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号当铺》星深

9、石中有把剑

　　朱绮婷。
　　商作初看了眼预约墙上的名字，大手一挥，把沈落召了回来：“你找来的客人？”
　　“对呀，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呢。”沈落得意地笑笑，转过头便看见一个瘦弱的年轻女人从虚无中走出来，不由诧异：“怎么是你？”
　　“沈、沈落同学？”朱绮婷茫然地环顾着四周阴森的环境，最终把目光落在对面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身上，“这里，就是第八号当铺吗？”
　　商作初整一整衣襟，坐到书桌后，扬起微笑：“欢迎来到第八号当铺。朱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沈落也立即调整表情，热切地把她按到椅子上：“朱老师别紧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为你达成的。”
　　朱绮婷捏着衣角，半是自言自语道：“难怪沈落你这么漂亮，原来是用了巫术。”
　　“魔法也好，巫术也罢，第八号当铺能实现你一切的愿望。”商作初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清透的红玛瑙扳指晃出幽光：“你想要迷人的魅力，想要被人重视，被人喜爱，这很容易。”
　　“真的吗？”朱绮婷明显激动起来，“我也能变得和沈落，还有柳老师那样漂亮吗？”
　　商作初微微摇头：“外表的美丽并不是你真正渴望的。现在的你，就算拥有完美的脸，也只能让人惊艳片刻，而无法持续散发魅力。”
　　“怎么可能呢？只要漂亮，就一定会被人喜欢的。”
　　沈落弯下腰，漆黑顺滑的长发从朱绮婷脖颈擦过：“朱老师，你费的心机不少了，应该要明白我老板的意思。对你而言，重要的不是精致的长相或巧妙的言谈，而是由内而外的吸引力。天生魅力非凡的人，哪怕坐在角落，哪怕只是应和他人，也足以光芒四射。柳老师不过是个平凡的漂亮女人，只要你向当铺换取了魅力，十个她也撼动不了你的人气了。”
　　“对，对，我要的是魅力……”朱绮婷懵懂地点着头，“我能用什么来换呢？”
　　商作初仍带着微笑，但说出的话语却高傲如神祇：“恕我直言，你的人生一文不值。”
　　“怎么会呢？我总有可以典当的东西啊！我会弹古筝，我写字也很漂亮……”沈落按住她柔声道：“朱老师，魅力是天赐的优势，这种特质是非常珍贵的，除非你有什么超常的天赋，否则只能用人最重要的东西，比如寿命、运气、亲情、爱情或友情，才可以换。”
　　“不，我不能换感情，”朱绮婷惶恐地摇着头，“如果我失去亲情爱情和友情，那我要魅力还有什么用呢？我、我换寿命！与其平凡而漫长，不如短暂而灿烂，我换寿命。”
　　“如你所愿。”商作初提笔写下合同，即便以他的书法功底，也远称不上珍贵的天赋，就是有那么多人，以为自己的小小才艺多么稀奇，在第八号当铺公平的定价标准面前，其实个个都一文不值，唯有典当寿命、运气、情感，这些与生俱来、却往往不被重视的财富，最终搭上灵魂。
　　朱绮婷捧着合同，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几行字拥有让她重获新生的魔力。但她明白，也相信。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第八号当铺的能力，因为他们也没有什么可被骗的了。
　　商作初将她的十年寿命取出，金色的光雾投入沈落手中的玻璃瓶，格外梦幻迷人。朱绮婷闭上双眼，陷入黑暗，再睁开时，发现自己躺在帐篷里，四下安静，已入了夜，躺在她身旁的柳老师沉沉睡着。
　　沈落将瓶子盖好，瞬间换上冷漠不屑的神情：“哼，没见识的女人，我漂亮迷人才不是用了巫术呢。”
　　商作初收起合同，淡淡一笑：“她性格便是如此，何必一般见识。再说了，你的魅力本就来自于你的黑暗。”
　　沈落贴到他身前，踮着脚尖望他的脸：“老板，你说句良心话，我是不是在进当铺以前，就已经很漂亮、很迷人了？”
　　商作初眼底一暗，低下头，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嗓音沉沉：“我若是你，就不会提起进当铺之前的事。”
　　沈落不惧不退，恶狠狠地瞪住他：“我偏要提！我又不是第八号当铺给你的赠品，从前的事，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回忆就怎么回忆，碍着您什么事？”
