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号当铺》星深

17、基督山伯爵

　　日前在外白渡桥附近车祸追尾事件中幸存的婴儿，被圣约翰教堂收养。作为当地历史最悠久的宗教机构之一，圣约翰教堂一直致力于慈善和福利事业。让我们祝福这个幸运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地长大。
　　——新闻台报导

　　甄橙坐在教堂第一排的长椅上，正是那天严桐芳坐着的地方。她沮丧地垂着头，双手相握放在膝上，闭眼默念：上帝啊上帝，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听听我的忏悔吧。我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车祸，而且死了那么多人，还有无辜的人……我只是想帮帮忙，她是个可怜的母亲，我帮她是出于好心，这并没有错吧？我知道我再怎么后悔都没用了，所幸没有人知道我和这件事的关系。上帝，虽然说我平时没有烧香拜佛，我是说，没有信奉你，但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白修经过她身边，停留了片刻，半无奈半宽慰地摇了摇头，低喃道：“还有救。”他走出教堂，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男人站在阴影里。他走上前去，温和的目光破天荒地染上一丝锐利：“真不愧是商老板，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愤怒这种情绪了。”
　　商作初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光明，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你骗走严桐芳的灵魂，就只是为了打击我、给沈落出气？”白修揶揄地扬了扬嘴角，“她要是知道你对她这么好，肯定高兴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第八号当铺内部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知道你向来护着她，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利用方雅。难道你对她，真的一点情意都不剩了？”
　　“她不是方雅。”商作初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能够探知一个人的过去未来，你应该知道，她就是方雅。包括你之前遇到的，也都是她。宿世纠缠，你们的缘分还没断。”
　　商作初沉默了几秒钟，突然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你们想利用她来动摇我，还是省省吧。我能放下方雅，又怎会放不下她的转世。”
　　白修盯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不甘和探究，突然，他双眸一亮，随即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原来如此。你典当了爱情对不对？”商作初没有回应，他接着道：“难怪……方雅真可怜，她每一世都爱上你，又每一世都被你抛弃。”
　　商作初丝毫不为所动似的，轻蔑一笑：“爱情方面的指责，你好像没有资格对我说。”
　　“看来你的权限果然比沈落要大得多，但你也只是在用黑暗的思维来揣度我，你无法明白被救赎是怎样的感觉，”白修像个大男孩一样挑衅地笑起来，“沈落还有机会，我不会放弃她。”
　　“呵，你或许很有资本，也很有经验，但阿落，对不起，你太迟了。”
　　“哈哈哈，你才是非常有自信，但是别忘了，”白修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虚空，“第八号当铺的沈落爱你，真正的沈落，可未必。”
　　“你敢！”
　　“商作初！”气氛蓦地剑拔弩张起来，但白修很快恢复了平和，俊美的脸上再次挂上属于“白神父”的悲悯神情，“商作初，沈落对你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如果她不是你甘愿拼上性命也要留住的人，就不要拦着我把她带回光明。”
　　“那你就试试看吧。”说罢，就消失在了阴影中，白修独站良久，宛如雕塑。

　　第八号当铺，沈落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里，欣赏自己的一双美腿。商作初一进来，她就噌地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老板，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商作初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道：“想问什么就直说，不要这么做作。”
　　被他戳穿了小心思，沈落没劲地扁了扁嘴：“那我不问了。”
　　商作初看了看她，终于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给你买了盒糖。”想了想又解释道：“学校的案子还算看得过去。”
　　沈落眼睛都亮了，像夜里的黑猫，美滋滋地接过糖盒，三两下拆开，把巧克力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抛。商作初撇过脸：“这么容易高兴，再对你好点，真要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老板你说什么？”
　　“没什么，有客人要来了，快起来准备。”
　　“什么破客人饭点来？”沈落瞥了一眼预约墙，上面写着两个字：苏淮。

