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言不语_

78、琼林晚宴（三）

　　“既然如此有意思，我自是不能错过。”沈浥尘眼神一深，算是应下了这事。

　　“那好，咱们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季舒笑着将她拉向饭桌，紧挨着坐下道：“左右眼下时辰尚早，一会到了那，也没心思再吃了。”

　　就这样，两人坐着边吃边聊，顺带着分析了下如今的局势。

　　“此次琼林宴赴会的前二十名进士，曲氏一族便揽下四分之一，可谓独占鳌头，亦为太子增势不小。”沈浥尘咽下口中饭食说，不无心忧道，“谢公子虽无交好之意，其余寒门士子却极有可能被太子拉拢，这些人短期内应当是朝廷最新鲜的血液了，若真让曲家给拉了去，三殿下于朝堂之上怕是难上加难了。”

　　“凌绝可不是吃素的，琼林宴不过是他为筛选这些上榜进士而设，聪明人只会待价而沽，断不会如此急急忙忙站队，那起子眼皮短浅之人便是站了，也影响不了大局。”季舒咀嚼着美味的菜肴，老神在在地说道，“咱们不急，大可看着，曲阑珊春闱夺魁，曲氏势头正盛，除却凌绝，晋王与魏王也都蠢蠢欲动呢，何况他们背后的刑部尚书和淮阴侯那两只老狐狸，今夜一定会逮着机会狠狠咬上曲氏一口的。”

　　沈浥尘听着，不由一笑，“你倒是想得好，把自己给摘出去了，你以为自个的对头就少了？届时少不得也要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才要拉上你给我救场嘛。”季舒似真似假地玩笑道，“待会我若真让人给欺负了去，你可得替我出气。”

　　沈浥尘不动声色地夹了筷素菜，气定神闲道：“求人不如求己，我不过是个看戏的，还等着看你大战群雄呢。”

　　“啧，真是无情。”季舒摇了摇头，俨然一副失落至极的模样，手上却又夹了片肉食放入她的碗中。

　　沈浥尘欲要伸筷的动作一顿，看向她的眼中多了几分难言的意味。

　　“看我做什么？吃啊。”季舒轻咳了下，义正言辞地说道，“你瞧瞧你自己，通身上下都没几两肉，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亏待你呢。”

　　收回了眼神，沈浥尘举止优雅地将那肉片放入口中，末了还不忘说上一句：“你以为自己又比我好上多少？纤腰细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子呢。”

　　“啪嗒”一声，季舒手中的银箸便掉在了地上，许是惊吓太过，她一时都忘了弯身去捡，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瞧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沈浥尘想了想，只得吩咐随侍在侧的碧影再去取双银箸来，一边又说道：“愣着作甚？我不过就是随口玩笑了句，瞧把你给吓的，莫不是心中有鬼？”

　　季舒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双银箸，似乎仍有些惊魂未定，“你这玩笑未免太吓人了。”

　　“既是吓着了，那便多吃些吧。”沈浥尘垂眸敛去了眼低的几分复杂，神色如常道，“也省得再让他人误会了。”

　　季舒闻言，一个劲地猛扒着饭，生怕沈浥尘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沈浥尘简单地吃了些许，便不再动筷，正用茶时，却见晋阳托着两套衣衫行了过来，“世子，王爷说他今夜便不同行了，一应事物世子可自行做主。”

　　季舒沉吟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拿着自己的衣物便行到了黑漆山水屏风后更换。

　　宫宴不比其它，不管愿或不愿，必得盛装出行。

　　动手褪下身上的衣衫，季舒看着那华丽的锦服又是一愣，有朝一日，她会换上女装吗？

　　这么多年了，她似乎早已习惯，对于身份，她也并不执着，有时甚至是庆幸的。

　　若真以女子身份示人，她不会是今日的季舒。

　　可这事说到底，似乎并没必要去瞒沈浥尘，相处至今，她有自信沈浥尘便是当真知晓了，也断不会危害到她，但她还是瞒了。

　　潜意识里她并不希望沈浥尘知晓，至于原因何在，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亦或是不敢去想。

