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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元宵夜游(四) ...

  •   左顾右盼来来回回在附近寻了数遍,季舒仍没发现沈浥尘的身影,顿时便有些慌了神,早前的急怒此刻尽成了惊慌。

      依着沈浥尘的性子,应当会在此处等她回来的,可偏偏没有。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敢再想下去,季舒转身便扎入了汹涌的人潮,扒开一个一个的行人去看他们的脸。

      “哎,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被粗鲁推开的游人不满地抱怨道。

      季舒恍若未闻,神色匆匆地往前行去,口中大声呼喊着沈浥尘的名字。

      然而除了路人投来的怪异目光外,没有应答声,她也寻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季舒暗恨不已,直骂自己方才不该那般鲁莽追过去的,明知沈浥尘不熟悉此处的街道,若是遇上了手脚不干净的人可如何是好?

      再一想到现下不知藏身于何处的拓跋弘,还有那身份不明的红衣女子,以及当时擂台周边那为数不少的士卒,她更是懊恼万分。

      如今只能祈求沈浥尘别碰上他们才好,所幸小白跟在她身边,多少也能护她几分。

      就在季舒心急火燎地穿行在大街小巷时,她不知道自己擦身而过的一家酒楼内,正藏着她亦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红衣女子在一个虬须壮汉的带领下,怒气匆匆地上了二楼,随后一脚便踹开了雅间的房门。

      屋内摆着一桌上好的佳肴,红木方桌边立着一身形高大筋骨壮实的男子,男子额头饱满,眉骨微微凸起,虎眉之下是一双有如鹰隼的锐目,只是不同于身边的数个壮汉,他的下颔极为光洁,不见一丝须发,因而面容看着便愈加棱角分明。

      可如此粗犷的男子,此刻却在用锦缎擦拭着一张形如弯月的古铜色长弓,那动作极是轻柔,像是在呵护着挚爱的珍宝。

      女子怒火难消,快步上前质问道:“拓跋弘,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长弓递给随侍在侧的一名壮汉,这才看向了女子,没有多少诚意地笑道:“你不是想在平都折腾些风浪吗?时烈,我方才可是在帮你。”

      “帮我?”时烈冷笑一声,面若冰霜,“我是想闹出些动静,可还没想引火自.焚!”

      拓跋弘略有些讥嘲地说道:“我若不出手,你方才能脱身?”

      “哼!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了。”时烈怒意一消,像是看好戏一般,不怀好意地笑道,“与我交手的那人认出了你的箭,看样子还与你交恶不浅,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认出了我的箭?!”拓跋弘眼神猛然一厉,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过了许久才放松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你的运气不错,竟提前遇上了我们最大的阻碍。”

      时烈神色一紧,追问道:“那人是谁?”

      拓跋弘面色凝重地吐出了两字:“季舒。”

      “就是平都那个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纨绔世子?”时烈闻言,不禁疑道,“不是说她容貌更甚女子,行止放荡好淫吗?看着并不像。”

      “她现下的处境可十分不利,方才定是掩藏了真容,多年不见,她倒是狡诈了许多。”拓跋弘冷嗤了一声,随后幸灾乐祸地说道,“看来这十年间,大安的皇帝让她很不好过。”

      “君臣相争,天灾不断,大安近些年似乎乱得很。”时烈面上亦有些愉色。

      “乱才好呢。”拓跋弘挥了挥手,屋内的侍从恭敬地退了出去,将门关上后守在了外边。

      拓跋弘率先坐了下来,举箸吃着桌上的菜肴,一边啧啧赞叹道:“这一味楼果然不负盛名,还是他们安人会享受。”

      见屋内只剩了他们二人,时烈也在方桌边落座,只是比起拓跋弘的悠闲姿态,她却有些担忧,“方才闹得那么大,定是惊动了官军,此处……”

      “放心。”拓跋弘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这一味楼安全得很,他们不会来盘查的。”

      时烈闻言却并未完全松懈,她方才急于脱身,也不知部下能否拦住季舒,只是心中虽仍有忧患,面上却是一派镇定。

      “我若帮你成事,你打算如何酬谢于我?”

      拓跋弘的话拉回了时烈的思绪,只见她眉心一皱,不耐道:“少与我拐弯抹角,你心里明白,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抬手给她斟了杯酒,拓跋弘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之态,大笑道:“是极,你我当携手,共同宰杀大安这头肥羊!”