　　客人由红色的轿子送来，推开大门，就踏入了第八号当铺。他和大多数客人很不一样，不会东张西望，没有第一次来的茫然和局促，更重要的是，他长得特别好看，当然，这是沈落的关注点。
　　“苏先生，欢迎来到第八号当铺，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苏淮开门见山：“我要十亿美金，还要久赌不输的运气，这个赌字，包括投资和股票。”他的语气简直熟门熟路，不知道的还以为第八号当铺有什么海外分部，这家伙是常客呢。
　　商作初面带微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么多钱，足以让任何一个最卑微的囚徒，或是最潦倒的乞丐，成为基督山伯爵。那么，你要用什么来换呢？”
　　“我典当我的亲情。”没有半点犹豫。
　　“哦？”
　　“以及友情。”
　　连商作初也露出了一丝兴趣：“苏先生，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亲情友情和爱情，是人类最珍贵的财富，你的典当物的价值，远超乎你想要的东西。”
　　苏淮耸了耸肩：“我不介意让你们多赚一点。哦对了，我还可以典当我的爱情，你给我读取人心的能力。”
　　商作初摇了摇头：“如果只针对某个人，这笔买卖我绝对做。但要读懂所有人的想法，这种能力不是一个凡人应该拥有的。我最多，可以让你做到，辨别话语的真假。”
　　苏淮抿起薄唇，思考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嘛……这也够了，成交。”
　　“苏先生，我必须再提醒你一次，第八号当铺，只有典进，没有赎出。一旦签了合同，就算你后悔，也拿不回你的感情了。”
　　“我说老板，你还想不想做生意了？这么为我着想？”
　　商作初愉悦地笑起来：“第八号当铺什么生意都做，那就如你所愿，祝您一切顺利。”
　　直到苏淮签完合同走人，沈落还撑着下巴眼睛忽闪忽闪的，冲商作初笑：“好帅，哦？”

　　云廷集团，是国内资产前十的企业，由房地产起家，商场都开到国外去了，近些年也在涉足影视娱乐、电子商务、医药开发等暴利行业，但由于运营模式传统，尽管家大业大，却并无什么亮眼的成绩。说到底，云廷是家族企业，董事会都是姓苏的中老年人，后辈们不亏钱就可以被称作年轻有为，能力强的中层升不上去，上情下达也不顺畅，能保有现在的地位已经十分不易。
　　苏进达是云廷的财务总监。董事长苏厉明是他的大哥，另外还有排行老三的妹妹苏静英和幺弟苏冠冲，这四家四条分支共持有云廷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苏进达正紧握着手机，眉头深深锁着，嘴角却有些兴奋地颤抖着。他的副总监，一个三十多岁的精英男子，正托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沉稳地露出一丝微笑。
　　“总监，小苏总的那个饮料代理果然砸了，我收到风，他真打算偷偷抛售自己的股份来填这个窟窿呢。”
　　苏进达松垮的脸不屑地皱起来：“很好，按照计划，去收他的股份，越多越好。”
　　“我明白，只是，行政部和公关部那边，恐怕也打了这个算盘呢。”两个部门分别是苏静英和苏冠冲的地盘，副总监这样说，也就是指代这另两位“皇族”。
　　“我当然知道，所以速度要快，董事会那天，我必须成为最大股东。”
　　“小苏总的股份总共也只有百分之五，就算我们全买回来……”
　　“我大哥的四十点，不也迟早是他儿子的嘛，医生已经说了，他最多活一个星期，思贤那小子拆东墙补西墙，很快他就会不得不把自己刚继承到的股份也都抛出去了，否则一查账他还能活？”
　　“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资金……”
　　苏进达皱了皱眉，低声骂了句粗口：“上次帮同杰补漏也挪了两个亿，这些衰小子，没一个争气的！外面说二世祖败家子真是说对了！我儿子怎么就不能有我一半的靠谱呢！”
　　副总监听着头头开始跑题，暗自叹了口气：苏家的小辈们真可谓一个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等到老一辈退下去，云廷迟早给他们败光。

