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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两心 ...

  •   我走的时候黎绾还没有起,我知道她习惯宿醉熬夜,有天赋的画家总是有一些古古怪怪的行为,便没有吵醒她,轻声下地,换上她为我准备好的衣服,轻声关了房门。

      唐川亲自来接令我有些意外,担心他对黎绾不利,遂解释道:“她是我在德国留学时同校唯一的中国人,平时一起吃饭上课,这次她回上海,我们就谈了些从前的往事。”

      “中国人?”唐川疑惑地挑眉,而后明白了什么,释然道,“那你以后无聊的话,可以常去找她陪伴。”

      我意外地抬头看他,他嘴角含笑,心情颇为愉悦地搂紧了我:“前段时间我公务繁重,不能陪你,现在可以闲一段时日了。”

      “昨晚的事顺利吗?”我不动声色地询问。

      他手中玩着一缕我的长发,声音无异:“很顺利,等到这件事成了,你会欣喜的。”

      我愣了愣,而后继续扮演着柔弱娇俏小白莲的形象,与他在车上缠绵了一阵,重新回到了别墅。

      我原以为唐川说的事很快就能办完,孰料他在家呆了好几周,丝毫没有去上班的意思,随着时间的越拉越长,我开始心浮气躁,害怕罗榆那里出现了变故。

      但唐川待我极好,自从那次隐隐失控,便再也没有与我发生过身体接触,每次情动只是中途放弃,夜晚和我分床而睡。

      我不懂我们的相处模式,虽然同居却没有发生关系,像是两个人都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万一事发突然,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想要知道的情报,唐川在家的时候根本不会主动谈起,我也不会主动问,白白引他怀疑。

      我下定了主意舍弃林谅,就全心全意地将赌注押在唐川身上,对他态度逐渐亲昵,甚至有时若有若无地主动撩拨他,还要装作无辜被动,但即使如此,我们之间还是维持着平衡的关系。

      偶尔无聊的时候,我还没有打电话给黎绾,她便从别处获知了这里的地址,巴巴跑来,带我去郊外散心作画,一如从前。

      时间从每一天掠过,很快到了十二月,冬雪飘飞,万物凋零,大雪覆盖下的上海滩只剩下黑白两种色彩,如同遗照。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我情绪都很低落,陷入一种负面情绪,如被漩涡吞噬一般,无法拯救自己。

      因为我知道,十二月十三日,是南京的沦陷日。

      也是三十万屠杀开始的时间。

      更是……我家人的忌日。

      我胸口压抑,加上这段时间正逢月事来临,精神更加不振,上个月痛到半夜晕厥,唐川半夜将我送到了医院,这个月的情况也不好,手脚冰凉,就算是温热的红糖水也无法发挥作用。

      夜晚冷风敲打着玻璃,我抵抗力低,受不得冬天严寒,低低咳了一声,即使身上披着厚重的毛衣大衣也抵不去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

      这副身体,还真是越来越虚弱了。

      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见驱逐敌寇,复我中华的那一天。

      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哥哥辉煌归来的那一天。

      不知道有生之年,我们兄妹三人,还能不能开始新生。

      后面几日,我从报纸上看到军统飓风队的消息,知晓最近他们又制造了几起刺杀事件,顶风作案,76号内部的人遭了殃,因此唐川昨夜匆匆赶了回去,至今未归。

      我的心始终惴惴不安,生怕罗榆被他们抓获,一连三日,唐川都没有回来,我怀疑是出了巨变,奈何家里佣人都是他的人,无处打听消息,便每夜将水果刀藏在枕头下,以备不测。

      第四天清晨,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军统特务被抓捕的消息,眼皮重重一跳,不顾自己会不会暴露,强行出门,去找了一趟黎绾。

      黎绾得知我的来意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说:“你想让我去帮忙打听76号抓捕的那个军统特务的情况?”

      我知道自己强人所难,黎绾在上海又毫无门道,但除了她,我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信任。

      “阿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她迟疑地问。

      我无法告诉她实情,只能缄默不言,面露愧疚。

      她又问:“那你会做对大家不利的事情吗?”

      我坚决地说:“我不会。”

      黎绾沉思了几秒,对我轻松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一旦得到消息,就打电话告诉你。”

      “对不起。”我咬唇,内心被深深的愧疚缠绕,“如果你陷入了危险,就说是我指使的,只要你安全就好,我没有关系。”

      “说什么呐,我是那种为了个人安危放弃你的人吗?”她眯着眼睛,笑容灿若春日里最明艳的一株杜鹃,“相信我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坚持倒显得我矫情,我眼眶微红,拥抱住她,轻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留在我的身边。

      黎绾嗓音轻柔地在我耳畔响起:“阿柠,是我应该谢谢你。”

      “什么?”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黎绾眼眸雾气氤氲,嘴唇挪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在我满面茫然的时候,她若无其事拍了拍我的肩,重新笑语嫣然:“路上注意安全。”

      那句话伴随着推门而出的风铃声,永远消散在空气里,湮灭在她的唇齿之间。

      ——谢谢你,让我对你还有弥补,还能做些什么,不至于永远活在悔恨之中。

      我毫不知情地离开了酒店,不知道的满心牵挂的那个人就在隔着一间房的303套房之内。

      仅仅,几步之遥。

      “嘶——疼——”

      罗榆不满地皱起眉毛,待看见女子眼角悬而不落的泪珠时愣了愣,本能地出声道歉:“其实不是很疼,你别哭别哭,是我刚才态度不好——我错了。”

      女子双手沾满了殷红血迹,却不是自己的,她额上金发散乱,面色惨然,长久注视着罗榆肩上血流不止的血口,眨眼间落下泪,哽咽:“你以前为了我和无赖打架,擦破皮都会痛得睡不着觉,这次可是枪伤,怎么可能不疼……”

      提到以前的事,罗榆脸上笼上一层阴影,眼神在瞬间发生了转变,他哑声开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女人执着地问。

      “以前……我是故意骗你让你关心的,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别开视线,淡淡道,“露易丝,你不该回到上海,回到中国。”

      “还没有过去!我还是来找你了呀!你看这是姥姥送的玉镯,三年来我一直没有离身!”