　　烦闷地叹了口气，季舒伸手将锦衣一件件换上，而后又取了块鸳鸯佩系在腰间。

　　带着丝丝缕缕缠绕在心间的愁绪行出屏风，季舒一眼便看到了正端坐妆台前盛装的沈浥尘。

　　容颜并不惹眼，却自有矜贵之气，宛若清莲，生于泥土却不染丝毫尘埃，只可远观，叫人近不得半分。

　　妆奁内满是琳琅夺目的首饰，绯烟正为她挽着繁复的发髻，碧影则挑选着各式发钗。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即便不回头，沈浥尘也能察觉到凝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

　　季舒收回视线，沉默着缓步行到了她的身后，鬼使神差地竟抬手抚了下她如绢的青丝，突然对身边的绯烟说道：“你轻些。”

　　绯烟手上动作一顿，看着季舒，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沈浥尘闻言，不由笑出了声，抬了抬手示意绯烟继续，唇角浅扬道：“只是挽个发髻罢了，我不疼。”

　　季舒没再说什么，就立在旁侧静静看着。

　　四下一时有些沉寂，空气中似乎隐隐酝酿着别样的氛围。

　　沈浥尘很快止了笑，偏着头略有些不自然。

　　好在绯烟的手灵巧，不多时便挽了个朝天髻，碧影见此，立马准备将方才精心挑选出的数支簪钗插入沈浥尘浓密的青丝中，谁成想才刚动作，竟被季舒给尽数拿了过去。

　　瞥见绯烟在旁侧一个劲地给自己使眼色，碧影赶忙退了开来。

　　季舒仔细看了看手中数支精美耀眼的簪钗，从中挑了两支轻巧精致的，随后小心翼翼地在沈浥尘发边比划了几下，侧头问道：“簪在此处如何？”

　　碧影被她这番举动惊得一愣一愣的，直到被绯烟推了下胳膊，这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季舒微垂着头，动作轻柔地将那两支发钗簪好后便停了下来，手中其它的首饰均被搁回了妆台上。

　　沈浥尘心中荡起的涟漪被疑惑取代，于是出言问道：“剩下几支怎的不簪了？”

　　“你以往都不喜欢用这些东西的，何况那些分量不轻，怕你戴着难受。”季舒如实答道。

　　沈浥尘默了片刻，却是忧道：“如此怕是不合礼制，一会宫宴上若是有人借此责难于你……”

　　“不必管他们。”

　　见她这般坚持，沈浥尘也未再多言，刚起身想要出发，却又听见了旁侧季舒的声音。

　　“等等。”

　　沈浥尘回过头，以眼神示意她。

　　“你落了东西。”季舒错开了眼神，伸手便将妆台上放着的一块鸳鸯佩拿了过来，垂着头径直在她腰间挽了个花结。

　　沈浥尘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季舒蹀躞带上挂着的那枚玉佩，赫然便与自己腰间的一般无二，看着季舒近在咫尺的秀逸面庞，她眼神闪了几闪，很快又掩了去。

　　坐在辘辘行驶的马车内，只有她们二人时，季舒却鲜少的有些局促，或许说自打沈浥尘开了那句玩笑后，她的举手投足间便总带着几分不安。

　　沈浥尘自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却又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心事？”

　　季舒搓着双手，十指紧紧地绞缠在一块，好半晌才垂着脑袋说了出来，“若是……若是我有何事瞒着你，你可会怪我？”

　　沈浥尘眼神一深，红唇微启，轻声答道：“那就要看是什么样的事了。”

　　“那若是……”唇瓣嗫嚅了几下，季舒却又将已经到嗓子眼的话收了回来，改口道，“你别多想，不是、不是多要紧的事。”

　　“嗯。”沈浥尘神色寡淡，似是而非地应了声。

　　直到晋阳驾着马车驶至皇宫朱雀门前，漫长的时间内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季舒以手支颔似在小憩，实则心内像是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从未平静下来。

