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号当铺》星深

31、一千零一夜

　　“你听说过，第八号当铺吗？”
　　沈落突然体会到生活的幽默。这句话从来只有她对别人说，还是头一次别人对她说。她连忙装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当铺呀？”
　　“这可不是普通的当铺，而是欲望的中间商。不论你想要什么，只要付出价值相当的物品，就能得偿所愿。”
　　“听起来和魔鬼的交易也没有什么不同嘛，只是换了个本土化的名字罢了。”
　　约翰点点头，但若有所思地分析道：“表面上看是这样。但在宗教故事中，魔鬼诱惑人类，要么是为了和真主夺权，要么是作为真主考验人性的使者。可是第八号当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动机。”
　　“那倒是，”沈落骄傲地嘟起嘴，“八号当铺才不在乎光明使者要做些什么，都是他们上赶着来找茬。”
　　约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采：“听你的口气，怎么好像对第八号当铺很熟悉？”
　　“呵呵，说不定，我就是第八号当铺的小恶魔啊。你这个纯洁的灵魂，还不趁机逃跑？”车子停在救助站不远处，约翰将老人送到家人身边，又折返回来。
　　沈落在车里毫无仪态地翘着腿，吃着刚从意大利买来的冰激凌。她横扫了一眼：“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可不要赖着我蹭车啊。”
　　约翰微微一笑：“你不是也停在这里等我吗？”
　　“切，这厚脸皮怎么那么像小白。”她三两口吃掉冰激凌坐正，让约翰上车，往远处开去。

