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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变数 ...

  •   八月十三日,是三年前淞沪会战正式开战的那一日,因为这场战役,造成无数家庭破碎,妻离子散,无数尸骨血淋淋堆积在上海,每个黑暗的角落住着无家可归的难民,三个月后,上海沦陷。

      我拿到了小半个月的工资,在即将离开上海以前,又去了一趟城隍庙,故地重游。

      这里曾经成为难民区,护佑了无数人幸免于难,现在庙里依旧香火绵延,虔诚者众,我也诚心地拜了拜,祈愿日后远离尘嚣,安宁度日。

      我都想好了,回到重庆以后,要好好教导罗榆,等他重振门楣,罗家也算后继有人。

      我的情况自己明了,哥哥又前途未卜,目前只有罗榆一条生路,万不能令罗家绝后。

      这不仅仅是我的愿望,也是姥爷,舅妈,以及我所有家人的遗愿。

      离开前,我在兜售酸梅汁的小贩那里买了一杯,绕到了庙前的院子,一位道长口若悬河地介绍自己摊子上的物件,譬如王安石用过的茶盏,武则天靠过的玉枕,周围簇拥着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我也权当听一听说书,虽然与三年前的人不同了,但忽悠方法还是如出一辙。

      我不自觉地翘起唇角,目光在摊位上转了一圈,发现了一枚玉佩,虽然制作粗劣,却与林谅送给我的那枚,别无二致。

      我忍不住伸手触碰,指尖一阵清凉,道长瞄了我一眼,口若悬河道:“这枚玉佩是古时流传下来的稀品,你知道和氏璧吧,就是当初剩下的边角料制成的,十块大洋,你就拥有了这件绝世之宝!”我笑了笑,将它放下去,道长急切道:“那七块大洋,五块!这是最低价了啊!”

      它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就算强行买下,也只是一个替代品。

      我已经决定放弃这里的一切,便不再需要所谓的平安与护佑了。

      放下或许很难,但与其等着这颗心脏慢慢腐烂,不如自己快刀割下,畅快淋漓。

      我洒脱地想,不就是回到没有认识林谅以前的日子,无欲无求,没有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最后一次,我想活得尽兴恣意,不想永远停留在那段黑暗的时光里,缠绕背负着深重的枷锁,无法自由。

      我要为自己活着。

      耳边道长喋喋不休地降价,眼前绿茵清幽,绒花吐艳,我微微一笑,转身渐渐远去。

      “只道花无百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

      合欢合欢,言归于好,合家欢乐,也常来表示爱情坚贞不渝。

      可惜,都是大梦一场,缘尽缘散。

      我离开上海的那日是个晴天,烈阳高照,没有一丝风,树叶被晒干了水分似的焉焉垂着,连空气都闷热得令人窒息,当我拎着行李箱来到火车站,已经精神不振,眼前隐隐有些发晕。

      火车停在站边,我将票给了乘务检查,上车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一直萦绕在心中的不安终于消散,我想,终于要离开了。

      也许是有些中暑,我去打了一瓶热水,怕烫小小抿了一口,随后将头靠在窗上,静静等待着列车发车。

      我看过无数次火车上站台的分别场景,但是我内心清楚地知道——

      这一走,此去无归期。

      我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只说这是一场短途的旅行,她们都信了,只是临走前小荷无助地望着我,我将她搂在怀里,温声安慰:“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零食好不好?”

      “骗人,你不会回来了,对吧。”她嗓音稚嫩,内心清明,带着哭腔问道。

      我笑容一僵,无法继续欺骗她:“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其实我要回家了。”

      “那你的家在哪,我以后长大了可以去找你吗?”

      “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可能等你长大了也找不到。”我眼神悠远,浅浅笑着。

      “那等我长到母亲的年龄可以去吗?”

