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言不语_

76、琼林晚宴（一）

　　建元十五年春，欢庆的元宵佳节过后，平都热闹不减，只因三年一度的春闱如期而至，使得满城群英会聚之时，又传出了不少风流韵事，算是稍稍驱散了因西北旱情而带来的阴翳。

　　怡然居内，沈浥尘抬手抚着左眼，一阵失神，那日过后，她的眼睛便再未出现任何异状，正常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那名只看了一眼便消失的女子……

　　还有那相似的容颜……

　　若不是当时心悸之感太过强烈，她几乎要以为那日所见不过是场幻觉罢了。

　　“百越……”

　　“你在嘀咕什么呢？”季舒一进来，看到的便是征愣在桌前的沈浥尘，不由疑道，“这段时间总觉你有些不对劲，没事便一个人发愣，问你你又不说。”

　　沈浥尘回过神来，为她舀了一碗适温的粥，含糊其辞道：“许是夜间没休息好，白日里便总是容易走神吧。”

　　季舒狐疑地接了多来，又扫了眼蜷在角落沉睡的小白，心内疑惑更甚，“这家伙往常数日也不见得能瞧见一次，自打上次不知何故受伤后，竟是老实了不少。”

　　“不过总黏着你究竟是几个意思？”季舒说着，俊逸的长眉便皱了起来。

　　沈浥尘眼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随口说道：“你忙着准备春闱，它在我这，由我照料不也挺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季舒夹了几筷小菜嚼着，歪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只是这家伙明明贼得很，竟也会受伤？”

　　沈浥尘沉默良久，思虑再三后终是问道：“小白是打小便跟着你？”

　　“嗯……不能这么说。”季舒回忆了一番，如实答道，“应当是我自幼它便在这王府内。”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感觉它好似一点变化也无。”季舒摇了摇头，啧啧叹道，“按理说一般的狐狸，大多也就是十来年的寿命，不过我看它这样子，再活个百来年都没问题。”

　　“不过它身上诡异的地方多了去了，就像是受伤这事，除了嗜睡之外，不出一两日便能好个齐全，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哦？”沈浥尘似乎兴趣不小，追问道，“难不成它还有何异处？”

　　放下手中银箸，季舒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后事无巨细地坦白道：“小白是我爹在南征百越回朝时碰上的，当时它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爹心有不忍便将它带在了身边，本是死马作活马医，给它上了些随身的伤药，没想到数日后，它醒来时竟像是从未受过伤一般。”

　　“我爹原以为它是军中士卒所豢养，可遍寻不见它的主人，它又分外粘着我爹，最后我爹便将它给带了回来。”

　　“你也知道，小白的速度极快，我便是用上轻功也难以追上。”季舒说着，神色有些隐晦，“不过它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别看它长得挺讨人喜欢的，通身却含有剧毒，但凡被它抓咬伤了一丝一毫，顷刻间便会毙命，哪怕唾液亦是剧毒无比，那毒无心都解不了。”

　　“如何？说了这么多可有让你解惑？”季舒心内瞬息间便已千回百转，隐隐似乎触到了些许端倪，只是她未再深思，而是笑看着沈浥尘，浑然不觉的模样。

　　沈浥尘少见的有些不自然，捏着羹匙的手紧了又松，许久后才轻声道：“它这般奇异，你可有想过它并非出自中原？”

　　“你想说它极有可出自百越？”季舒直接道破了她话中隐意，毫不在意地笑道，“这我自是想过的，不过就算真是如此，难不成我便要将它杀了？”

　　百越，又是百越……

　　沈浥尘意味深长地看了季舒一眼，而后垂眸搅着碗内渐渐凉却的粥，“那……你可有想过皇后那日在曲家别庄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许是另有深意？”

　　“何意？”

　　“我身上或许真有异族血统。”

　　“有便有吧。”季舒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轻笑道，“你莫不是担心我会将你给绑了，扭送到官府去？”