　　“你越来越任性了。”商作初冷冷转身，去拿朱绮婷的典当物。沈落在他身后，委屈巴巴地叫道：“你觉得我不乖，罚我就是了。每次只会说狠话凶我，把我撩拨起来了，就立刻扔在一旁冷着，有意思嘛。”
　　商作初一手撑在桌面，手指微微绷紧：“说话要讲道理，到底是我撩拨你，还是你总来撩拨我？”
　　沈落眸光一闪，笑盈盈地走上前，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冰凉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挠：“我哪有撩拨你，我只是在表达对你的喜欢呀。你说我撩拨你，是不是因为，你动心了？”
　　商作初反手扣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清隽的脸庞拧起一丝无奈：“阿落，你有生生世世的时间可以浪费，你要浪费在我身上也无所谓，但我不希望你有一天因为我而做出任性的事，所以我不会给你希望。”
　　“你是怕我得不到你，会恼羞成怒，会闯祸？还是怕我得到了你，会厌烦，然后背弃当铺？”沈落仰着头，眼中亮闪闪的，“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无法保证。我们认识快一百年了，但我依然无法预测下一秒会怎样。或许我明天就可以爱上别人。但这一刻，我爱你，我渴望你，我享受你的若即若离，也享受我的求而不得。我不用你给我希望，因为你就是欲望本身。”
　　商作初轻叹一声，松开手：“去把典当物收好。我真该庆幸，你站在黑暗这边。”

　　朱绮婷走出帐篷，生态公园的夜空比市区清澈，还能看到稀落的星子。有些帐篷里还传出窸窸窣窣的谈笑声，她屏声聆听，似乎还有压抑的喘息声，那种声音，她大概知道是什么，不禁涨红了脸——周围都是学生跟老师，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未免太大胆了。
　　草丛一阵骚动，高大的人影从树后走出，朱绮婷吓了一跳，借着月光看清那人的脸：“郑老师？”
　　郑老师挠了挠头：“那啥，我刚上厕所去了。朱老师怎么还没睡？”
　　“我，柳老师有点打鼾，我睡不着就出来看看夜色。”她半低着头，朴素的脸上透出隐约的红晕，柔和的嗓音如夜间穿过树丛的暖风，撩起新叶。郑老师略一失神：“朱，朱老师……我先回帐篷了，你早点睡。”
　　朱绮婷看到郑老师有些踉跄地钻进帐篷，她意识到了不同。以往男人看她，都像是看一个平面的人，一个同事，一个路人，可刚才郑老师的眼光，却是那样鲜明强烈的、男人注视女人的目光。她回到帐篷，低头看看熟睡的柳老师，面容姣好的她此刻显得毫无威胁，她突然明白了沈落的话，柳老师不过是个平凡的漂亮女人，而自己，已经拥有了无可撼动的魅力。
　　低沉的喘息声沿着空气传来，如发情野兽的低吼。那是郑老师的声音——郑老师在做那种事，在想着她做。朱绮婷胸中满溢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快乐，哪怕立刻死去也再无遗憾了。

　　陈波在找第八号当铺的名片。
　　他猜想自己被打的时候掉落了它，可回到那里却什么也找不到了。他担心卡片被风刮走，更担心是有人捡走了它，从而发现他的秘密，或是夺走本属于他的奇迹。直到秋游结束，他也没能找回名片，而王绍诚等人的凶恶目光又让他不敢再靠近沈落。他似乎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或许就是他的命，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从而让他彻底接受自己的命运。他依旧被打骂、被作弄、被排挤，方穗穗的善意仿佛刹那的焰火，熄灭了就没有再燃起，她有自己的朋友，有更耀眼的生活，他不该奢望些什么。
　　沈落好整以暇地期待事件的发展。原本安排给陈波的交易被朱老师截了胡，但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陈波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走进当铺的，而这之前的过程越曲折，他典当的东西就会越珍贵。
　　“穗穗，你觉不觉得陈波有点奇怪呀？”沈落趁排队买饭的时候，故意对方穗穗提到这件事。后者单纯地瞪着眼：“奇怪吗？陈波他一向很奇怪啊，你想说什么？”
