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言不语_

72、清且涟漪

　　马车一时倾斜得越发厉害，两人均失了重心，恍惚间，季舒只来得及揽着沈浥尘的腰身与她换了个位置。

　　随着数声噪响，马车终是侧倒在地，里头的二人也跟着栽了下去，垫在下边的季舒尤甚，如此冲击之下，背脊咯得难受不说，唇齿间的柔腻触感也瞬间被痛意取代。

　　喉中逸出一声痛吟，牵扯着唇角轻微动了下，抿着上方软甜的唇瓣，季舒忽然又不觉得疼了，只是胸腔内心跳得太快，竟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生出了几分晕眩之感。

　　宛若陷入云层中，纵有举鼎之力亦使不出分毫，她浑身酥软地摊着，飘飘乎不知所以，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让人抽了魂。

　　许是听见了季舒逸出的那丝声响，沈浥尘眼睛一眨，眸中的薄雾逐渐散去，隐于眼底的清明便重又显露，她微微撑起身子，离了那温热的柔软。

　　甜美的滋味不再，季舒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唇瓣，似乎想要攫住最后的几丝余味。

　　见她如此举动，沈浥尘的眼神深如幽潭，红唇紧抿着，不出一言。

　　“属下办事不力，世子、世子妃可还安好？”晋阳焦急又带着些迟疑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话语声打断了季舒的回味，她猛地忆起自己现下身处何地，方才又发生了何事。

　　像是被烫着一般，她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神四下乱瞟，就是不敢去看上方不出一尺之距的沈浥尘。

　　“发生了何事？”季舒高声问询，似乎想以这声音压下心底的慌乱。

　　晋阳一五一十地禀告道：“属下原是好好地驾着马车，不料道上突然冲来一支轻骑，匆忙规避之下马儿受了惊，这才生了意外。”

　　大晚上的如何会有轻骑在道上冲撞？心头的旖旎瞬间散去，季舒皱眉问道：“可看清了是何人？”

　　“领头之人乃是三驸马，属下瞧着似乎是有急事。”

　　心神一震，季舒有些忧虑地低语：“定是事关西北，原以为凌绝是有意调他离开平都，没想到竟还是赶在春闱之前回来了。”

　　沈浥尘闻言，亦是沉思了片刻，未与她交谈便挪了开来，随后弓着身子从倾倒的马车内小心地行了出去。

　　不多时，季舒也出了马车，好在这马车结实，虽是有些许破损，但看样子也不影响使用，前边受惊的马匹已然平静了下来，立在一旁不时尥动着蹄子。

　　帮着晋阳一同将侧翻的马车扶起，两人重又坐了进去，季舒垂着头，沈浥尘双眸紧闭，俱是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方才那意外。

　　就这么沉默着，直至回到府上，她们也再未说过一句话。

　　“那个……方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眼瞅着沈浥尘就要离开，季舒终是耐不住先开了口。

　　沈浥尘停下步伐，沉默了片刻，她回头看着季舒，平静地说道：“我并未误会，你不必担心。”

　　僵硬地点了点头，季舒心中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胸腔内异样的情绪在翻滚，让她有些迷茫。

　　房门轻轻打开又合上，沈浥尘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唇瓣，季舒又是一阵失神。

　　屋内的沈浥尘亦在明亮的烛火中站了许久，黛眉微微拧起，像是锁住了些许愁思，一贯清冷的双目中浮现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半晌后，寂静的屋内响起了一声长叹，也不知究竟是在叹谁。

　　翌日晨起，半宿未眠的季舒有些精神不振，洗漱过后她照常来到了主屋用早膳，只是心境却不比往常，多了不少忐忑。

　　沈浥尘端坐桌前，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昨夜没睡好？”

　　“不是。”季舒矢口否认，心虚地解释道，“我就是春日里有些困乏。”

　　沈浥尘不置可否，就着清粥小菜自己吃了起来。

　　季舒见此，在她对面坐下，端起饭碗用膳，一边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见她神态如常，行止也与往常无异，仍是一派心如止水的模样，想来确实未将昨夜的意外放在心上，季舒便也如往常一般与她谈论，交流间未有隔阂，只是两人都对那事绝口不提。

　　接下来的数日，她们彻底平静了下来，季舒忙着科举之事，一改往日朝外边蹿的作风，整日里只得待在自己的屋内准备春闱，沈浥尘也不打扰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人钻研那九龙匣的玄机，期间还换装去了次醉梦楼。

　　就这样，她们之间的接触有意无意地便减少了。

　　一旬后，沈浥尘照例等着季舒同用早膳，然而这次却没见着人影，又等了一刻钟的时辰，她朝旁侧的碧影吩咐道：“你去看看，让她过来用膳。”

　　待桌上吃食尽皆凉透，碧影这才带着晋阳姗姗来迟。

　　沈浥尘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却并未开口问询，而是耐心地等着晋阳的说辞。

　　“世子今日一大早便遵照王爷王妃的意思搬入了清漪园中。”晋阳似察觉到她的不悦，恭敬地禀道，“世子特让属下前来告知世子妃，春闱之前，世子的一应起居都在清漪园中解决，往后便不与世子妃同用膳食了。”