      “不可以。”

      “那等我长到阿婆的年龄呢?”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那个地方,是存在于过去的时空啊。”

      小荷,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这样才能永远快乐,你现在拥有的,虽然平凡无奇,却是令我怀念的一切。

      直到失去,我才明白曾经没有如期来临的风暴原来是家人替我挡去,生活的苦难远比我想象的多。

      也幸亏他们将我送到德国的三年,令我独立自主,学会各种生活技能,才能在如此逆境里存活下来,我常常在想,姥爷是不是提早预料到了一切,才会做出如此安排。

      他们用心良苦,我却没有感恩回馈爱意的机会了。

      乘务在站台上大声催促着还没有上车的乘客,距离发车只有不到五分钟,一切尘埃落定,我安然闭上眼,准备小睡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是嘈杂的吵闹声,伴随着婴孩的哭声,我沉沉入梦,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如果今后,一直能够保持这种现状,就好了。

      “砰——”

      冥冥之中的一声枪声令我身子一震,猛然惊醒,抬开惺忪的双眼,看见窗外的月台上一群黑衣人气势汹汹地持枪射击,迸射出刺眼火花,对面有人中枪倒地,鲜血四溅,徒劳无功地在地上嚎叫,女人的尖叫冲破天际,一时间,混乱不堪。

      我胸口堵着什么,喘不上气,面对眼前发生的惨剧束手无策,眼睁睁目睹着生命流逝,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了上来。

      也许是突然感知到了什么,我转眼看向另外一处,看向那个从远处走来的男人,心脏漏了一拍,仿佛窒息。

      男人依旧眉目英俊,却比三年前多了一分谨慎沉着,像是把自己的气场全部收敛起来,伪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花瓶模样,但我对他的讨厌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

      谢暄。

      那群黑衣人控制了现场,将中枪受伤的几人全部押走,其中一人对谢暄态度恭敬,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瞬间明了,这些就是传闻中的76号。

      谢暄与他说了几句,目光突然迎向我,隔着车窗与我四目相对,他弯了弯唇角,眼中意味不明,我冷冷移开视线,鄙夷不屑。

      我听见周围乘客惶然地低声交谈:“不知道他们是在抓什么人,我们这趟列车还能不能出发。”

      “估计是不可能了,你看月台上还死了一个人,真希望不要牵扯到我们身上……”

      按照他们猜测的说法,76号在抓捕什么人?

      我头脑一转,突然想到了初遇唐川时,追击我们的一群人,当时我误将他们当做了汉奸,如今想来——

      不是中共就是军统,看组织严密以及装备精良,后者可能性更大,难道……

      不,能够将唐川逼到如此绝境,必是军统精锐,不该这么轻易中枪,束手就缚。

      不多时,乘务颤巍巍地来说明情况,要我们全部下车等候询问,一时间车厢内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布满恐惧,气氛凝结到了冰点。

      我倒是冷笑一声,彻底看开,随着缓慢的人群下了车,眼前这幅景象倒是壮观,我但挺想看看他们是如何例行询问几百个人。

      但是谢暄径直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他微微笑了:“罗小姐,又见面了。”

      我平静道:“是啊,时过境迁,恭喜你升职,只不过我们好像一直处在对立面,至今未变。”

      “这里不适合叙旧,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吧。”他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温和有礼道。

      我站着没有动,感到好笑:“我们之间似乎没有旧可以叙。”

      “这也不一定吧,比如……卫小姐,不对现在应该叫周夫人了。”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神色未有分毫改变。

      我却是脸色一变,如被拿捏住了七寸,狠狠瞪着他,语气瞬间冷凝:“我警告你,不要去接近她。”

      “那就请罗小姐你和我走一趟吧。”

      在这种条件下,我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出了火车站,上了路边的一辆轿车,司机早在等候。

      看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而我现在坠入陷阱,孤立无援,只能看看他要将我带到哪里。

      我绝不会轻易退怯,令我罗家荣光暗淡。

      我与他并排坐在后座,见他态度不明,并不打算解释一切,遂开门见山道:“现在可以请你告诉我,要去哪里?”

      他慢悠悠说:“罗小姐一路辛苦,当然是让你先休息一会。”

      司机回头与谢暄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看了眼窗外,突然叹了一声:“恐怕现在还不能直接去,有一些不死心的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免不了多费一些时间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司机猛打方向盘,汽车拐进了一条岔路,我摔到一边,肩膀撞上车门,顿时传来一阵痛意。

      我透过车窗,看见这辆车后面紧跟的一辆黑色轿车,也随着拐入了岔路,紧追不放。

      这么明目张胆的跟踪,会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阿柠对谢暄的仇恨值上升至100%
    唐川太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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