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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雪 ...

  •   席上鸡鸭鱼肉俱全,饺子摆上来,热腾腾的美酒便倒上了,虞从广张罗着举了一回杯,几个女儿家都拿帕子掩着一饮而尽。

      虞从广喝得高兴,放下酒杯满足地长长喟叹一声,张氏笑着给他布了菜,虞竹一看席上气氛热闹,大过年的便也顾不得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忽地道,“我记得听人说,刘大人娘子的外甥前些日子娶了他家的千金,爹爹下午和刘大人一块儿吃酒,可说起这事儿了?”

      虞夏剔着鱼刺的手一顿,挑眉的功夫,便寻思过来她动的是什么心思。

      她在心里不耐虞竹虞桃贼心不死,谢清池也皱着眉停了筷子。

      虞从广面露疑色,虞夏索性接着话茬道,“三妹妹说的事我倒是知晓,听说这刘夫人的外甥之前还是住在刘府考的举,与刘家小姐也是那时候生的情愫。”

      说完,也不等虞竹继续演戏,直接言笑晏晏地看向谢清池,“说来,倒是跟五哥住在咱们家差不多呢。”

      虞从广看了谢清池一眼,低声呵斥道,“夏夏,休得胡言!”

      谢清池无奈对上她弯起来的眼,光明正大看着她回道,“夏夏说笑了,这事儿我也听同僚提起过,刘夫人的外甥是中了进士以后搬出了刘府,才给刘家小姐下的聘。”

      虞夏眼珠儿浅浅转了转,轻轻“哦”了一声,带点天真无邪地瞧他,“这么说,是全了刘家姑娘的名声了?”

      她笑得灵动娇俏,故意道,“有了功名又搬出了刘府,这才求娶刘家姑娘,哎呀,这刘夫人的外甥真是位君子!”

      虞桃听他们俩一来一去这番对话听得脸色惨白,强撑着难看的面色堆出一个笑来,“可是……若是刘家小姐愿意,与这位表哥情投意合,其实外人也说不得什么……”

      谢清池自顾自夹菜没有搭腔,桌上气霎时氛冷了下来,张氏面上几乎都要挂不住了,刚想捡着虞桃的话圆场,虞夏笑着随着他夹过的菜又下了筷子,悠悠放进盘子里才道,“二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刘姑娘愿意,刘大人和刘夫人能愿意么?刘家其他的姐妹能愿意么?这女儿家的名声多紧要啊,本是一桩喜事,万一被人背后揣测,说些难听的指指点点,可怎么好呢?”

      她说这话羞虞桃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不过她向来视名声如无物,即便真像她说的,如今不要名声跟谢清池在虞府同住时便做了夫妻,传出去被人指点,她也无所谓。

      虞夏活这一辈子,自觉没多少真心快意的时候。

      受身子所累,她这不能吃,那不能碰,每走一步都被条条框框拘着,是以早就想得明白,活一天是一天,怎么高兴怎么来,旁的人旁的事她一概不管。

      说她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又如何,她宁可大大方方认了,也不愿被人桎梏。

      她爱谢清池,便定要抓紧分秒跟他在一起,否则若真等着他升官别住再来下聘,虞家可能已经没有她这个人了。

      可这话,她说起来丝毫不难过,他听在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儿。

      谢清池放了筷子看她一眼,只垂眸低声道,“夏夏说得是。”

      这便再无话,席上虞桃虞竹不敢再说什么自取其辱,虞夏亦自知失言,只剩张氏与虞从广不时对答几句,才将一顿饭讪讪用完。

      ***

      晚上虞夏刚回到风荷院,进了门便赶忙吩咐祈安出门等着谢清池来,望愈接过她手里的汤婆子,无奈瞧她道,“小姐早知道姑爷要吃心,还在桌上说得那么欢实?这不是打姑爷的脸么……?”

