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言不语_

82、琼林晚宴（七）

　　建元帝一走，场面登时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嗅觉敏锐些的人，大多聚在一处低声商讨着，阵营分割得十分明显，席间一时颇有些闹市的喧腾。

　　曲玲珑并未出声加以制止，凌昱瞧了眼她的脸色，便也安然坐着，不管不问。

　　晃了晃略有些晕眩的脑袋，季舒暗自思索着方才的一幕，心中顿时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

　　沈浥尘原还带着些怒气，只是这么一番下来，她也无心再去揪着季舒方才的事不放，反而一改沉默，率先开口道：“那士卒所着甲胄看着与平都部曲有些差异，来时又满面尘土，身上又受了极重的伤，你可能看出这人是从何处而来？”

　　季舒沉吟了片刻，面有隐忧道：“若我没看错，那士卒应是直属于地方布政使的亲卫，听他话音，像是出自庆、甘一带。”

　　“又是西北？”沈浥尘闻言，眼皮一阵乱跳，“自开春以来，西北旱情已然有所缓解，这会又是出了什么乱子不成？”

　　“看样子事态不轻，凌绝没道理会隐而不说，咱们只能等着了。”季舒说着叹了口气。

　　两人这边正低声细语，却见不远处凌熙端了杯酒行来，季舒眉头一蹙，止了话头，她当然不会认为凌熙是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凌熙越过了她二人所在席位，行了十来步后，停在了谢知非的身前，温文而笑道：“舅舅早前便与本王提起过，直言谢榜眼才华斐然，本王仰慕已久，只是奈何谢榜眼几次三番避而不见，今日一睹真容，果然是人中龙凤。”

　　凌熙这般举动，当即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方才季舒虽已领礼部官职，在场的其他进士却还未被授职，众人不由想着，他这是要提前拉拢人了吗？

　　有了凌熙这一举措，一旁的凌昱凌越显然也很是意动，只是碍于身份，仍旧按捺着。

　　“凌绝现下虽不在此，周边定是布下了不少探子，此处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瞧见了这一幕的季舒摇了摇头，有些不屑地说道，“凌熙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当着群臣的面这般主动拉拢今科进士，也不怕这事传到凌绝的耳中。”

　　沈浥尘观摩了一会，而后轻声道：“他这话说得很是得体，别人想要以此发难也不容易，摆出这么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谢公子若真被拉拢了，他便是冒些风险，也算值得。”

　　季舒转念一想，认同道：“你说的对，即便拉拢不成，他这般作态落在别人眼中，谢知非自然而然便会被归入晋王党，同时又向谢知非表明了心意，这般恩威并施，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且看谢公子会如何应对吧。”

　　她们注意着这边二人的一举一动，其他人亦是如此，一边盯着，一边拨弄着自个心中的小算盘。

　　骤然成了众人焦点的谢知非，依旧端坐在席，背脊如松柏般挺得笔直，听见凌熙如此盛赞，面上也未曾流露出一丝笑意，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晋王殿下与张尚书谬赞了，在下不过一山野小民，当不得如此美誉。”

　　“谢榜眼真乃谦虚之士。”凌熙笑意不减，将手中握着的空杯伸了过去，“你看本王一瞧见贤人，竟拿了只空盏过来，不知能否向谢榜眼讨杯酒喝？”

　　谢知非也并未拒绝，提着酒壶便给他斟酒，只是口中却说道：“这宫中之物俱皆陛下所有，御酒自然也是，说起来，在下不过借花献佛，殿下与我都该感念陛下恩德才是。”

　　凌熙面上的笑意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他僵硬地收回了手，也不去饮那杯中酒，看着有几分懊恼的意味，不过到底也没有失态。

　　“有谢榜眼这等忠贞之士，真乃我大安之福，父皇想必也很是欣慰。”

　　谢知非这般当众拂了凌熙的脸面，看得场中不少人是惊诧不已，原有些意动的凌昱、凌越二人不由庆幸自己未曾去丢这个脸。

　　这时本在下方席位坐着的杜玉衡，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到了凌微面前，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双手奉上，惊奇难掩地说道：“没想到那日出手相助的竟是殿下，玉衡春闱侥幸得以上榜，近些日子也攒了不少银钱，特此将那日殿下所赠银两送回。”

