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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鸿沟 ...

  •   黎绾来找我时,我静静在沙发上坐着,面上的泪水已经干涸,一阵阵紧绷,她看不出我的任何异常,笑道:“刚刚我打电话和我父亲说了此事,他很放心有朋友陪我一起,如果你不着急回家的话,可以多留几日,我和你说说从前的事。”

      我默然点头,嗓音有些哽咽:“好。”

      “你怎么了?”她见我的眼角微红,讶异,“今天的晚风这么大吗,快和我上楼吧,千万不要染上风寒。”

      我释然于她的神经大条,没有注意到我崩溃由尝试复苏的情绪,座钟在十一点敲响,我们从电梯出门,来到她的房间门口。

      她取了钥匙开门,没有开灯,走到窗边将纱帘拉开,温柔月光照耀着一片地板,替我遮挡了哭过的痕迹。

      她站在月光下,眉目飞扬,对我笑道:“我不喜欢晚上屋子里亮堂的感觉,容易损害眼睛,为了保护我最重要摄取色彩的这双眼睛,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勉强对她笑了笑,幸亏站在黑暗中,她没有发觉。

      黎绾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语气欢快道:“快来,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豪宅。”

      说是豪宅,其实只是一间昂贵的套房,格局很大,我大概扫去,看见采用的是美式装修风格,先进设备一应俱全,不似客房的一板一眼,倒像是家的感觉。

      唯一不妥的就是地上散落着不少画笔,略为脏乱,将地毯上染出一条条颜色,画架放在窗口,上面钉着一张未完成的素描。

      轮廓是一个男人硬朗沉俊的侧脸。

      虽然我心情低落,但对于这副画上的人还是抱有好奇,既然她光明正大地把画放在这里,我也顺其自然地问:“画上的人是谁?”

      “我喜欢的人。”

      她泡了一壶茶,室内立刻盈满清香,我仔细端详着画中男人的轮廓,觉得有些眼熟,迟疑开口:“他是……”

      “你也见过啊,我还向他搭讪过,可惜被他秘书撵出来了。”

      她给我倒茶,不甚在意地说:“我一看啊,就知道那个秘书心思不纯,八成暗恋不得,心理阴暗,人家可是早早结婚了,再没机会。”

      我习惯性笑了笑,兴致却不高涨:“他结婚了?那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他和他夫人也是很相配的,据说他夫人曾是上海滩的高门贵女,还曾有过高岭之花这个称号。”

      我停顿了一下,端茶的手顿在半空,却感受不到焯烫的温度,意识朦胧地问道:“他的夫人……叫什么名字?”

      “卫家小姐啊。”黎绾目光盈盈流转,笑道,“卫家当年在上海滩也算盛极一时,最些年不景气了,其实若非当年卫家吞并了林家的产业,逼死了林家家主,早就该走上绝路了,不过是时间早晚。”

      我一时恍惚,手上失了力气,滚烫茶水全部洒在身上,我自己还在混沌中,倒是她惊呼一声,懊恼地抓过我的手检查一遍,连声问道:“有没有烫到,我去拿烫伤膏!”

      “我没事。”我声音发颤,抬起头注视着她,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艰难地问道,“林家家主,去世了?”

      我从未对黎绾说过家里的事,包括林谅与林氏企业的关系,我与卫窈的关系,她无法理解我的失态,眼神中却隐隐感知到什么,焦灼的情绪平复下去,沉静地看向我,眼中有怜悯,也有一层哀色。

      这不是我认识的黎绾。

      但转瞬之后,这些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顿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她又恢复到原本的没心没肺,懊恼地替我查看烫伤痕迹,吹了吹冷气,说道:“是啊,就在三年前。”

      我垂下头,恍惚道:“我以前与林家家主有过几面之缘,他待人极好,没想到……”

      黎绾从抽屉里拿了烫伤膏,替我抹在手背上,一阵阵冰凉的感觉袭来,她自然地接了下去:“是啊,我听说他在商界的口碑一向不错,也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生意,只是好人不长命,恶人遗千年,那场车祸后,林家产业就被卫家吞并了。”

      “是意外吗?”我追问。

      “不知道,传闻有许多版本,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但既然有人这么传,就一定有所依据。”

      我垂眸不语,心乱如麻,万万没想到林景昌已不在人世,如果他还活着,林谅也不至于投靠76号,失去至亲之痛,我尝试过,明白其中滋味。

      林谅虽然在我面前常埋怨着他大舅的不是,总想让他继承家业,但林景昌抚育他长大,如同亲父,这份亲情骤然失去,他一定难以接受。

      但如果他听信了传言,认为是卫家害了林景昌,那为什么会与卫康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我的思维进入死角,反复推理不同,回忆起方才林谅与那名陌生女人的亲密举动,心中更是难受翻滚,便索性不去想了。

      黎绾替我抹完了药膏,心疼道:“早知道大晚上就不泡茶了,这下害你手伤了,什么也不能动。”

      我倒是没她说的这么严重,安慰:“其实还好……”

      她自言自语:“这下我不就成你的佣人了?要时刻替你端茶倒水,伺候梳洗,真是失策了啊!”