      露易丝对他展出手腕上的碧色玉镯,面上期待与仓皇交错,她语速极快地说:“我回去处理好了家事,这次就准备留在中国不走了,我要永远留在你身边,你不能再赶我回去了。”

      “你不该留下。”

      “我可以帮你。”她紧抓着罗榆的手臂,眼中流转着盈盈泪意,即将落下。

      罗榆眉眼暗沉,刻意忽略心口的刺痛,装出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漠声道:“我不需要,这次只是一场意外,我现在就走。”

      他艰难地从沙发上起身,单手披上带血的外套,遮掩住肩上的伤口,露易丝脸色凄然地抬手拉住他,泪水滚滚而下:“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罗榆没有看她,沉默了一瞬,开口:“我从没有怪过你,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你不用一直跟着了。”

      他推下露易丝紧握的手,毫不犹豫地开门离开,她神色怔怔地地坐在远处,摊开手掌,望着手心的一片殷红,泪珠砸下,与血水混在一起,成为更加淡的颜色。

      为什么分明受伤的人不是她,但是她同样感受到了锥心之痛?

      露易丝一直觉得,只要重新回到中国,她和罗榆就能回到过去,她还记得第一次偶遇罗榆时他眼中的光彩,之后的一段时间不论艰难险阻,一直追在自己身后,死皮赖脸地将她的心感化,看见了他身上的闪光点以及未来。

      那段与罗榆在一起的时日,短暂却快乐,他们都将对方视为最珍视的人,毫无保留。

      离开南京前,姥姥将手腕上的碧色玉镯取下来送给她,说这本是一对,一只留给了罗柠,一只要作为罗家送给未来儿媳的礼物,他们已经将她视作罗家人了。

      并且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她能够代替他们,永远陪在罗榆身边。

      让他不要失去家的感觉。

      露易丝陪罗榆去重庆的路上,一路艰难,命运几乎要将他们生生离散,但是他们的感情更加坚固,一路行来,罗榆紧紧抓住她的手,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

      所以不要怕,即使你失去了一切,身边还有她啊。

      她会一直陪着罗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是没想到来到重庆不久,还没有适应清贫的日子,德军入侵布拉格的消息传来,罗榆对她的态度日渐冷淡,甚至好几日不归家,不知在做什么。

      她心中愁苦,却也明白他的苦楚烦闷。

      德日同样作为入侵国,都是将野心建立在一片废墟上,想必罗榆是感同身受,迁怒她了。

      他一见到她,就想起了惨死在南京的至亲,以及日军犯下无可饶恕的暴行。

      日思夜想,无法遗忘。

      但是露易丝无法责怪他,她理解他心中的所思所想,用体贴化解他的抵触,罗榆逐渐重新接受了她,就在她以为一切归于风平浪静的时候,德国的家里来了电报,催她回家。

      她父母虽对她放纵爱溺,站在中立的角度,却也知道如今重庆的情况不稳,态度激烈地要求她回国。

      她回绝了,但罗榆无意中看见那份被她藏起的电报,在客厅坐了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她买菜回家吓了一跳,按着狂跳的胸口,嗔道:“你怎么啦?我买了好多新鲜的食材,今晚我来做糖醋排骨好不好,你教给我的菜谱我都学会了……”

      他沉默了一阵,根本没有听进她的话,涩然道:“你走吧。”

      她手中的菜篮砰然坠地,有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强行弯了弯唇角,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这个笑话不好笑,我要生气了。”

      “我是说真的,你走吧。”

      “为什么?”她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茫然无措地问。

      罗榆当时说了什么,她不想再回忆一次,只觉得每一字每一句都针扎般刺在心头,眼前阵阵发黑,喘不上气,她无法继续面对罗榆,狼狈地转身跑了,可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罗榆还是没有来追她。

      他从不会这样,平日她做菜切伤了手指,都心疼地紧张兮兮,拿着消毒水不知所措,就像受伤的人是他一样。

      但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罗榆还是没有来。

      露易丝觉得,他这次,说的是真话。

      她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哭,兜兜转转,脚步不受控制,最后又走回了家门口,望着窗内一片黑暗,头一次感到了深切的绝望。

      不同于离开南京时,她知道身边还有罗榆,他们两人一心一意保护对方,互相知晓对方的心意,但现在她根本无法揣测罗榆的想法。

      他在想什么?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中便有了这个决定?

      她离开之后,他要去做什么?

      她定定站着,看着天际浮现出一抹亮色,从黑暗的缝隙里挣脱出来,而后朝阳光芒四溢,一瞬间美得不似人间。

      她恍然发觉自己一天没有进食,又站了一夜,双腿已经麻木,隐忍多时的泪水已经干涸,整个人沐浴在一片光辉下,头脑突然清明了。

      失去爱情不可怕,她不能连尊严都丢掉。

      罗榆不需要她了,但是她不能连自己都放弃自己。

      露易丝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窗口,黑色窗帘遮挡住屋内的一切,包括罗榆。

      她的嘴角露出凄惨笑容,转身踉跄离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扇窗子后,罗榆静静站在窗边,脸上布满倦意,眼尾通红,眸中一片死寂。
      半晌,他打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研叔,关于那件事,我考虑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虐了一对
    再虐一对
    公平公正为每一位角色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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