　　正在苏进达谋划着收购自己侄子的股份时，苏同杰，他的儿子，也正焦头烂额。
　　“靠！怎么回事？这么大投资的电视剧，说举报就被举报了？你们没打好招呼啊？”
　　他那位漂亮能干的女秘书满脸为难：“苏总，打好招呼了，可这次事情闹得太大，又是编剧抄袭，又是丑化历史名人，再加上男主角还在这当口惹上了人命官司，你说这上面总不可能视而不见吧。”
　　“真是气死我了！本想靠这部剧把上回的亏空补上，还能在董事会威一次，真倒霉，操！”
　　“苏总，您骂人也不能解决问题呀，”程秘书慢悠悠地劝道，“我这两天东奔西跑，亏损算是止住了，但这账面上……我跟您直说吧，分公司凑不出这么多钱，除非做假账，您，您还是先跟你爸爸打声招呼吧。”
　　“我跟我爸信誓旦旦才拿下影视这块，他要是知道我亏了这么多，非打死我不可！”
　　“可除了他，谁能帮你？总不能……”突然住了话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总不能什么？你倒是说呀！”
　　“我是想说，总不能卖您的股份吧。”
　　看着苏同杰若有所思的表情，程秘书不可察觉地扬起了一抹微笑。

　　苏厉明病逝，云廷集团召开股东大会，选举新董事长。
　　出发前，苏进达还在做最后确认：“多少？”
　　“现在有2.79了。”
　　“怎么会这么少呢？难道思贤这么谨慎？不管了，我的二十点加同杰的五点，总共二十七点，我就不信他们收的比我多。”苏静英和苏冠冲的股份原本就比他少，加上苏思贤性格懦弱，到时候自己一敲打，他就算是大股东也只是一个傀儡，不信他不会再抛售股份。
　　股东大会上，三位当家人各怀心思，脸上仍兄友弟恭笑眯眯地互相打了招呼，苏厉明的独子苏思贤则是低着头很黯然的模样，仿佛仍沉浸在丧父的沉痛中。苏同杰跟苏冠冲的儿子苏永也跟着来了，都很安分。与会的还有几个外姓人，都是占着两三点股份、职位高资历也高的老臣。
　　“各位叔叔，还有姑姑，大家都是云廷的股东，也都是重要人物，”苏思贤开口说话，仍是兴致不高，“我自知没什么能力，失败了很多次，成功却很少，不是当董事长的适合人选。”
　　其余人一听，眼睛都亮了，均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放弃资格。苏思贤手握最多股份，他支持谁，那这个董事长的位置也就稳了。下一秒却听他继续道：“我只想说，无论我从前亏了多少，这笔账，我都已经补上了，我作为爸爸的儿子，问心无愧。至于董事长选举，我会放弃我的一票。”苏家三位长辈又都凝重起来，这下，可只能硬拼了。
　　苏进达率先发声：“思贤有自知之明，对公司是好事。我相信他以后肯定能有所精进。我嘛，年龄最大，这个不值一提，但跟大哥的时间也最长，所以这公司的董事长，先由我担任，最稳妥不过了。”
　　年方四十的苏静英淡淡笑道：“在座都是自己人也不必遮掩，我是女儿，生的也是女儿，原本股份就最少，如果我和哥哥弟弟抢东西，爸爸在天之灵肯定要生气的。行政部挺好的，所以我不来蹚这趟浑水，我的一票，会落在冠冲头上。”
　　苏进达一听，眉头立刻不加掩饰地皱了起来，原本如果三足鼎立，他多半能赢，可三妹现在和小弟一派，他们两个的股份加起来，就和自己差不了许多了，如果他们再收了一部分，那可就不好说了。但看苏冠冲的表情，却也不轻松，不晓得是装的还是真的。
　　当然，现场还有一个变数，那就是其他几位股东，苏思贤弃权后，他们那些小股份也变得举足轻重起来，所谓积少成多。这些人有的是自己的同盟，有的同另外两家交好，但更多的是苏厉明的死忠，又仗着资历老都傲气十足，看得上谁就支持谁，不好说。
　　没怎么说话的苏冠冲摆出一副大咧咧的样子：“既然如此就别多想了，开始投票吧，我相信各位董事的眼光，不管最后谁当董事长，我和三姐都心服口服。”
　　一直站在苏思贤身后的董事长秘书突然道：“诸位稍等，还有一位股东没有到场。”
　　还有一个？
　　云廷有点存在感的股东都来了，剩下的最多有点儿散股，虽说只要有股份就能来参加，可一般人也不会凑这个热闹啊。难道是他的秘密武器？