      我:“……”

      时间跨过十二点,已到凌晨,黎绾知道我大学起就习惯早睡,催我简单收拾梳洗了一阵,让我和她一起睡。

      就像在德国那时一样。

      她夜不归宿,偏偏厚着脸皮来敲我公寓的房门,带着一身酒气与烟味来我这里洗澡,更是粘着我一起睡在狭小的床铺上,赶也赶不走。

      我梳洗完从浴室出来后,看见窗帘半掩,她坐在窗前,手执着画笔静静作画,脚边躺倒着一瓶酒,已经空了。

      是不是画家都喜欢晚上一边喝酒一边作画?

      我站在原地,静静想着。

      我没有打扰她的灵感,在旁边坐了一会,看见那副画中男人的容貌逐渐浮现,熟悉的眉眼令我心绪复杂。

      虽然我与他只见过几次,但对他的印象却很深刻。

      绅士,沉稳,处事内敛,荣辱不惊。

      我至今不明白,周舜光在上海担任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迎娶卫窈,却不与卫康靖结盟,他初来上海时势力就很大,现在更是如日中天,却一直与日本人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我更好奇他背后站的人是谁,才能让76号深深忌惮,却又不敢动手。

      在我的视角,他更像是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明哲保身才是他信奉的准则。

      我不知道黎绾是什么时候对他芳心暗许,她的性格过于跳脱张扬,说不准今晚爱到刻骨铭心,明早却忘的一干二净,但是我必须要提醒她,以免引火上身。

      我轻声说:“……周舜光毕竟已经结婚了,你如果要做出一个决定,千万不要再晚上想。”

      黎绾“唔”了一声,手中画笔停住了,她忧愁地说:“我也正在烦恼这个,要是我去告白,他真的与我在一起了,那我反而就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不会再喜欢他了,可是如果我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就有些不甘心。”

      天上的月亮永远清冷孤傲,遥不可攀,如神祇一般,但如果月亮真的坠落人间,化作星尘,她就不再喜欢了。

      与些东西,有些人,一辈子只适合仰望,而本心控制着自己不能接近。

      她说的像绕口令,我却听懂了,联想起晚上的事,嗓音涩然地问:“如果……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是不是就该舍弃这段感情了?”

      她想了想,重重点头:“就算我再喜欢他,也不会去插入他的婚姻,破坏他与他妻子的感情,否则我自己也会唾弃自己的!”

      我又问:“如果……他和他妻子分别多年,早就忘记这个人了呢?”

      黎绾困扰地皱眉沉思,反问我:“那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妻子呢?如果是这样,他更是混蛋,权当我瞎了眼,看上这样的负心汉。”

      我哑口无言,其实心里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只是自己不愿相信,还在痴痴奢望。

      现在,该醒了吧。

      黎绾说的没错,他的确就是个混蛋。

      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我低低笑出声,眼中有泪,黎绾唉声叹气地问我:“不过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他真是这样的人吗?我的眼光也不至于一直这么差吧。”

      我喃喃出声:“……不,你的眼光比我好。”

      “周舜光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卫窈,她一定会幸福的。

      “那我可以放弃他了。”黎绾回首看我,她眯着眼睛,笑靥如花,“只要他一直是我喜欢的样子就好了,就这样远远看着,属不属于我都没有关系。”

      我将头靠在她肩上,疲倦地阖上眼眸,呢喃道:“我也想像你一样,说放就放,永远不会纠结得失,这样活着,一定很轻松吧……”

      黎绾的声音朦胧遥远,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其实你也可以,世上一切选择非左即右,既然过程都不可掌控,那就随心所欲,至少要让自己活得不留遗憾。”

      “我考虑得太多了,无法从心。”

      “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呢,只要在自己的原则上决不让步,其他任何选择都不重要。”

      “原则?”