      “这广沃的土地,丰盛的物资,还有娇艳的女子,当属我草原儿郎,他懦弱无能的安人不配享用!”

      听着他这豪言壮语,时烈转动手中的酒盏,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哦,我忘了,你讨厌别人轻视女人。”拓跋弘反应过来,却也并无多少歉意。

      时烈睨视着他,不无讥讽地说道:“你如此看不起安人,竟还要着其华服戴其冠冕,学其文字法其制度?”

      拓跋弘不以为忤,轻抚着身上的锦衣,鹰目微眯道:“安人虽然懦弱,但他们创造的东西却还是值得效法的。”

      时烈沉默着,并不出声。

      “他们称我等为蛮夷,不知教化,我便要用其引以为豪的东西击溃他们!”拓跋弘鹰目中精光一闪,“这还是季舒教我的,她能学我突厥,我如何便不能师法大安了?”

      ……

      大开的窗口不断有夜风偷入,烛火明灭中,两人又谈了许久,商议过后时烈并未再留,快步离了此处。

      酒足饭饱后,桌上只剩了些残羹冷炙,拓跋弘起身拿了那张置在架上的长弓,皓月的清辉洒在绷紧的弓弦上,饮血的欲望正蠢蠢欲动。

      “十年前你予我的耻辱,必要用你的血来洗刷!”

      夜已深,街道上的行人早已不复先时的摩肩接踵,趁着月色,时烈快速进了一家不甚起眼的茶楼。

      她当然不是来喝茶的,片刻后便有一侍卫装束的男子到来,若是季舒在这,一定能认出他便是方才围困自己的一员。

      “如何了?”时烈看向他,问得有些急。

      “末将无能。”男子单膝下跪,面有惭色地答道,“折了一半的人。”

      “怎么这么多?”时烈眉心紧锁,沉声道,“那人便有如此厉害?”

      “原本末将等人堪堪能将其拖住,不料暗处突然传来一阵曲乐声,我等俱被这声乐扰乱心神,这才损了不少人手。”

      “曲乐乱神?!”时烈大惊,一把将其从地上拽了起来,急道,“可知是何人所为?是否看清了其相貌?”

      男子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当即回道:“那人脱身后,末将便率人去寻了那暗中相助之人,原是能追上的,只是不知打哪来了只诡异的狐狸,但凡被其抓伤分毫,无不当场毙命。”

      “紧追了三路后,还是未能看见其容貌,因惊动了平都官军,末将便不敢再追,还请殿下降罪。”

      时烈松开了他,双手竟在微微发颤,英气的眸眼中惊疑不定,继续追问道:“那狐狸是否通身银雪色,双目却为暗紫?”

      “确如殿下所言。”

      深吸口气,时烈当下命令道:“派人暗中给我去查!”

      “是。”

      待人离去后,时烈从怀中取出一支紫玉菡萏簪,目中竟现出几缕柔意,看了好一会才将其收回,心潮起伏之下行到了街道上。

      明知短时间内不可能寻到那人,可还是想来碰碰运气,不当真见上一面,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事。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她内心的祈愿,半个时辰后竟真让她在街角看见了一团蜷缩着的雪白物体。

      时烈顿时大喜,疾步行了过去想要看个明白,谁知突然白光一闪,那东西便不见了踪影。

      心中一急,她奔行在行人稀松的街道上,四处搜寻着,喉中还不断发出奇异的声响,引得少许行人驻足。

      又是白光一闪,一只狐狸停在了她身前数丈的距离,歪着脑袋迟疑地看着她,一双圆溜溜的紫眸中满是狐疑。

      时烈一见它的模样,心中已然信了,赶忙从怀中掏出了那支紫玉菡萏簪,轻轻晃了下。

      小白动了动瘦小的身子,随后小跑着奔了过去,垂头在那支玉簪上嗅了嗅,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它眷恋的用侧颊轻蹭着。

      时烈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迫不及待地说道:“和我走,我带你回去。”

      小白抬起头,有些迟疑地看着她,随后又在她手上嗅了嗅,突然嘶吼一声便又不见了踪影。

      时烈哪能料到这一出,气急败坏之下只能再次去寻。

      只是这次她再没有方才那般的好运气,一刻钟后仍未有所得,看着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她来到了位清傲灵秀且容貌不俗的女子身前。

      “姑娘,你可有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女子正在一个小摊前挑选花灯,听见她的问话,侧头看了她一眼,敛眸细思了片刻,随后抬手虚虚一指。