　　“我是觉得呀，自从上次秋游回来，他就对你特别关注呢，总是偷偷看你。”沈落说道，华芸和杨珺菲也纷纷附和：“对呀对呀，我也发现了，他好喜欢偷看你哦。”
　　方穗穗皱起眉头：“是嘛？这又怎么样呢？我惹到他了？”
　　沈落贼兮兮地笑道：“穗穗这么好，怎么会惹到别人啊。我猜呀，是不是上次秋游你们一起坐，你对他释放了善意，所以陈波喜欢上你了呀？”
　　方穗穗吓得后退半步：“你别瞎说！他怎么会喜欢我呢。再说了，我上次只是出于班长的责任心，想让他合群一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这可不一定，”杨珺菲言之凿凿，“陈波那样的人很敏感的，大家都不喜欢他，就独独你对他好，他会错意也不奇怪。”
　　“那可怎么办？”方穗穗忧心忡忡，沈落歪着脑袋：“穗穗，你不喜欢陈波吗？”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呀！”方穗穗举起饭卡指着上面的贴纸，“我喜欢我爱豆这样的，长得帅，性格阳光，多才多艺……当然啦，最重要还是长得帅。”
　　“就是呀沈落，你拉郎也拉个靠谱的，谁要跟陈波传绯闻啊。”
　　“好啦好啦我开错玩笑了。既然穗穗你不喜欢他，就别再给人家错误的信号了哟。”
　　方穗穗这边刚点了头，第二天上学就发现课桌里不知道谁放了一颗糖。便宜的水果软糖，包装纸都皱巴巴的。她下意识回头，刚好看见陈波慌张地收回目光。她原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但经过好友的提醒，也觉得不大对劲，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尴尬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把糖塞进书包，打算回家扔掉。
　　但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可控，课桌里的小礼物从糖果变到零食，再变到华而不实的文具贴纸，最后她竟收到了一张颇为精美的立体贺卡，上面贴着两个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我想。
　　想什么？方穗穗不敢细思。她现在觉得陈波偷看她的表情都阴恻恻的让人害怕。如果换成别人，对她示好，就算她不喜欢，也总有些虚荣的甜蜜，可那是陈波呀，陈波那样的人，就是新闻常常报导的，会做出极端行为的人啊。
　　沈落在体育馆找到陈波，神情轻快地像个熟悉的朋友，也没有跟他提起当铺的事：“喂，最近跟你的方穗穗进展如何？”
　　陈波懵懵地摇头：“我不知道。她好像注意到我了，经常朝我这边看，偶尔还对我笑。”
　　“是嘛？那很好呀，说明她对你印象不错。”
　　“可，好像有别人的追她。我看到她课桌里每天都有小礼物……”
　　沈落拍拍他的肩膀：“别气馁，我说过了，方穗穗本就是个受欢迎的人。但她人很好，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你的，你们只是缺乏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知道她每天会走东海路回家，你可以试着去偶遇。”
　　“真的吗？她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
　　“怎么会呢，就算她发现了你的心思，身为女孩子，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谢谢你。还有第八号当铺……”
　　沈落打断他：“我知道你丢了名片，别担心，当铺永远都在，只要你想，我们随时欢迎。”

　　东海路，名字很繁华，但实际上是条颇为僻静的小路，两侧都是拆了一半的破民居，育英的学生有不少都可以从这条路回家，但他们大多会选择绕路，还能顺便去商店街逛一逛。方穗穗性急又胆大，每天走路从这边经过，一年多来风雨无阻。
　　陈波一放学就小跑着到路边小巷里守着了，他捏着脏兮兮的书包带，思考着该如何打开话题。要假装是偶遇，语气要自然，话题要有趣，方穗穗喜欢追星，可以跟她聊明星，可自己好像缺乏这方面的常识。她学习也很用功，不如问作业吧，对，假装自己忘记作业了。
　　想着，就听见方穗穗的声音由远及近，陈波心中一动，刚要出去，忽然一愣：她不是一个人放学的吗？现在是和谁说话呢？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但并不亲切的声音：“班长大人，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啊？”
