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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深渊 ...

  •   今天孤儿院的课程结束后,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了卫康靖。

      他西装革履,春风满面地步入百乐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站在路口,犹豫了一瞬,也跟着他走进去。

      据说上海沦陷后卫康靖就立刻投靠了日本人,连一丝迟疑不决的时间都没有,在财力上资助着他们的军队损耗,如今风头正盛,极度猖獗。

      我想起以前关于他的那些负面传闻,原来竟是真的,那卫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有没有参与其中助纣为虐,我不得而知。

      回想起那段住在卫家的日子,遥远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卫伯母猝然离世,卫窈也成为了周夫人,事情发展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再无法回到终点。

      百乐门也不复往日的辉煌,使者与舞女都换了生面孔,也许是我穿得还算得体,混在人群中,一时没人怀疑我的目的,顺利跟着卫康靖上到三层包厢,这里不时有使者往来,我隐在楼梯的死角阴影中,看见他转身进了一个包间。

      不久以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也进入了那个包间。

      我在外看了一阵,随时注意着身边的人,趁他们没有出来,偷偷下到了二楼舞池,去休息区坐了一会,拿起桌上的报纸挡住面容,静静思考,同时也向不明情况邀舞的人发出一个拒绝的暗号。

      方才,我并没有看见那个女人的正脸,但从气场分辨,应该不是卫窈,而刚才卫康靖一路都疑神疑鬼,不时向后一看,说明他与那个女人是秘密会面,希望瞒天过海。

      难道他有了新的情人?

      不过,这与我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我忽觉自己行为可笑幼稚,如果被他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哪里还能安静坐在此地。

      我搁下报纸,刚打算离座,旁边座位来了两个休息的舞女,浓妆艳抹,娇嗔着互相打趣:“刚刚陈少那些钱可够你这个月花销了吧,他一向出手大方,可惜我没捞着这个机会。”

      “陈少就算再大方,也比不上林队长啊,人长的俊帅,出手还大方,我听说他出生商贾之家,虽然现在没落了,至少还有一大笔遗产。”

      “你可醒醒吧,林队长可是那里头的人,我们可没有那个胆子,不如好好跟着陈少,以后飞上枝头了你可要好好感谢我。”

      她们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留下一缕甜腻的香气,我转身欲走,却看又是一位舞女迎面而来,我侧身避让,她掠过我,直直走向我身后的两个舞女,问道:“是哪个林队长,我来到这百乐门也算两年了,怎么从不知道?”

      “嗤,你这样的大忙人,有了黄公子,还来巴巴地和我们抢门路,这不够意思了吧?”

      “算了——告诉她也没事,林队长是76号里面的人,据说曾经还是上海林氏百货的继承人,你的心思还是别放在这里,听说他身边……”

      我的脚步一顿,不啻雷击,耳中充盈着“林氏百货”,这四个字不断重复放大,最后化作我苍白的脸色,对于她们后面的话纷纷没有在意。

      我转身,情绪仓促激切地问询她们:“他叫什么名字?”

      那几名舞女脸色奇怪地将我打量一遍,最后翘起嘴唇,意思不明而喻:“呦,又是一个。”

      我深呼吸了一口,手指攥住掌心,使语气平静下来,却仍脸色郁郁,目光深邃:“你们口中的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舞女面面相觑,大概觉察了我的异状,不敢招惹,其中之一讪讪开口“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偶然一次听他身边的同伴叫他——林谅。”

      林谅……

      我僵在了原地,大脑仿佛不会运转一般,耳边一直在回想着这句话,连舞女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惊是喜,又或者是失望悲切,我欣慰于他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又无法理解他投敌的事实。

      人间大喜莫过于虚惊一场,万事想到了最糟糕的下场,却发现还有回旋的余地,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转身,而他还在原地等待。

      人间大悲莫过于物是人非,一切过往化作碎镜,折射出他陌生冰冷的神情,与我悲哀挽留的视线,中间一个巨大的裂口犹如无声凝视着命运的深渊,永远无法跨越。

      我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一时活在假象中,甚至替他找了许多名正言顺的借口,在信仰与活着之中取舍,只要留下一条命,总会还有余地。

      但是这些说法可笑地违背了我当初指责唐川的话,既然他们都做了同一件事,又岂能因为亲疏之分,而产生不同的对待态度?

      大义面前,没有个人。

      也没有……我和他。

      我头痛欲裂,向后退了几步,重新跌坐在座椅上,我垂下头,长发遮住脸颊,也挡住了四分五裂的心脏与凄然泪水,我最后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去认同他。

      在我心中有一条分明的底线,谁也不能轻易越界。

      唐川不能,林谅不能,罗榆不能,就连我自己,也不能如此。

      我的泪水汹涌而下,砸落在攥紧的手背上,一阵灼伤疼痛,仿佛要将那层皮肤熔化。

      我不止一次的想,为什么他还活着,还留在上海,为什么唐川能找到我,林谅却没有找我,一次也没有。

      这一切的深层含义,浮在了水面上,阳光照耀来的方向,刺痛了我的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

      也许我错了。

      我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觉得他还是三年前正直明朗的林谅,但是现实将我重重击溃,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一场笑话,别人眼中的闹剧。

      指甲刺进了手心,这种痛意只要大过心脏的钝痛,仿佛我就不觉得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来上海的目的,留下来的执着,现在一切有没有意义。

      我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静静地坐在这里流泪,只要让拥堵心中的毒瘤发出来,一切就好了。

      我就不再想他。

      “叮——”

      一杯果汁突然放在桌上,一道好听的男声在我头顶响起:“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我根本没有抬头,也无力搭理他,停顿了许久时间,以为他会自己放弃,但他仍在原地站着,我开口,木然道:“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这句话,似曾相识,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沉寂凄凉的心重重跳了一下,目光缓缓上移,那个男人面容清秀柔和,令人第一眼就觉得亲切,只是我并不认识他。

      我又将视线落了下去,心中涌动着更大的悲哀,直接拒绝了他:“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心情,那边的小姐也是一个人,你可以邀请她。”

      那位男士笑意深深,眼眸底下却露出别种情绪:“罗小姐,我们故人相逢,难道不应该叙叙旧,多聊几句?”