      “多谢。”时烈不疑有他,赶忙朝着那方向疾步追了过去。

      时烈一走,女子宽大的袖袍中便探出了只狐狸脑袋,小白左右张望了下,而后瑟瑟发抖地往里缩了缩,只露出了双灵动的紫眸。

      “念悠,你为何要留下季世子的狐狸?”张先以往与季舒打交道时偶尔也见过小白,因而方才认出了它。

      原本他并不想管,只是没想到告诉许念悠之后,她竟是一反常态撒了谎。

      许念悠并未在那驻留,边走边说道:“看这狐狸的样子,应当是在躲方才那位女子。”

      “可你以前从不愿插手这些闲事的。”张先不解地说道,“何况镇南王与父亲政见不合,季世子与我们也并无多少瓜葛,那女子恐是今夜闹出了不小动静的外族人,我们插手贸然这事……”

      “我只是看这狐狸颇为可爱。”许念悠淡淡地打断了他。

      张先欲言又止,心中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那这狐狸现下该如何处理?不如明日派人送回镇南王府?”

      许念悠还未答话,拢在袖中的小白却突然蹿了出去,她跟着看去,却见它此刻正缩在一位迎面走来的一身男子装束的人怀中。

      沈浥尘看着怀中的小白,心内重重松了口气,方才被那些外族人追赶时,小白为了将他们拖住,与自己走散了,她寻了许久都没见着,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

      上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许念悠出言提醒道:“方才有位身着红衣的外族女子在寻它。”

      沈浥尘一愣,抬头致谢道:“多谢。”

      许念悠轻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与张先离了此处。

      “念悠,那人是镇南王府的人?”张先回头看了沈浥尘几眼,疑道,“看着并不像是男子。”

      “许是世子妃。”

      张先先是一惊,犹豫了会才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念悠,你欲交好镇南王府?”

      脚步略有些停滞,许念悠淡然笑道:“我又不是男子,不入政局,交好谁又有什么关联?只是看着有些投缘罢了。”

      “亏你熟读刑案,方才竟未看出世子妃的身份,难道不该反躬自省?”

      被她这么一说,张先一时有些羞惭,“你知道的,若论观察入微,我自小便不如你与……”

      话头突然一止,像是触及了什么隐痛,张先眸中一黯,再没有说下去。

      看着二人逐渐消失在灯火中的身影,沈浥尘若有所思,直到怀中小白发出了一声低吼,她这才回过神来。

      见它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沈浥尘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小白舒服地缩在她怀中,时不时嗅嗅她身上的气息,最后竟睡了过去。

      现下行人已经越来越少,就连街道边挂着的花灯也不复先时的明亮,有些裸露的灯芯似乎经受不住夜风的寒凉,烛火匍匐着,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就此熄灭。

      明明数个时辰前还是一片欢声笑语和繁华盛景,如今只剩了阑珊灯火,寥落行人。

      团圆的日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如今还在街上游荡的,谁不是形单影只、憔悴离索?

      萧索与寂寥并不至于让人绝望,绝望的是热闹过后的萧索,繁华过后的荒凉,相聚过后的别离。

      正是有了前一刻的喜乐,才衬得如今的黯然销魂是如此催人断肠。

      看着错综复杂的道路,似是被周边的气氛浸染,沈浥尘有些茫然,无人指引,她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提了盏花灯在手中,即使微弱的烛火无法驱散寒凉,也无法冲破层层覆盖的昏暗,但只要拥有那么一点光亮,便能给人带来无限的希冀。

      心中突然一动,沈浥尘回忆着脑中模糊的印象,试探性地穿行在街巷中。

      不知行了多久,路边再见不着一个人影,有些地方甚至暗得让人心慌。

      终于,凭着仅有的一点印象,沈浥尘来到了太华路,那处擂台已然被拆除,地上狼藉的碎石板和木屑却还没来得及清理,更是显得此地凄凉。

      四周太暗,以至让人看不真切,沈浥尘提着灯盏,小心避开地上散落的碎石,行了没多久便瞧见前方隐约的一道人影。

      那人似乎蹲在地上。

      她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动,声音却有些发颤。

      “季舒。”

      听见声音,季舒失魂落魄地抬起了头,看着前方微弱光亮中熟悉的身影,她鼻头一酸,红着双眼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把将其抱入了怀中。

      “吓死我了,我都找不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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