      “是啊,每个人原则的底线都不一样,就像我坚决不破坏别人的婚姻,你的原则是什么呢?”

      “……”

      我的嘴唇挪动了几下,说出两个字,黎绾脸色有一瞬间的灰败,眼眸深邃蒙上暗影,但她旋即恢复了常态,打了一个哈欠,语气懒散道:“我好困啊,现在都凌晨了,我们快去睡觉吧?”

      我竖起身子,睁眼看向那幅画:“你不继续吗?”

      她随手将画纸扯了下来,揉成团扔到地上,随后踩着拖鞋躺回床上对我招手,笑得如同无赖:“我现在一心一意都是你了,什么时候考虑和我一起长久生活呀。”

      “梦里。”

      “你翻脸不认人!”

      “哦?”

      “我刚刚说的都是梦话,我其实已经睡着了。”

      ……

      深夜的酒店大厅依旧灯火辉煌,前台小姐在凌晨两点半的时候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客人戴着一顶礼帽,宽大的墨镜遮挡住她的大半张脸,但是两鬓垂落的浅金色卷发透露了她是名外国人的信息,前台小姐精通多国语言,嘴角挂着优雅得体的微笑,用英文询问:“请问需要入住几天?”

      那名客人开口,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长期入住,先订一个月。”

      前台小姐微愣,但极好的职业素养令她很快反应过来,微笑着交给客人一把钥匙:“三楼右转第三间,早晨餐厅供应早餐,祝您入住愉快。”

      客人接过钥匙,转身拎着箱子走向电梯的方向,在等待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腕上的碧色玉镯,一下一下,犹如自己无常反复的人生。

      电梯缓缓升下开门,走出的一男一女与她擦肩而过,浓郁的烟味令她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从墨镜里瞥了一眼他们。

      女人相貌并不出众,全靠气质撑了起来,男人相貌俊秀出众,嘴角笑意却未深入眼眸。

      外国女人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进入电梯,洁白手指按下了三楼的按钮,等到了三楼后,她找到自己的房门号,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她在屋里收拾了一阵箱子,将里面的衣物全部挂在衣柜里,拿着几件换洗衣服走进浴室。

      水汽氤氲,等她穿着浴衣出来的时候,及肩的金发向下滴落着水珠,类比昂贵金线,一双紫色眼瞳透着若有若无的冷意,高鼻梁,双眼皮,五官立体,美艳和清纯两种对立的形容都在她身上体现。

      她拉开紧闭的窗帘,立于一片五光十色的灯影之下,她轻抚着腕间的碧色玉镯,脸色微微柔和,冲破了原本刻意的冷淡,一双美目流盼,唇间一张一合,她凝视窗外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轻声说道。

      “我回来了。”

      她发誓,那些曾经被迫失去的一切,现在要重新拿回来,那个曾经被迫放弃的爱人,现在换成她去守护他。

      将来的路,由他们一起走下去,一起面对未知的风险与灾难。

      她不会再离开了。

      凌晨三点半。

      漆黑的屋子里一片静谧,黎绾睁着双眼,其中弥漫着一片不知缘由的浓雾,遮挡住原本眼底明净的光亮。

      她听着钟表滴答声,轻声掀开被子,没有吵醒身边浅眠的女人,光脚下地,走到画架旁边,拾起角落揉成一团的画纸,小心翼翼地摊平,却无法抹去上面的皱褶。

      她颓然将画纸藏到了化妆台的抽屉里,转身去阳台点燃了一支烟。

      她的烟瘾不大,只是今晚心太乱了,无数烦忧的事情一起堵在胸口,无法安枕。

      罗柠的那句话,针刺一般扎在她心脏最柔软的位置,稍微动一下,便牵扯着神经血管一起疼痛。

      她想象着罗柠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夹着香烟的手有些颤抖,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呼去,另一只手烦躁地抓着长发,揪掉了不少发丝。

      一旦有一个谎言,就需要用无数谎言去填补这个无底洞。

      而她已经坠落深渊,混身脏污,与罗柠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了,强行靠近只会各自受伤,她无法想象罗柠知道真相后的脸色。

      黎绾清楚地记得罗柠的那句话,一辈子也不会忘。

      “你的原则是什么?”

      “……家国。”

      如此看来,这是一条永远无法翻越的鸿沟。

      就算穷尽一生一世,也无法跃过。

  • 作者有话要说:  绾绾喜欢的人就是周先生啊
    但是这一对基本上是已经没戏了
    绾绾的身份呼之欲出
    另外老角色回归
    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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