      虞夏愁得直皱眉,伸出手来保证,“天地良心,我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说那些不过是给虞桃虞竹那俩听的,等我瞧见五哥脸色才知道不好……”

      望愈仍是幸灾乐祸,一点儿不站在她这边,“小姐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多不值!”

      她几乎要背过气去,咬着牙懊恼,“伤敌一千何止自损八百,我觉得我自损了八千!”

      望愈凑近,笑了一声,“晚上好好哄哄姑爷罢,这奴婢和祈安可帮不了您了。”

      虞夏几乎要绝望了,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匆匆过来,连忙打开门迎了上去,却不见谢清池人影,只瞧见祈安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姑爷说教我们给您穿厚些出门,他在桥下的船上等您!”

      望愈与虞夏对视一眼,连忙找了厚厚的披风给她围了。

      虞夏匆匆赶到桥下,谢清池已经在小船的乌篷两边挂了两盏兔子灯笼,见她过来,起身在小船船头站定,对她伸出手来。

      男人的手修长纤白,指节分明,腕骨也漂亮得如同雕琢出来的一般。

      虞夏心里欢喜,但还是抬眼谨慎打量他神色,看他模样淡淡,小心伸出手交到他手里,谢清池手臂用力,拉着虞夏上了小船,她心思一动,借着踏上小船儿摇摇晃晃的力道,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虞夏低呼了一声,谢清池稳稳扶住了她的腰,她便顺势趴在他怀里不肯起来,委委屈屈抬头道,“官人,我好怕呀。”

      他定定看着她半晌,终于低低笑了一声,顺着她故意演出来的乖巧摸了把她的下巴,“娘子怕什么?为夫疼你。”

      虞夏被他撩拨得心口一跳,下一秒,他扶着她在船头坐下,摇起船桨,将船驶到了桥下隐蔽的死角处泊稳。

      虞夏抱着膝头乖乖坐在船上,看他停好小船,谢清池放了桨,回身看了眼悬挂着的兔子灯笼,红色的流苏摇曳在她发丝旁,暖洋洋的灯笼与她一般可爱,到底看得他生不起气来。

      她正没理心虚,极尽讨好,仰头冲他甜甜一笑,等他刚坐下来便凑上去挽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指了指天边的弯月,“官人瞧,天色暗红,东京怕是要落雪了。”

      他点点头,“过了年也到了时候,该落雪了。”

      顿了顿,拨了拨兔子灯笼的流苏,板着脸孔道,“这灯本来想上元节再送你的。”

      虞夏“啊”了一声,抬起头看他,“那怎么今日便挂起来了?”

      他垂眸瞥她一眼,“因为今日不太高兴,得同娘子秉灯夜谈。”

      虞夏偷偷咬了咬唇,头疼地陪着笑,甜腻着嗓音道,“五哥,你知道的,我说的那些都是无心的,我又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你的名声,我在意。如今这么同你一起,是等着我升迁到中书门下,站稳脚跟做点实事出来,攒够了钱咱们就分府别住……”

      虞夏低着头摇头晃脑地做口型,有样学样,跟他一起重复这段话,谢清池看她没个正经的样子气笑了出来,“你……”

      虞夏扁了扁嘴,拉过他的手臂,“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并不在乎嘛。现在我们这样在一起,难道不是最好的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缓声笃定道,“你不是不在乎,你只是不说。”

      那双凤目太过温柔,好像将她所有的任性与孩子气都洞悉包容,她怔了一瞬,想起自母亲故去后,好像便没有人能再这样容着她撒野了。

      她得懂事,聪颖,才能得父亲的欢心。得带着浑身的刺儿和满心的漠不在意,才能防着府里其他的女人伤到她。

      他说她在意,可能是真的,只是她一直都刻意忽略,刻意不承认,以至于今日想起来,自己也能骗过了自己。

      沉默中,她垂下眼,纤长睫毛无力颤了颤,兀地笑了一声。

      “那又怎么样呢,五哥。”

