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开春了,柳条绿了,河水清粼粼的,阿牛抱着书包蹲在岸边,水面倒映出他满是郁闷的脸。

      啪,一个小石子落在水里,激起的水花溅了阿牛一脸。

      阿牛一激灵,回头一看是雁儿笑嘻嘻的脸,阿牛忙扶着她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没?”说着,用手摸摸她的额头。

      前些日子雁儿染了很严重的风寒,烧得人都迷糊了,足足躺了一个月才缓过劲。

      雁儿咳了几声后才说话,“当然是找你来了啊,诶,你怎么还不去学堂,头一天就迟到,小心先生罚你!”

      一听这话,阿牛的脸更苦了——他就是不愿意上学才躲到这里的。

      雁儿看了看他,又说:“我从没去过学堂,借你的光,让我也瞅瞅学堂长什么样。”

      阿牛吃了一惊,犹犹豫豫说,“还是不要了吧,我怕、怕……”

      “怕什么?”雁儿打断他的话,拿起拐杖敲敲自己的腿,“怕我给你丢人?怕人家笑话你?怕在先生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是不是!”阿牛慌得直摆手,他怎么会嫌弃雁儿?只是那群坏小子也在学堂念书,他怕他们欺负雁儿。

      “嗯?”雁儿歪着头,大大的眼睛装满迷惑,“那你怕什么?”

      阿牛心一横,去就去!

      学堂不大,是乡下最常见的庄户院改的,坐北朝南三间大瓦房,其中两间打通了,给孩子们上课用,略小的一间是老师日间休息的地方。

      院子中间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左边半亩菜畦,右边一棵盛开的海棠,树下是石桌石凳。

      隔着半人高的篱笆墙,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屋里摇头晃脑的学生们。

      还有留着山羊胡子,一脸严肃的教书先生。

      “去呀。”雁儿推推踟蹰不前的阿牛,“我在外面等你,就坐在那棵海棠树下,你一抬眼就能看到我。”

      阿牛应了声,一步三回头慢腾腾挪到学堂门口,先鞠躬,瓮声瓮气叫了声“先生”。

      先生倒没责怪他迟到,点点头,让他找个位子坐下。

      那几个总欺负他的坏小子果然在,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先生坐镇,他们规规矩矩坐着念书,看上去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阿牛松口气,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海棠树下的雁儿。

      他冲雁儿笑笑,雁儿翻个白眼,示意他好好听课。

      可阿牛根本跟不上先生的进度!

      他没上过学,姥姥姥爷识字有限,教给他的更有限。先生在上面讲得激昂慷慨,他坐下面听得是云里雾里,两只眼睛透露出纯真的茫然。

      这样的听课无疑是煎熬的,走神也在所难免。

      阿牛的视线飘到了窗外。

      和煦的春风飒然而至,碎金铺满一地,粉的白的花瓣雨似的落下,雁儿坐在树下,看着他微微地笑。

      阿牛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好容易熬到下课,先生前脚刚离开,后脚学堂就炸了锅,学生们一个个就像刚从五指山下逃出来的孙猴子,上蹿下跳吵吵闹闹巴不得掀了屋顶。

      阿牛收拾好书包,立刻要去找雁儿,然而还没离开座位,就给人拦住了。

      他们看着阿牛,放肆地坏笑,“大傻缺!”

      单是这笑声,就让阿牛四肢僵硬,膝盖发软,脑袋一片空白,心慌得差点呼吸不上来。

      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地上,簇新的书页转眼就多了好几个黑脚印子,“把这个怪物大卸八块!”他们肆无忌惮叫嚣着、推搡着,把墨汁扣在他的头上,用书扇他的脸,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开心大笑。

      砰,一团泥巴准确无误砸到领头的索峰身上。

      “他妈的谁干的!”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要不要脸?”雁儿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小脸气得通红,“欺软怕硬的孬种!混蛋!”

      “我当是谁,原来是小瘸子啊。”索峰上下打量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说,“瞧你这幅丑模样,简直脏人眼睛,难怪你爹不要你。一个瘸子,一个傻子,都是野种,正好配对!”

      别看索峰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可性子最狡诈,说话也最是阴险刻毒,直往人的心窝里扎刀子。

      雁儿才不怕他,轻蔑一笑,“我爱出门就出门,关你屁事?有种把眼睛挖了别看我!你倒是有爹有娘,可惜只教会你拿粪水涮嘴的本事!”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骂他,索峰登时气得脸紫涨,大喝一声“揍她”,他的同伙立刻朝雁儿扑过去。

      他们惯以欺负人为乐,才不会因为对面的人是个残疾的女孩子就手下留情——或者说雁儿这样的更好,外来户没根基,也没父兄撑腰,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眼看索峰的拳头就要砸到雁儿身上。

      啊——

      一声大吼蓦地响起,是阿牛!

      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喊,以致于所有人都怔住了,接着他们惊讶地看到,索峰整个人被阿牛举过头顶。

      索峰脸色煞白,如同瘪了气的皮人,手脚软踏踏耷拉着,一声也叫不出。

      没有任何犹豫,阿牛把他扔了出去。

      索峰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砰,噗嗤,恰恰好落在刚浇过水的菜畦上,泥啊水啊满身满脸都是,再加他瑟瑟发抖明显吓懵了的糗样,和地沟里的老鼠也差不多了。

      学堂里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向阿牛的眼神非常陌生,好像头一次认识他。

      除了雁儿。

      “打得好!”她拍着巴掌笑道,“活该,叫他欺负人,这种人,教训一顿就老实啦。”

      她从荷包抓了把麦芽糖递给阿牛,“你又救了我一次,你是大英雄!”