　　是，是王绍诚？方穗穗怎么会和他走在一起？
　　“我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但这件事你不能说出去。”
　　“班长开口，我自然是赴汤蹈火！什么事您就吩咐吧。”
　　“你别贫了，”方穗穗似乎还被他给逗笑了，“是跟陈波有关啦。”
　　“陈波？那小子惹你了？”
　　“不是，不是惹我。我是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我。”
　　陈波胸口一紧：原来方穗穗已经察觉了，可她却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而且是告诉了他最讨厌的王绍诚。
　　“不会吧？陈波那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之前缠着沈落，现在居然还想骚扰你？说吧，你想我怎么帮你。”
　　“我，哎呀我觉得这样不好，还是算了吧。”
　　“别算了呀，你尽管说，不管让我做什么，我保证没人知道和你有关。”
　　方穗穗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好，那我说了。陈波他、他不是一直很怕你吗？我想拜托你去警告他，别再偷看我，也不要做奇奇怪怪的事，我真的很困扰。”
　　“被我喜欢，你这么困扰吗？”
　　方穗穗惊讶地看着从巷子中走出的少年：“陈波！你怎么在这儿？你跟踪我！”
　　高大的王绍诚上前两步：“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班长，我现在就帮你解决他。你要看不惯打架的，就先回家。保证明天他见到你连头都不敢抬。”
　　“陈波……”方穗穗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揪着书包带跑走了。
　　少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从内而外地感到了麻木，无论王绍诚多么用力地打他，甚至把他的左耳打出了血，他也无动于衷。王绍诚扯着陈波的衣领，厌恶地往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吐了口唾沫：“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别去骚扰方穗穗了。你最好退学算了，看见就恶心，呸！”
　　陈波趴在肮脏的地上，风卷起垃圾铺在他身上，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通红通红，就像一顶红色的轿子。
　　轿子？
　　他看见了，红色的轿子，从虚空中飞驰而至。
　　陈波被轿子扔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宅前，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他刚迈进一步，就置身于一个华丽但阴森的厅堂，他的同学沈落站在红木雕花书桌旁，穿着修身的绣金旗袍，比平素看见的模样更多了分魅惑。桌后坐着一个身穿民国风格长袍的男人，嘴角带着神秘的笑容：“终于见到你了陈同学，欢迎来到第八号当铺。”
　　沈落上前拉起他的手，温柔地让他坐下：“陈波，这位是我老板，你很快就可以变成一个受到大家喜爱的人了。”
　　陈波的伤口在踏入当铺的瞬间就已经不再流血，但他脸上仍是一片血污。他眼中的茫然渐渐被狠厉取代：“不，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别人喜欢我，我要他们怕我。”
　　商作初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从容一笑：“如你所愿。我可以给你强壮十倍的身体，包括敏捷和抗击打能力，你的身体素质会近似一名专业拳击手，除了特种兵这样的人群，大部分普通人都无法再伤害到你。那么，你要拿什么来换呢？”
　　陈波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一字一顿：“我典当我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