　　听见外边晋阳的声音，季舒这才装着刚刚醒来的样子，率先下了马车，刚伸出手欲要去扶沈浥尘，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了开来。

　　季舒眼神一黯，看了看周边停驻密集的香车宝驹，低声道：“已经来了不少人，咱们走吧。”

　　沈浥尘颔首，跟在她的身侧，前方是掌着宫灯引路的宫人，道边矗立的莹白灯座中都燃着烛火，衬得四周宫殿的花木影影幢幢。

　　此刻夜色虽浓，但四下里并未染上夜的沉寂，隐于林木间的虫鸣此起彼伏，来往的宫人姿态娴雅，却也免不了鞋履与地面相触的轻微摩擦声，更别提还有跟在后头窃窃私语或是相互寒暄的众多达官显贵。

　　琼林宴说穿了就是让各上榜进士先与朝廷重臣打个照面，是他们融入官场的第一步，同时帝王也将在此次宴席上进行授官。

　　季舒粗略扫了眼周边走动的人物，除却略显生涩的士子，其他大多都是熟面孔，毕竟京中的权贵圈子也就那么大，纵使交情不深，也俱都混了个脸熟。

　　沈浥尘亦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只是目光却极为巧合的与不远处一身湛蓝衣袍的谢知非碰到了一块，她先是一愣，随后微微颔首示意，谢知非却一反常态，径直拂袖而去，傲慢之状不言而喻，连周边的朝臣见了，都忍不住讨论了几句。

　　季舒眉头一蹙，牵着沈浥尘的手便加快了步伐，“这人迂腐得很，看来是因为我连你也不待见了，这样的人不结交也罢。”

　　沈浥尘却是摇了摇头，眉心紧锁，“此人风骨，看着不该如此。”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着是一个样，实际上却是另一番模样。”季舒提醒她道，“你与他也不过见了数面，难免会看走眼。”

　　“只是有些可惜，如此人物若是为敌，到底为难。”沈浥尘说着叹了口气。

　　季舒压着声音说道：“他若真成了凌绝的爪牙，纵使不愿，我们也终会成为敌手。”

　　沈浥尘原想再接些话，眼角却又瞥到了两人的身影，于是给季舒使了个眼色。

　　季舒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是张先二人，一时有些疑惑，“我记得张先名列春闱第八，由此可见，往日也是个惯会藏拙的，只是凭着凌绝对张念诚的倚重，他若真有此才华，实在犯不着去自污声名。”

　　“不止如此，你不觉得他与那位许姑娘的关系也着实令人费解吗？”

　　“我看着还挺相敬如宾的。”季舒不解地问道，“哪不对劲了？”

　　沈浥尘微微偏过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夫妻，总觉得有几分克制疏离，若是友人，又太过熟稔亲密了些。”

　　夫妻？友人？

　　或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或许是耳边的热气让人迷乱，季舒闻言，竟是有些恍惚，像是捅破了窗户纸一般，她不愿去想、一直在逃避的事就这样被摆了上来，聚拢在心间的那层薄雾忽的便散了。

　　牵着自己的手猛然一紧，沈浥尘吃痛地看向季舒，却见她额上满是汗珠，一脸惊恐的模样。

　　“你怎么了？”

　　听见声响，季舒仿佛被烫着一般，立马缩回了手，发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后，她又显得万分局促，手臂僵着，不知该往哪放。

　　沈浥尘手指微微颤了下，依旧看着她，只是眼神却显得深邃。

　　心念电转间，季舒定了定心神，暗道是自己想得太多，赶紧将方才冒出的那点念头又死死摁了下去，抬手抹去额上沁出的冷汗，她不敢去看沈浥尘，只是扯着嘴角笑道：“刚才不知怎地昏了头，想到了别的地方，一时有些惊吓罢了。”

　　沈浥尘并不追问，移开了眼道：“既然无事那便走吧，莫再耽搁了。”

　　直到沈浥尘背过身去，季舒这才小心地觑了她一眼，甩了甩脑袋，赶紧小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