　　“老实说，这几日你不会就一直在瞎琢磨这事吧？”

　　沈浥尘不语，眼神却颇显复杂。

　　季舒也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你既心有疑惑，为何不与我说？难道我便帮不上你？”

　　“你又能帮我什么呢？”沈浥尘像是呓语般，低声道，“或许有些事情，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沈浥尘，什么时候你竟也会逃避了？”季舒眉梢一挑，从怀中取出了几册书卷放在她面前，“这是我从万卷楼和一些市井处弄来的，里头是对周边诸国各族的一些描述，虽不尽详实，但总能让你知晓得更多些。”

　　看着那几卷书册，沈浥尘有些征愣，半晌才伸出手去，“看来你也有此想法。”

　　“我又不傻，你这段时日总是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时常去搜寻翻阅各国史料，我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凝视着她，季舒一脸郑重的样子，像是承诺一般，目光坚定，“你记着，不管你是否身有异族血统，并不会改变什么。”

　　沈浥尘落在书卷上的手一顿，抬眸向季舒看了过去，眼中似有些许波动，“改变什么？”

　　“笨，就是说我不会因此而对你有其他看法，也不会让别人……”季舒说着，话头猛地一止，微微撇开了视线，舌头恍若打结了一般，断断续续地说道，“反正、反正你就和以往一样，不必忧心就对了。”

　　沈浥尘摩挲着起了毛边的书卷，似乎触到了心上，有几分难言的滋味，萦绕在心间许久的不安，竟渐渐散了去。

　　“还愣着做什么？今日便要下场了，赶紧吃。”

　　“哦。”季舒应了声，捧着碗三两下便吃了个干净，而后却一反常态磨蹭了许久，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浥尘不知她这是何意，只得问道：“还有何事？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

　　季舒闻言，有些扭捏地从袖中掏出了支簪子递过去，赫然便是沈浥尘上回元宵送她的那支。

　　沈浥尘了然一笑，伸手接下，眉眼间不由多了几许柔意，招呼她道：“过来。”

　　季舒依言凑了过去，沈浥尘扶着她的头，仔细将那支白玉金桂簪插入了束好的发髻中。

　　簪好后，沈浥尘后退了数步，细看着她，只觉今日的季舒与这玉簪格外相衬。

　　久经风霜的花虽开得迟了些，嗅着却总觉更馥郁几分，那香，经久不散。

　　“尽管放手一搏，此番，毋须再藏拙。”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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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声鼎沸的街市边，季惊林立于一家茶楼内，临窗看着外头往来相送的人群，里头大多是春闱士子的亲眷，哪怕今日季舒同样前去应考，他也毫无悦色。

　　没多久，沈青临便应约前来，他的脸色亦是有些凝重，季惊林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若约他喝酒，便是叙旧，若是喝茶……

　　“季大哥。”

　　“你来了。”季惊林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吧。”

　　见季惊林毫无动作，沈青临心里一沉，提着茶壶缓缓朝茶碗中注入沏好的茶水，一边问道：“季大哥约我前来，可是有事相商？”

　　“有件事我思来想去琢磨了许久，总觉你口口声声喊我大哥，断然没有欺瞒我的道理，可我越想，这心里却越是没底。”季惊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冷脸道，“你若真当我是大哥，便给老子句准话，浥尘这孩子是不是与百越有关系？”

　　沈青临动作一僵，茶水溢出，顺着杯沿在桌面上四处蔓延。

　　“大哥……”

　　季惊林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沉声道：“你直说，是也不是？”

　　将茶壶放下，沈青临沉默良久，终是沉重地颔了颔首。

　　“好好好，如此要命的事情你竟也瞒着我。”季惊林点点头，继续说道，“当年你突然退出朝堂，甚至交出了兵权，我原以为你是厌倦了朝堂争斗，也未多言。”