　　“恶魔小姐，如果你真的来自第八号当铺，应该不需要听我这个半吊子讲故事吧？不过，我年纪比你大，或许知道一些你没听过的传说呢？”
　　“那你说说看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可得说个厉害的，才能报答你让我免费搭车啊。这样吧，我就讲个压箱底的，你知不知道，第八号当铺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三位管理者是谁？”
　　沈落皱起眉头眨了眨眼，她总共也就听小白讲过三个前任老板，不过她也不相信一个民俗学家能知道多少当铺的历史。“让我猜猜，有没有一个叫苏云澜的？”
　　约翰微笑道：“她很有名吗？据记载，苏是清朝时期的女老板，号称第八号当铺有史以来最接近黑暗的灵魂，也是见于记载的最后一人。她是个有趣的例外，因为民俗传说中，总是年代越久远的越神秘强大，约接近当代就越平凡，但苏生于所谓的末法时代，却是历代最强大的管理者之一。我的猜测是清末民初女性解放运动萌芽，促使民俗文学家创作出了这样一个强大的女性形象。”
　　哟，还认真分析起来了？虚构的东西才需要理由，而现实是没有道理的。
　　“可惜，”约翰话锋一转，“她并不算是最有影响力的三人之一。”
　　“凭什么？”沈落心情有些复杂。她不愿面对自己和苏云澜的关系，但听到有人贬低苏云澜的地位，又颇有几分荣辱与共的傲慢。
　　“虽然她在职期间，当铺的生意很好，可是她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贡献。”
　　“你书没读透啊。苏云澜入职的第一笔生意，就典当了整座城池的命运，这还不够特别吗？”
　　“整座城池的命运？书上说，苏氏，潍城太守女，年四十亡，亡后潍城灾三十年。幽冥有典号第八者，闻其才智，聘为主事。我一直以为灾三十年是夸张的记载，意在以明末万物萧条的景象衬托八号当铺的复兴，可照你所说，难道是她害了整座城的人吗？”
　　“还真有文献啊？”沈落听他突然用中文背了一段半白话，也是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接触过当铺的人都会下意识隐瞒，哪怕有记载也是偷偷摸摸的，没想到这么详细。可她也不是没有在图书馆找过第八号当铺的信息，居然还不如这个外人知道得多。
　　他到底是谁？
　　“看来你确实有点文化。那你不妨多讲一些，你认为比苏云澜还有影响力的那三个人是谁？”
　　约翰向后仰去，轻飘飘地说道：“他们都是年代久远的人，没有确实的姓名留存于世。第一个人，据说生于汉时，在他之前和之后的当铺老板，大多是被动等待客人上门，偶尔会主动诱惑人类，但是那个人，在加入当铺之后，却依然积极入世，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位在世的神明。他到处宣讲飞升成仙的方法，许多人追随他，自愿献出五感，也确乎换取了一些好处，其中有部分信徒甚至愿意无偿典当灵魂，只因为相信了他的骗术。”
　　这不是那啥嘛……沈落下意识皱起眉头，她喜欢玩弄人心，却并不怎么看得上这种做法。“那他应该很厉害才是，怎么会被人代替呢？”
　　“这我也不清楚。都说魔鬼是永生的，但他们总会因为各种理由陨落，我想每一代的传说都需要新的主人公，因此总得编造一个理由，让上一任退出历史舞台吧。”
　　哼，总不见得也是为了爱情吧？
　　约翰接着说起了第二个人：“明朝最盛时有位管理者，是八号当铺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个，他只存在了七天，就被抹杀了。”
　　沈落这又来了兴趣，忙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位天使。”
　　“什么？他是白家的人？”
　　约翰深绿色的眼珠子闪烁着温和的光彩：“白色象征纯洁，白家是中华文化中对天使的代称吗？总之，那人是个传奇的天使，公元前出生的罗马人，据说他的母亲和耶稣一样，也是灵感受孕，但或许只是为了掩盖私生子的事实而编造出的美谈。他很小就进入修道院，并成了当地有名的驱魔者。后来他得知了第八号当铺的存在，就决心要铲除这个黑暗的地方。于是他另辟蹊径，先是在凡间犯下了无数恶劣罪行，接着用恶魔的血液沐浴，使得自己身上再透不出半点光明的痕迹。他竟然真的骗过了八号当铺的主人，被选为了管理者。”
　　“什么？这未免也太离谱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就十分荒诞，完全不符合沈落对当铺还有自然法则的认知，她开始觉得约翰是个骗子，要么他看的文献都是假的。
　　“确实很离谱，所以也仅此一例。第七天他就被发现了，然而在那短短的七天里，他确实做了很多帮助世人、破坏当铺生意的事情，也使得当铺元气大伤，所以我认为他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
　　“呵呵，如果这故事是真的，他绝对是最有影响力的人没有之一了。难道你要说的第三个人比这还传奇？”
　　约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论事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在我看过的故事里他给我的印象和其他人都不同。”
　　那是一个失忆的人。但和寻常失去记忆的人不同，他不光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姓名、年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性别。有人说他是男子，他点点头记下，过了十几天又忘记了男女有何分别。也有人说他是女子，还要把他许配给老鳏夫，他嫁过去三四个月，又忘记了做女人做妻子是什么意思，自说自话地走掉了。他也不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哪种天气……
　　有一天，第八号当铺的主人找到了这个人，赐给他智慧，并为他取名为八号，让他接管当铺。八号拥有了智慧，将第八号当铺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他混沌的天性，更令他不会为人世间的情感所动摇。
　　然而，八号的阅历越来越丰富，智慧也愈发高深，他却一天比一天痛苦。曾经的他不知道痛苦为何物，因为他不记得也不在乎任何事情。但现在的他拥有无上的智慧，却唯独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存在于这个世上。
　　终于有一天，八号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无知的痛苦，他翻遍了当铺的货柜，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满足他需求的典当物。
　　他只好为自己写下了一张契约，典当了自己仅有的财富——智慧、生命和灵魂，换取了三样东西：自知、自爱，还有自由。

　　沈落愣住了，她被这个故事摄住了心魄，她有一种感觉，自己所寻找的那个答案，就藏在这个故事里。
　　她急不可耐地追问：“然后呢？八号知道他是谁了吗？”
　　约翰惆怅地摇了摇头：“典当了生命和灵魂，就是瞬间的死亡。或许，在交易完成的一刹那，他获得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但那也再没有意义了。”
　　他转过头，温柔深切地注视着沈落：“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他所求取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是第八号当铺这样的地方，能够给予人类的吗？”
　　沈落的精神被他的目光桎梏，她想要逃离，却无法动弹。
　　“沈落，你要的不过是一种单纯的圆满。”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约翰扬起一个微笑：“你的生命是空虚的，因此你越思考，就越迷茫。好孩子，不要思考，不要追寻，我将给你全新的生命，只要去生活，去做一个平凡的人类吧。”
　　沈落的瞳孔渐渐涣散，失去意识前，她看到约翰的背后，散发着圣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