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一言,惊喜都写在了脸上,最初醒来时,她确实存了这个念头,可往后却再未动过此念。

      南亦莲若愿出手相助,在那等伟力下,她所求只怕不日便可成真吧?

      时烈摇了摇头,笑得纯粹,“你我虽不至倾盖如故,可我对姑娘情谊为真,不想掺了世俗之事。”

      南亦莲没有再言,似乎早有所料,目中有些怅然,又有些释然。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引自《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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