      闻言,我的指尖轻微动了一下,怔怔地抬头打量他,仍是没认出来。

      我心情本就抑郁,只想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孤寂世界,觉得他几次三番在戏弄自己,遂转而冷淡道:“我不认识你。”

      这位年轻男士却愉悦地笑了笑,好声好气道:“我在南京顺路带过你,还有你的那位朋友,是叫梁妧,没错吧。”

      一些早已忘记的事重新在我脑海里梳理回顾了一遍,那时我还在南京等待婚期,偶然遇见了出逃的梁妧,送她去了医院,正好搭了一辆车,车主是个好人心,却浑身透着古怪。

      我愣住,凝视着他陌生的容貌,心中一凛,警惕尖锐地问:“你是谁?”

      我清晰地记得,在车上并没有说出梁妧的名字,他不可能知道,而之后几日,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报道,说有一个富商连人带车失踪,下落不明,再联系之前的一些诡异细节,比如他并不熟悉这辆车,以及对于车上的毛绒玩具讳莫如深,我几乎可以断定,他有问题。

      “你不需要认识我。”他也不恼,眼尾上挑,在我面前落座,慢悠悠说道,“我只是觉得无聊,才来与你说话。”

      我被堵得无话可说,起身要走,被他喊下,我回首看他,脸色转冷,语气生硬:“我没有时间和你废话。”

      “我猜你现在心情很糟糕,背叛与失意令你心神交瘁,恨不得立刻离开上海吧。”

      他的言语锋利如刀,也毫不遮掩用心险恶,又参杂一股嚣张自信,我敏锐猜测:“你也是76号的人,是唐川让你跟踪我的?!请你回去转告他,就算我狼狈如此,也不用他来嘲笑提醒!”

      “不不不。”他拖长语调,有些不屑地说,“我与他们才不一样,我没有兴趣掺和进他们的争斗,只是来提点你一下。”

      “提点?”我怀疑。

      也许是说到了感兴趣的事,他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血色,眯起眼眸:“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突然间得到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不会天真地以为是运气好吧?”

      不可否认,我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丝兴趣,沉默着坐回原位,他将桌上的果汁向前推了推,我谨慎地没有接过,他笑了笑,拿过喝了一口,向使者要了一杯相同的给我。

      我抿了一口,冰凉的果汁滑入喉咙,令原本精疲力尽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精神。

      “好好想想吧,你在得到那份工作以前见到了谁,遇到了什么事。”他见我表面无动于衷,铿锵有力地感叹道,“若非知道真相,连我都要忍不住感动了。”

      我冷眼看他演戏,说:“你不去当个电影演员还真是可惜了,不过挑拨离间的手段差了点,明眼人一看便知,不过我与唐川本来就毫无关系,现在更是陌路,难为你还这么认真。”

      “活得那么通透很累吧?”

      “相信我,接下来的生活会更累,不论你与唐川有没有关系,这一点都会将你沦为牺牲品。”

      他凝神看着我,自负道,眼瞳幽深,嘴角弧度笑得有些病态。

      我后颈一凉,如被蟒蛇盯住的畏惧感从内心深处涌出,却沉着脸没说话。

      尽管我装作无动于衷,但是他的话却有道理。

      这不是幸运。

      而是现在山崖边缘,摇摇欲坠。

      但是我还没有拿到这个月工资,回重庆的路费根本不够,所以只能暂时停留下来,这几日也算平静,我以为上次的事过后,唐川就彻底放弃了。

      但他的话,令我心中警铃大作。

      我没有考虑到目前上海的局势,唐川身在76号应该树了不少死敌,而他们争夺权利,无所不用其极,我不能陷在这里,成为他们之间斗争的牺牲品。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能拿自身做为赌注。

      我对他冷笑:“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所谓提点,你又是站在了那一方,有什么样的目的?”

      他慢条斯理道:“我只是一个闲人,向来率性而为,就当我今日心情好,多说了两句,你不信就罢了。”

      我抬眉看他,那副姣好如女子的容颜若是有些气色,更显出众魅惑,可惜苍白如纸,更像是紧贴在血肉上的一层人/皮面/具。

      很不真实。

      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放下果汁,嘴角翘起弧度,面容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朦胧神秘。

      “魏泱。”

      “卫泱?”

      “不,记住了——是鬼字旁。”

      我转身离去以后,台上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他舒适地靠着椅背,慢慢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直接咬碎了囫囵咽下,甜腻的味道麻痹着他的味觉,久久不散,他听着台上舞歌女的轻灵嗓音,享受般闭上眼。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从三楼包厢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径直走到他旁边,沉声问道:“刚刚没出事吧?谢暄的人有没有去到三楼?”

      魏泱睁眼,目光落在空茫的某处,淡然道:“他的人一直在这里调酒,没有动作。”

      “昨晚的事都清理干净了吗,不要留下任何对我不利的线索。”

      “您放心,我已经再三试探,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也让人监视他了,绝对不会出事。”

      “走吧,和我回去,还有任务要交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出现
    其实之前这个角色就在前文出现过许多次了
    这次终于拥有了姓名
    另外阿柠经历了人生中最悲痛欲绝的一天
    当初唐川对她的问题成为了现实
    也是她最不愿看见的一幕
    这样……还有希望HE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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