　　这事季舒早几日便与她提过一回，沈浥尘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地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世子说，她这些时日被看得紧，怕是出不了清漪园。”晋阳躬身答道。

　　沈浥尘清如深溪的眸中似有些许波动，追问道：“还有呢？”

　　晋阳摇了摇头，“世子并未留下其他的话。”

　　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沈浥尘抬起垂于身侧的手，拿起羹匙搅着碗中已经凉透的淡粥，语气也淡，“我知晓了。”

　　晋阳并未即刻退下，候了片刻，他小心地问道：“世子妃可有话要属下带给世子？”

　　沈浥尘只是随意说了句：“让她安心备考便是。”

　　晋阳闻言，赶紧从怀中取出了封信笺，随后将其递到沈浥尘的跟前，“世子未留下其他话语，只让属下将这东西送到世子妃手中。”

　　沈浥尘心下掠过几许思量，若有所思地看了晋阳一眼，信手接过那信笺，缓缓将其拆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张镇南王府的布局图，图上还附有一行小字：碧树春花，风景甚佳，亭台小筑，待君一夸。

　　眉梢微微挑起，将这信笺折起收入袖中，沈浥尘轻勾着唇角说道：“就将我方才那话传给她便是。”

　　晋阳狐疑地退出了房间，看了信怎的竟还是那句话？

　　又过了三日，细嚼慢咽地用过午膳后，沈浥尘这才慢悠悠地展开了那张图纸细看，不多时便独自出了怡然居。

　　比照着图纸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沈浥尘方才来到了镇南王府最北边的清漪园外。

　　这地方她只听季舒提起一次，还未曾踏足过，此时光看着入口处那镌刻在巨大石碑上的园名，便颇感不凡。

　　入口两侧守着的士兵见了她，俱是行了个礼。

　　沈浥尘思索着季惊林在这个时候将季舒安排进去，还派有人手守卫，想来这地方不是能随意出入的，因此她试探着问道：“我可否入内一观？”

　　“王妃只吩咐世子不得出。”领头的一名卫兵抱拳回道，“王爷有交代我等，世子妃可随意入内。”

　　不消思量，沈浥尘缓步行了进去，刚一入内便觉眼前一亮，没有想象中的雕梁画栋、牙璋凤阙，竟是清溪翠柳、山石劲松。

　　浅溪中置着数块青石板，被流水这般经年抚摸过后，边缘已无棱角，溪边则植着数排翠柳，此时正值春日，不少刚刚抽出的细长柳条袅娜垂下，扫过流水，映着日辉，波光潋滟。

　　真真是树影尽垂爱，溪水亦清澄【1】。

　　沈浥尘轻提着衣裙，小心地踏过石板，而后沿着溪水而行，见了树树堆雪的梨花，娇艳欲滴的海棠，以及隐隐从墙垣后探出头来的苍绿芭蕉。

　　凉风拂过，竹叶飒飒作响，松涛阵阵入耳，虫鸣鸟叫参杂其中，便是一曲动人的乐章。

　　不时飘来的浅淡花香再一撩拨，便可让人神思不属，不知今夕何夕。

　　再行百来步，景致却骤然一换，各种奇形怪状千姿百态的山石相叠矗立，像是万狮引颈怒号，又如群虎腾跃出山，根根挺立的石柱宛若剑刃直指上空，意欲划破天穹。

　　方才飘散的思绪瞬间归位，心惊之余更是沁出了层薄汗。

　　再一转眼，又成了曲水流觞，亭台小桥，震撼淡去，只剩了心旷神怡。

　　行在其中，除却侯府的无尽竹海，还从未有哪个地方能让沈浥尘有如此身心舒畅之感，郊外庄子上的红梅白雪也美，只是终究不比这园中意蕴，一花一树的点缀皆藏着无限深意，妥帖自然又匠心独具。

　　每每细看，再一咀嚼，心惊之余总觉回味无穷。

　　五行八卦，天文宇宙，哲思义理，堪舆形法，无所不在，无处不存。

　　一方园林，便缩影了大千世界，有如芥子纳须弥，如此奥妙，叫人不免心神一颤。

　　难以想象，世间竟有人能造出如此奇园。

　　行走的时辰一长，渐渐的，沈浥尘竟生出了些许亲切感，这感觉无端让她有些心悸，不由自主地便加快了步子。

　　分花拂柳，穿桥而过，很快便远远望见了前方小亭内正歪坐着的季舒。

　　季舒一手撑着面颊，一手拿着书卷，只是视线却不在上头，而是飘到了亭前的水池，痴痴地看着那粼粼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缓步行了片刻，季舒并未察觉她的靠近，沈浥尘沉吟半晌，红唇轻启，清冷的声音被柔风传了过去。

　　“在想什么？”

　　骤然听见话语中熟悉的声音，季舒无意识地便脱口而出：“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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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树影尽垂爱，池水亦清澄：引自《源氏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