　　想着，苏进达和苏冠冲下意识地看向彼此，却发现对方也用同样的眼光在打量自己，更加摸不着头脑。众人正好奇着，秘书低头看了眼手机，微笑道：“各位董事，他到了。”
　　大门打开，一个身材极高挑、相貌极出众，还有几分混血味道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一见他，董事们都皱起眉头：这哪里像股东，说是公司新请的代言人还差不多。
　　年轻人迈开大长腿走到了会议桌的最末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耸了耸肩道：“诸位，我第一次参加董事会，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请见谅。”
　　苏进达问道：“这位先生，是哪家的代表？”他可不信这是股东本人，多半是哪位退休的老臣派来的。
　　秘书道：“苏总，这位苏淮先生，是今天董事长的竞选人之一。”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苏冠冲直接拍案而起：“不可能！你有多少股份？”
　　苏淮双手交叠，修长的手指玩味地轻轻打着拍子：“噢，我手上刚好有点闲钱，就买了点儿贵公司的股份，一看有27%呢，还不少，就想要不要当个董事长玩玩。”
　　“不可能！你就算把散股全收了，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
　　“哦，对，散股收了不少，但也不多，”苏淮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后来听说苏思贤小苏总也在抛售股份，就顺手买了点儿。”
　　原来被他抢了先，另外三人都暗自想道，但紧接着听苏淮道：“不过两位大苏先生不该这么惊讶呀，我的股份里，也有您二位的儿子，苏同杰先生跟苏永先生卖给我的。怎么，难道你们不知情？”
　　兄弟俩登时晴天霹雳，各自看向儿子，发现后者那默认的表情，恨不能当场咬死自己的亲骨肉，都暗恨怎么就生出这么不成器的怂货。
　　“唉，一个家族企业，年轻的董事都上赶着抛售自己的股份，这得多没自信？这董事长我都不敢当了，”苏淮讥诮一笑，“随便说说。哦对了，苏静英女士，你的女儿也把她的股份转让给了我，但没收钱。虽然只有百分之一，不过我很感谢她的盛情。”
　　苏家三个长辈都陷入死机的状态，仿佛被强盗洗掠了似的。其余的董事则沉默不语，说实话，苏淮手里的股份，也多半有他们的一星半点。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原来自己随便放出去的股份，居然被同一个人收购了。
　　终于，苏进达回过神来，双手趴在桌面上，对苏思贤道：“思贤，你现在还要说弃权吗？我不管你投给谁，总不能放弃你那么多股份哪！现在已经不是谁当董事长的问题了，是云廷还能不能姓苏！”
　　苏淮吹了声口哨，一脸被冒犯的样子：“您老怎么说话呢，难道我不姓苏？”
　　苏进达翻了个白眼，压根不理他，继续游说苏思贤：“思贤，你考虑清楚，要不这样，你别弃权了，我跟你三姨四叔都投你，你来当董事长，我们会帮你的。”
　　“二叔，不是我不想帮你，”苏思贤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却落在了对面的苏淮脸上，“可是我的股份不够，爸只给了我百分之二十，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的。”
　　“怎么可能？你妈没有拿到股份，那你爸的另外二十呢？”
　　“咳咳，你听人说话了没有？”苏淮缓缓扬起嘴角，“我说了，我也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