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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尾声 ...

  •   一九九零年,英国伦敦。

      当我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某个一把年纪的男人大叫着耍赖反悔:“不行不行!你不能下在这里,我要重新下!”

      他对面那人坚定地反驳:“落子无悔,不行。”

      我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声清脆的响,稍微年轻一点的声音说:“将军了,愿赌服输,给钱吧。”

      然后是一阵掏衣兜的声音与郁闷的叹气声交叠在一起:“你都赢了百八十回,刚才当作没看见,让我一回行不行?”

      我放下钢笔,没忍住胸口翻腾的情绪,回头对他说:“既然棋艺这么烂就不该自寻死路,你都输了百八十会还没长记性???”

      那蓄着花白胡须的老头望着我,委屈地瘪了瘪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将几张钞票推到对面,对面的秃顶飞快攥过来收了,意犹未尽地说:“以后还有这种想不开要输钱的时候尽管找我,我都有空。”

      我刚刚被动损害了一些钞票身家,没好气地说:“快走吧,我都听到你夫人上楼找你的脚步声了。”

      他惊奇地摸了摸秃顶,刚窜到门边,打开门就怔住了,门外的高挑女人双手抱胸,冷笑望他,秃顶双腿开始打颤,却油腻地陪笑:“夫人你怎么来了啊?我是要去餐厅帮你点菜,怎么莫名其妙就走到这里了,奇怪,这里的风水一定有问题……”

      坐在里屋的白胡须老头冷哼了一声,却义气地没有落井下石,我斜了他一眼。

      秃头的夫人年轻时容貌出众,是位引得众人追求的奇女子,而他当年也是仪表堂堂的工程师,年纪越长却越发油腻,他夫人眼尖地瞥见了他口袋中的钞票,脾气一点就着,忍无可忍地揪住他的耳朵大骂:“我当初怎么就眼瞎了嫁给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国外旅行你还欺负同胞?赢了多少?!”

      瞧瞧,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对于这位惧内的秃头和他的财迷夫人,我心如明镜一般,却给了个台阶:“不过是一盒烟的钱,下次我家那位再赢回来就是了。”

      他夫人顺着台阶往下跳,但仍是不顾风度地痛骂了秃头一顿,我看她骂人的时候面不改色,根本没有气喘,不由心生敬佩,末了她和气地朝我点点头,温和有礼道:“不好意思,改天再聚。”

      说完她便拽着秃头的耳朵离开了,不知跑去哪里分赃。

      关了门后,我身后一道声音弱弱开口:“下次……”

      我眼神瞟到白胡须老头身上,他立刻不吭声了,我心想你的臭棋艺下次还是别再丢人现眼了。

      墙边的古老座钟发出沉闷的声响,时间指向三点的位置,我中午急着赶稿没有去餐厅,一边写字一边听他们下棋,现在倒觉得腹中饥饿,有些难以忍耐了。

      “走吧,去看看餐厅有没有下午茶。”

      听了我的话,白胡须老头从沙发上坐起身,拿了一件外衣展开,作势要给我披上,我自然也伸出手臂穿上外套,随后拿了房卡和钱包,走出了酒店客房。

      我们现在入住的这家酒店正对泰晤士河,站在房间窗口就能一览风景,现在正值秋天,但英国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不见太阳,总是笼罩着一层雾气,今天也是如此。

      “我就是逃厌这种天气,洗的衣服总是不能晒干。”

      “不是有烘干机吗。”

      “不,我喜欢阳光的味道。”

      “那你回国吧,我一个人继续旅行。”

      “我不喜欢阳光了。”

      “……”

      我无语地看了身边的老头一眼,面前的玻璃却诚实地映出了我的模样。

      是一个穿着黑风衣的老妇,头发花白,鼻梁上还架了一副老花眼镜。

      我最近总觉得看东西模糊不清,便去配了这个东西,可总觉得不适应,低头捣鼓了一番,老头突然将手递到我面前,我疑惑地抬头,却见他并不看我,眼神飘到远处,嘴硬地说:“我可比老花镜有用多了,到底要不要牵。”

      我挑剔道:“你走路都需要拐杖,还牵我,别把我一起带沟里了。”

      他顿时就气急败坏地红了脸:“这是没有证据的污蔑!我要上诉!”

      他说着就一把丢掉拐杖,摇摇晃晃地站着,要向前走去,我忙拉住他的手,不至于让他凄惨地摔个狗啃泥,我无情地嘲笑道:“行了行了,拿好你的拐杖,接下来的路由我来带你走。”

      大概是我伤害了他脆弱敏感的自尊心,直到走进餐厅,服务员将下午茶端来,他愤愤不平地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我淡然地喝着咖啡,顺便仔细阅读旅行攻略,一点都没有在意他。

      我与他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了解熟悉了他的秉性,这个时候就是该晾一晾。

      过了半小时,有人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僵硬地说:“这个巧克力蛋糕太腻了,外国人都吃这么甜的东西吗?”

      我漠不关心地应道:“大概吧。”

      “这杯咖啡真苦,外国人都习惯喝这么苦的东西吗?”

      “也许吧。”

      “你说如果一直留在这里吃薯条汉堡,会不会变成一个大胖子?”

      我终于掀起眼皮,冷静地说:“你要亲身试验一下?”

      他的眼睛亮了亮,凑过来臭不要脸地问:“你喜欢吗?”