　　被落了脸面欲要回自己席位的凌熙正巧路过此处，听见这番话，脚步一顿，拿眼打量着凌微，“没想到三弟竟如此乐善好施。”

　　几人举动看得周边众人又是一愣，暗道今夜真不是个好日子，各种事情一茬接一茬，直让人云里雾里，不知又落入了谁人的局中。

　　凌微坦然地接过了那钱袋，并未表现得有多热切，神情反倒是有些寡淡，只是说道：“不过是碰巧路见不平罢了，杜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相信这事若是二哥遇上了，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凌熙扫了这二人一眼，心中千回百转，也不再多言，略有些提防地踱步而去。

　　杜玉衡还欲再说：“殿下……”

　　凌微抬手止住了他的下文，眼角往四周略略一瞥，“杜公子此番春闱名列第四，足可见才华不俗，今后当勤勉克己实现胸中抱负，为父皇分忧才是。”

　　杜玉衡先是一愣，瞧了瞧他的眼神，才恍然回过味来，赶忙顺着他的话答道：“多谢殿下教诲，玉衡知晓。”

　　不远处瞧着这一幕的季舒摸了摸自己的下颔，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只是当她看见不少进士有样学样纷纷起身前去与其他几位皇子敬酒时，又有些不太美妙了，尤其是绝大多数的人有意无意地朝曲家靠拢。

　　“曲氏双子一文一武，曲阑珊春闱又摘得榜首，这琼林宴的最大赢家，怕还是要属太子了。”

　　沈浥尘听见这话，心思一飘，指尖动了动，直言道：“你方才便是因着这事才那般为难曲公子？”

　　“你说我为难他？”季舒看向她，眼神有些晦涩。

　　“难道不是？”

　　季舒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心中一时闷得难受，腹中的酒气逐渐翻涌上来，让她有些喘不上气，面色很快泛起了红。

　　深吸口气，她双手一撑食案站了起来，不去看她，气闷的声音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醉了，去别处走走解酒。”

　　沈浥尘纤眉微蹙，明眸里似乎拢了层薄雾，将所有情绪都敛在了其中，晦涩不明。

　　季舒独自行着，很快便将热闹喧腾的宴席给抛在了身后，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清冷的银辉打在旁处一小湖上，映着水波粼粼。

　　烦闷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季舒不由暗恨自己今夜莫名其妙的失态，没事去找那曲阑珊作甚？不是自找不快吗？

　　关键是沈浥尘那女人竟还站在他那边，想到这季舒火气上头，又后悔方才没能揍他顿狠的。

　　“我到底是怎么了？”缓了一阵后，季舒低声喃喃着，而后长叹了口气，她这般跑出来，也不知道沈浥尘生气了没，一会该如何解释才好？

　　明明她俩还挺合得来的，平常相处也感觉很愉快，可为何总是闹别扭呢？

　　季舒正苦思冥想，突然听见前方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争吵之声，声音被刻意压低了，听不真切，不过总感觉有几分熟悉。

　　未作多想，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朝前挪了数丈，趁着夜色深沉，身形一转，隐在了湖边矗立着的太湖石群之后，佝偻着身子，目光透过石缝间隙，果真见一男一女正在拉扯，且那两人她俱都识得。

　　许念悠的手腕被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任她如何都挣脱不开，因此素来云淡风轻的她此刻竟有些恼怒，压着声音警告对面那人道：“三驸马这是在作何？宫中人多眼杂，若是让人瞧了去，闲言碎语一番，三公主的脸面何在？曲家、许家、张家的脸又要往哪放？”

　　被她这话一刺，曲华良的手先是一松，随后又攥得更紧了些，沉痛难掩地说道：“你便这般恨我？连见都不愿再见？即便偶然碰上都要回避？”

　　片刻的征愣过后，许念悠不再挣扎，只是把头一偏，看着湖水中的月色涟漪，夜风拂过，携来些许凉意，带着她鬓边的青丝微动，神色极淡，声音很轻。

　　“早便说过，你我若是再见，形同陌路。”