　　季惊林说着眼神一厉，“告诉我，皇后是否已然知晓了此事？”

　　沈青临双眼一闭，愧疚道：“是。”

　　“真是好兄弟啊！你再说说看，接下来是否要劝我助太子登基，做曲氏的走狗？”

　　“大哥！”沈青临睁眼直视着他，沉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皇后那我自会处理，绝不会牵连您。”

　　“你……”季惊林指着他，气得满脸涨红，短须随着面上肌肉颤动，“糊涂啊！”

　　“百越与我中原对峙数百年，积怨何其之深？！你为何偏要与百越扯上关系？此事若是被皇后捅了出去，届时凌绝以此为由发难，你又要如何应对？！”

　　沈青临脸色一白，“我已死谢罪，只求大哥保下浥尘。”

　　季惊林气得险些没冲上去给他几拳，压着心中怒火道：“舒儿与我说，她在曲家别庄地底发现了那百越妖花，浥尘不受那东西影响。”

　　“王族南氏，祭司商氏，大巫巫氏，少巫宋氏，你老实与我说，她究竟沾了哪一族的血脉？”

　　沈青临通身紧绷，抿着唇不出一言。

　　“莫非是……”季惊林见他如此，心内惊吓，后背已然汗湿，愣是没有再说下去。

　　焦虑地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十数圈，季惊林稍稍平复了些，沉思道：“此事也不是毫无转机，皇后能有那妖花，定是与百越有所勾连，你可知她搭上的是百越哪一族？”

　　这次沈青临未有隐瞒，直言道：“商氏一脉，皇后便是从此族中人手上得到了内子画像。”

　　“想她曲相后人，竟与百越勾结，当真可笑！”季惊林闻言，不由冷笑数声，“凌绝养着这些前朝余孽，大安早晚有一日要亡在他手上！”

　　骂了几句后，季惊林缓了语气道：“好在那画像被舒儿夺了过来，皇后既与百越勾结，她若不想玉石俱焚，让凌绝坐收渔利，得了好处后，断没有再以此事相胁的道理。”

　　“难怪不久前我将剩下的名单交与曲家后，皇后却几番推诿。”沈青临恍然，不禁求道，“大哥可否将画像交与我？”

　　“那东西被九龙匣装着，如今在浥尘的手上。”季惊林给他泼了盆凉水，“前段日子我让她入了清漪园，依这孩子的聪慧，多少能察觉出几分来。”

　　沈青临一听，顿时急道：“大哥，你如何不与我事先商量一番？”

　　“哼！百越人何等在意血脉，你我便是不说，百越就不会派人来寻？”季惊林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想瞒着呢？若是不赶紧想法子，过不了多久，怕是要闹得举国皆知了。”

　　“大哥有所不知，当年内子遣人将浥尘送来时，曾书诀别信一封，让我将浥尘带走。”沈青临深吸了口气，双目赤红，颤声道，“并言我父女二人与她再无瓜葛，各自嫁娶，莫再相扰。”

　　“她不会骗我，百越绝无可能派人来寻。”

　　季惊林不知还有这一遭，眉头一皱道：“这……当年你我南征百越，你率军深入，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哥莫再多问。”沈青临抬手捂着双目，悲伤难掩，言语间竟是带着些哽咽，“时过境迁，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如今已无关大安。”

　　“也罢，左右我当年欠你条命。”季惊林看他如此，长叹一声道，“想来浥尘知道的不多，百越既不愿再牵扯，便让她与百越就此断了也好。”

　　“多谢大哥。”

　　“你我数十年的交情，我又岂能真见死不救？你既失了后手，日后便莫要再插足朝事了，也省得曲氏再来搅和。”捋着自己已有些花白的短须，季惊林摇了摇头，无奈地喟叹道，“说到底，你我终究是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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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剧情大部分承自52章，还有小部分在57章，其它一些细小的地方就不说了，如果有点忘了前文或是不太明白，可以回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