      他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她继续道,“有时候我也在意,我也很痛,但我什么都没说。”

      “我没说,他们就以为我不在意,我不痛。”

      “这样,便显得我不可怜。”

      “不被可怜,我就没有输。”

      “在意又怎样,痛又怎样,那些我都能忍,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赢就行了。”

      她垂下的面庞在灯下依旧莹白如玉,棱角分明的面庞精致动人,如同她棱角分明的爱恨。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难以言说,一心只想揽她入怀中。

      谢清池张开自己的披风,牢牢将虞夏裹在怀里,她靠着他,两个人被他宽大披风笼成一体,一齐随船下碧波晃着身子。

      她从石桥的檐下仰头看天边弯弯的月,忽地落了一片雪,挂在她睫毛上,再一眨,触碰到她眼睑,被温热融化,凝成一颗晶莹水珠儿悬在她眼角,让那双眼看上去愈发晶亮。

      她梨涡浅浅,低声与他道,“你知道么,以前,我也怪过,怪我爹不够疼我。他们都知道我身子不好,知道我靠汤药吊着命,每回他随口问我身子如何,我都笑着说‘还好’。”

      他沉默了一下,忍着痛意哑声开口,“怎么可能还好?”

      落雪轻柔覆在池水上,片刻消融成为一体,打碎月影一瞬,便再难分辨,虞夏看着看着,笑意深了几分,长叹一声轻轻道,“是啊,怎么可能好?他为什么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一碗碗药灌下去,我会没感觉么?病痛日夜折磨,我会不在意么?旁人说我……命不久矣,我会不怕么……?”

      她声音染了几分颤,靠着他胸膛的肩膀也抖起来,他愈发用力地从背后抱紧她,两个人的体温相融着取暖,雪扑扑簌簌落下来,斜斜飘进桥下的小船,落在他灰白披风上,将她声音沾得湿冷。

      “凭什么呢,五哥?凭什么向来是虞竹虞桃那样哭着喊着的,才能被他注意到?我不言不语,什么也不说,他便不知道我痛苦了么?那些我说‘没事’的日子,他只听信了这两个字,却从来没有替我切身想过,我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有张最不在意的脸,握着他好看的手把玩,嘴里说着自己的心事,却都是一派无关痛痒的语气,“后来这些年我便习惯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从来不真正关心我如何,我生我死都是我自个儿的事。外人面前父慈女孝,不过是我对他还有价值罢了。”

      她拉着他的手,窝在他怀里略略仰头,扬起眉梢笑问,“五哥信么,一个人若是对另一个人没了期待,心里就无悲无喜的了。”

      他轻轻拂去她乌黑发上挂着的雪花,忽地想到白头,心里满是柔情,将下颔枕在她发顶,语气温存,“我信,夏夏。”

      她真心笑起来,片刻,他又直直看着她道,“你不需要让他们知道。”

      虞夏看着他眼神,静默一瞬,感叹着笑道,“是啊,我不需要他们知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因为你都知道。”

      他点点头,垂眼去吻她的冰凉的红唇,“是,我都知道,就够了。”

      他永远知道她心中所想,那些她没诉之于口的苦痛与委屈,他都会小心为她挡掉。

      旁人不了解他们又有什么紧要,他们彼此,是一个眼神就懂得对方的人。

      她是他护在心尖上的人,半分委屈都不舍得她受。

      东京玉桥上初见时那样出尘的人物,却实在有着太深刻的悲欢爱恨。她本是难得交付信任的一颗心,毫无保留给了他,他必不能辜负。

      他再也不会让她有孤寂难捱的岁月,那些她不得不放弃的情绪,他总会再一一捡起来,送到她面前予她。

      他不忍心再看她这般故作坚强地笑,笑得通透聪慧,笑得他心里发疼。

      他说过,他要将全世界都捧给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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