      大英雄……

      再一次听到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阿牛突然很想哭。

      男孩子是不能哭鼻子的,阿牛把糖塞进嘴里,好甜啊,都察觉不到嗓子里的苦涩了。

      “怎么回事?”不知何时先生站在门口,扳着面孔环视一周,最终目光定在阿牛身上,“刚来一天就打架,不想念书就不要来。”

      阿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嘴唇嚅动两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雁儿不服气,“先生,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你看看阿牛脸上衣服上的墨汁,看看地上被他们撕烂的书,我还差点被他们打呢,要不是阿牛护着我,只怕我就死在你的课堂上啦!”

      先生被噎得一怔,刚想说雁儿夸大其词,可一瞅她那病恹恹的小身板,风一吹就要折似的,如果真在他课堂上闹出人命来,恐怕他这辈子也别想教书了。

      遂一甩袖子,“叫你们家长来!”

      能养出惯会欺凌同窗的孩子,父母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人,他们抱着索峰先哭了一场,然后指着阿牛姥姥姥爷和雁儿娘一通诟骂。

      阿牛罕见地替自己分辩着,可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各种难以想象的狠毒污秽字眼中。

      他看着那两张一张一合的嘴,拳头捏得紧紧的,真想把这两人也扔出去,可姥姥死死摁住他的胳膊,就是不让他乱动。

      姥姥姥爷不停地赔不是,承诺索峰的医药费用他们全包——尽管郎中说索峰没什么大碍,索家人仍旧不满意,直到姥姥姥爷答应再赔他们十两银子,才“大度”的停止攻击,继而直勾勾盯着雁儿娘。

      雁儿娘却没那么好说话,“我女儿体弱多病,不良于行,我实在想不出她是如何打伤你儿子的。”

      索老爹叫喊,“她拿泥巴砸我儿子,别想抵赖,那么多人都瞧见了!”

      “那是因为你儿子带人先打阿牛!”雁儿娘丝毫不退让,“只需你们打人,不许别人还手?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不会赔你们一个铜板,包括阿牛家也不赔,凭什么守规矩的就要受欺负?凭什么不讲理的就能作威作福?”

      雁儿娘站在那里,眉眼冷淡,却隐隐地透出某种威严,索家人的声量不禁小了许多。

      她冷冷说:“来之前我已经托人去请里长,让他来评评理,如果他也断不清,那咱们就去县衙,再不行就去府衙,我就不信了,还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

      老百姓都不愿惹官司,一看她那架势是来真的,索老娘的气势又弱了几分,嘴上还不肯认输,嘟嘟囔囔嘀咕,“去就去,谁怕谁啊。”

      先生不愿意了:孩子打架,小事而已,因此闹上衙门也太不像话了,他的颜面何在?

      可平日里和婉的人此刻强硬如一块顽石,任凭谁说也不改变主意。

      最后,还是里长压着索家人赔礼道歉,承诺再不找阿牛雁儿两家的麻烦,雁儿娘才算作罢。

      到底心有不甘,索老娘临走时阴阳怪气说:“算了,算了,不与短命之人争长短,反正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雁儿娘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阿牛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索老娘的衣领,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提溜起来。

      “打人啦!”索老爹大叫,结果话音未落,也被阿牛扭住了胳膊。

      大人们惊愕地看着阿牛,谁也没想到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半大小子,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

      雁儿从阿牛背后露出小脑袋,“记住了,以后看见我们绕着走,不然……”

      见你一次打一次!

      阿牛手上用力一甩,索家两人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被门槛一绊,双双跌了个狗啃泥,却是不敢吱声,背着儿子灰溜溜消失在门外。

      这场风波看似就这样平息了,然而没过几天,先生就把阿牛的束脩退了回来。

      先生不收孩子,姥姥姥爷嘴上不说,心里难受得紧,阿牛也难过,可一会儿就过去了,因为雁儿娘说啦,可以在家教他读书!

      姥姥还担心闹了这一出,村里人会越发歧视阿牛,还会招来索家人的报复。

      “雁儿说,对付这种无赖,讲理是行不通的,就要用拳头让他们服气,宽厚和善是美德不假,可也要看对谁。”阿牛安慰说,“我不怕他们,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我。”

      姥姥失笑,“雁儿说雁儿说,你倒是听她的话。”

      阿牛挠挠头,憋了半天来了句:“她说得对。”

      一旁的姥爷也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却叹了口气,“那孩子心性坚韧,豁达又有主见,是个顶顶好的,可惜……”

      可惜什么,姥爷没有说,阿牛也没有问,似乎某种不好的东西,只要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发生。

      心里突然闷闷的,这种感觉阿牛不喜欢,急忙往嘴里塞了颗麦芽糖。

      窗外的银杏叶哗啦啦地摇晃着,瞧着比去年更加繁茂了。

      阿牛想着在旁边种一棵海棠,可姥爷说,种植海棠花最佳时间是早春或者中秋左右,现在已经过了时候,种了也很难成活,还不如等秋天的时候再弄。

      阿牛悻悻走开,到底不死心,寻了很久,总算是寻到了棵小树苗,吭哧吭哧扛到了雁儿家。

      午后的小院洒满阳光,阿牛穿着薄薄的粗布短褂,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雁儿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廊下,小小的身子窝成一团。

      “会活吗?”她问。

      “会的!”阿牛异常坚定。

      雁儿笑着说:“花开一树的时候,咱们一起赏花吧。”

      那时,海棠花发狂似地灿烂着,一簇簇,一层层,粉白灿红的漫天铺开,就像冬夜里的焰火,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