　　只这一句话，曲华良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他松了手，面无表情地僵立在那，似乎连呼吸也无。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两人谁也不曾开口，宛若雕塑一般被定在了原地。

　　藏身在太湖石后的季舒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两人间的纠葛她也早有耳闻，因此不欲再听墙角，正挪动身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时，眼角突然瞥见了一抹湛蓝，心念电转间，她反身朝里一移，藏得越发隐蔽了些。

　　半晌后，许念悠微微一侧，与曲华良错身而过，谁料才走了没几步，竟被人突如其来地从身后抱住。

　　“你放手！”大惊之下，许念悠甚至是喊了出来。

　　曲华良箍着她不出一言，浑然不顾她剧烈地挣扎，带着些决绝的意味。

　　此时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在这氛围下显得格外突兀。

　　“三驸马？”

　　曲华良一惊，下意识松了臂膀，目露杀意，循声看了过去，见来人是谢知非，剑眉狠狠一抖，双手紧握成拳，一时有些犹疑不定。

　　许念悠自然也看见了，如此一前一后两番变故，她的身子竟有些微颤，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什么。

　　“还不快走。”她垂着头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语声有些焦急。

　　曲华良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动了下，最终抬步朝谢知非走了过去，声音像是裹了层冰霜，透着股咄咄逼人的杀意。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谢榜眼掂量清楚了。”

　　谢知非看着他，眸中肃杀一闪而过，未出一语。

　　两人只对视了一瞬，曲华良便错开了眼神，顾自离去。

　　片刻后，许念悠眼眶微湿，看着来到身前的人，抬手掩着唇，声音颤得厉害，“真的是你么？”

　　谢知非抬手给她拭着面上泪痕，柔声道：“是我，念悠，我回来了。”

　　许念悠终是抑制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喉中尽是哽咽之声，“这些年……你可安好？”

　　“我很好。”谢知非这话说得平静，一贯古井无波的眸眼，却也泛起了红。

　　“你好便好。”许念悠极力忍住了几欲喷发的情绪，向四周扫了几眼，随后从袖中取了块木牌塞入他手中，“此处不是细谈之地。”

　　“我明白。”谢知非说着便将那木牌拢入了袖袍中。

　　“你好生保重。”许念悠似乎极怕让人瞧见，殷切地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不远处隐于林木中的曲华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面上满是阴霾之色。

　　季舒看着这一切，只觉头皮发麻，今夜琼林宴的浑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浊许多，局势到如今越发错综复杂，有些东西似乎已然不在掌控之中。

　　悄无声息地离了那太湖石群，她满腹心事地瞧了眼暗沉的夜幕，估摸着建元帝差不多将要回席，便加快了步子往回赶。

　　边走便想着方才所窥见的一切，脑中的乱麻一时越扯越紧，心绪不宁地行了数十步后，她的脚步猛然一顿，双目圆睁，顿觉七窍生烟。

　　前方一条掩映在林木间的长廊上正有两人缓步行着，曲阑珊不知说了什么，沈浥尘低笑了几声，似乎很是愉悦。

　　她竟然在笑？！她竟然在对曲阑珊那厮笑？！

　　用袖子来回擦了好几遍眼睛，却见沈浥尘唇角仍留了丝浅笑，季舒只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一阵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要给气炸了！

　　接连大喘了好几口气，季舒几乎被气昏了头，一脚将身旁数尺来高的山石给踹入了湖中。

　　“噗通”一声巨响，湖面当即溅起了大片的水花，那边的沈浥尘二人听见声响，还道是有人不慎落水，惊慌地看了过来，却见季舒黑着张脸，面沉如水地站在那。

　　方才气急之下，季舒并未用上内劲，只以蛮力去踢那块山石，此刻后知后觉地感到足尖阵阵剧痛袭来，偏又无法舒缓，只得强自忍了眼中险些喷涌而出的泪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喉中话语说了出来。

　　“谁准你们孤男寡女在此夜会？我、的、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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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衔了下40章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