      我笑了笑,毫无感情地说:“不。”

      “阿柠——”

      我装作听不见他的声音,自言自语:“等很快结束这段旅行,我要回南京看看哥哥,估计他这辈子就是一个人生活了,我还想给他介绍一位老朋友呢,是一位在医院多年,很有经验的护士朋友,两人说不定还赶上夕阳红。”

      “还有纪先生夫妻开的中餐馆也在伦敦吧,他们去世后店就留给儿子儿媳了,也不知道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今晚就去中餐馆吃饭吧,也向他们问问好,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中餐好啊,我喜欢中国菜——”

      “好久没有收到卫窈的信了,上次她好像病了,身体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好,周先生写信托我问问这里的药,我们回去之前,还要在附近的医院询问一下这种类似的病情,实在不行,把她架来英国这里做手术,这个巧克力蛋糕真的好甜,不过她应该喜欢………还是算了,她最近牙疼,不能吃甜食了。”

      “前半辈子吃那么多糖,现在活该了吧——”

      “再过几个月就要回南京祭扫了,这回露易斯好像也会来,这个姑娘真是死心眼,一直等到头发斑白也没嫁人,我早说了罗榆当初造孽骗小姑娘,姥爷真该一开始就揍死他。”

      “哈哈哈哈,说明人格魅力很强大——”

      我斜了他一眼,用银叉狠狠叉入面前的巧克力蛋糕内,更像叉在某个人身上:“你笑什么?你混蛋的程度也和他半斤八两,不愧是亲表兄弟,血缘相当。”

      笑声嘎然而止。

      我最后喝了一口咖啡,抚了抚衣服上的皱褶,趁着时间还不算太晚,可以去河边漫步,这毕竟是留在英国的最后两天。

      后天我们就要启程去往瑞士,到达最后一站的雪山。

      我记得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要一起去环游各国,看瑞士的雪山,住我读书留学的柏林,最后回到南京一起养老。

      现在我们终于将这个计划完成了大半,在世界上的部分地方留下我们的足迹,但现在计划的发起人却有气无力地想要回酒店休息,说着腿快要走断了。

      我怎么会让他如愿呢?

      我嫌弃道:“不要整天去找人下棋,偶尔还是出来走走吧,为什么你年轻的时候喜欢玩乐,体力充沛,现在却虚了?”

      他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大概老了吧,没有心力去玩闹了。”

      “那是谁昨晚偷喝了一瓶酒?”

      “大概……我们房间里藏着一个贼。”

      我恍然大悟,笑得愈发温柔:“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快点去警局报警,不过那个贼还真是好心,喝完酒还把瓶子留着,是怕没人查证,发现他的身份吗?”

      “啊,我想起来了——那瓶酒被我送给那个秃头棋手了。”

      我了然地点点头:“那瓶酒是我花重金送给哥哥的礼物,既然如此,那你向他解释吧。”

      他表情痛苦,挣扎地说:“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当然。”我爽快道,“你去把这些日子输了的钱给我赢回来,不然去瑞士就自掏路费吧。”

      “……”他沉默了一瞬,“那我还是去向哥哥道歉吧。”

      原来他也对自己的棋艺有自知之明啊。

      算啦,其实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那瓶酒本来就是我送给他的礼物,昨天是他的生日,可是他自从过了七十,就不再过生日,故意想要遗忘自己的年龄,我也不再提醒,将酒放在最明显的位置就悄然离开。

      然后半夜果然看见他抱着酒瓶酩酊大醉,坐在窗台大声唱歌,差点引起附近的邻居投诉。

      我忍住笑意,与林谅并肩坐在泰晤士河的对岸,难得傍晚云都散了,在落日余晖照耀下的河面波光粼粼,路人行人匆匆而过,都是鼻梁高挑轮廓深邃的欧洲面容。

      我们就这样看着车来车往,人流如织,恍然如梦一般,生怕只是一个美丽的泡沫,这种生活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

      这就是我以前祈盼的河清海晏,虽然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全免于战乱侵害,但至少我的国家平安了。

      在我离开后的几年内,全球战事变化莫测,多个国家开始抵抗不义之战,最终在一九四五年,漫长的抗日战争终于拉下帷幕。

      但之后并没有太平安稳多久,又开始爆发内战,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哥哥才只身来到英国,带我回家。

      南京的新家门口栽种了一株梨树,正逢盛开的季节,梨花清甜,与我从前的记忆慢慢重叠交错,我离开故土多年,乍然归来,不禁泪眼婆娑,再转进新家里,发觉一些布置衣柜都与从前相似,像是我少时在家一般。

      哥哥什么都没有说,我却知道布置这一切要多用心细致。

      就像多年前我逃离上海前,哥哥在信上对我做的承诺。

      他会接我回家。

      我的卧室在二楼,房间也沿用了以前的少女风格,我忍俊不禁,没想到哥哥竟然会做此布置,根本无法想象他去请人装修时的尴尬模样。

      我将行李箱放在地上,将带来的衣服一件件放进红木衣柜里,这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口哨声。

      我推开窗,有几片梨花花瓣落在窗框上,随着我推窗的动作飘落向下,我往下看去,却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楼下,对我微笑挥手。

      我差点无法找到自己的音调,讶异开口:“林……林谅……”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为什么他在这个时段会出现在我家楼下?

      他……是来找我的吗?

      我想起离开时埋藏在内心的那些话,又对上此刻林谅柔软含笑的眼眸,内心突然释然。

      或许,我们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机会。

      去袒露自己的心迹。

      而我们,终于可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余生,不再被束缚,自由地,肆意地活在世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罗柠,林谅,卫窈,周舜光,罗桦,秦焕焕
    这就是他们最好的HE结局
    一路行来
    感恩有你
    剩下还有几章番外故事
    可以彻底交代那些未写出来的事情缘由
    下一本我们再见吧
    爱你们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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