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1、引子

　　景阳路的艾里克小区里住着几个搞艺术的人。每晚八点整，这几户人的家里，总会准时传出各种乐器的声音。

　　乐音还是噪音？

　　暂时没人去评论，甚至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一种消遣，还是他们用来相互攀比的方式——好吧，我们姑且就先将晚上八点当做是一天中大家公认的，最适合练琴的时间吧。

　　百乐齐鸣中，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生再次造访这个小区。老王没有拦住他们。

　　老王是这个小区里的保安。他对这个男人的相貌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来的头几次，老王还以为“她”是一位标准的、有较高社会地位的女人：身材瘦长，过肩的长发被他梳的油光发亮，或许是为了显示身份的与众不同，每次走到小区门口，他都要象征性地把他那副闪着金光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一推，好引起老王的注意。

　　“别拦我，我可是个有身份的人！”——至少，老王觉得他周身散发着这样的气场。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就算打招呼了吧！他带来的那个女孩则长得普普通通。

　　“又来了又来了，这么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害臊！”老王颇为嫌弃地说。这样的场景他最近看多了，只见两人大步流星地走进A号楼，长头发就在那男人的背后不停地甩来甩去。

　　直到两人都上了电梯，老王才把目光收回来，继续悠哉悠哉地看他的电视。

　　“好一朵茉莉花啊，好一朵茉莉花！” 老王看着屏幕上的歌唱家，信口哼了起来，“满园花开——嘿，谁说我不能搞艺术了——看花的人儿，他将我骂——嘿，这该死的东西怎么又黑了，老张前天才修过！”

　　老王骂骂咧咧地对准电视机壳猛敲了几下，见还是不好，只得作罢，又拿起他最钟爱的收音机，煞有介事地走到保安室门口，一屁股坐到了外面的竹凳上。

　　“好一朵茉莉花啊，好一朵茉莉花——嘿嘿嘿，怎么又吵起来了！”他的目光飞快地锁定在了A号楼二零零三室的窗台上。“回回来，回回吵，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这么大……嘿，怎么就停了！”

　　窗户上的人影停止了剧烈的晃动。

　　这是个预兆，老王知道。他一个转身就闪进了屋里，免得与一会儿将要路过的人对上眼。

　　很快，那一男一女就从A号楼里走了出来，脸色跟前几天一样臭，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听到了吗，简！”男人念咒似的说。

　　“一清二楚。”那个叫简的女孩无奈道。

　　“五千万啊！她以为真的是泼水呐，说洒就洒！”男人又说。

　　“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简冷冷地回说。

　　“说得轻巧，”男人没好气地说，“当初不是你说爱的吗，既然爱，就该做出个样子来给我看看！”

　　经过大门时，这几句对话恰好落进了老王的耳朵里。他探出头，见两人已经走远，才又回到竹凳上，再次翘起他的二郎腿。

　　其实身为一个保安，他并不确定继续任由那两个人进入小区是否是对的，因为他们俩的到来，显然已经对业主们的生活环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由开始的小吵发展成了现在，都能从嘈杂的琴声中辨别出的大吵。

　　不过目前为止，物业那边倒还没接到过相关的投诉，这充分证明他们的行为还没过分到叫人无法容忍，所以，现在的他，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盘古开天地以来，哪家还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吵归吵，有问题就该解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门都还没过，胳膊肘就往外拐了！”老王由衷感叹道，对于刚刚发生的事，仿佛自己就是个亲眼见证者。“哎，养了这么大，该花的也花了，不就一份嫁妆钱嘛，有什么好省的。好好的一个姑娘，再这么耽搁下去……五千万呐！”老王嘀咕着，将手塞进脚趾缝里，忘情地挠了起来，“唔，舒服！唉，整天不是看人就是盯着这臭脚丫子，进棺材都不见得能看到这么多钱！”他又用力将脚往地上甩去，“不过那娘儿们也真够狠的，你说这做儿子的也不来露个面，人姑娘家都上门多少回了，要真对人家有意思，早该娶进门了，哪来的那么多破事儿。我看啊，就是玩玩儿的！”

　　杂乱的琴声还在继续，二零零三的窗帘却突然被拉上。

　　“知道累啦？现在图个安稳，明天来了还不是得吵。这种事情，小两口自己解决不就行了，跟着瞎参合啥呀，还让人家大男人成天拎着闺女往这跑，啧啧啧，脸都丢大发了！”

　　可从那个晚上起，那对“父女”就再没来过小区。

　　整件事，其实完全是老王误会了：那个叫简的女孩并不是男人的孩子，二零零三的女人不是他们未来的亲家，当然，更不会向他们要什么嫁妆。准确地说，这三个人之间，半点私人关系都没有。

　　只是那五千万——

　　“哎！”女人倚在床头愁眉不展。只有床头灯是开着的，由于窗帘很厚，拉得很严实，没有足够的光源，从外面看进来就是一片漆黑。“渴聆啊渴聆，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女人口中所说的渴聆，不过是就读于当地某大学的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生——当然，如果你说她是幼稚园里最成熟的孩子，那一点也不为过，你要认为她是高校里最幼稚的学生，似乎也合情合理。但是你要知道，只有那些不认识她，或者完全不了解她的人才会这么描述：

　　“奶黄色的尼龙衫罩着她身体的五分之二，黑色的牛仔裤和三十五码的运动鞋占据了她余下的大半部分。宏光上看，她的个子不高，但也算不上太矮；从微光的角度说，一米四的人必须仰视她，一米七五的则可以稍微俯视。”

　　“渴聆很喜欢出其不意，并且到目前为止，她的每个蓦然回首几乎都能引起一声惊叫——不不不，她绝对不拥有林妹妹般的娇容！只是，当她那条乌黑亮丽的马尾辫猛地贴到别人的脸上时，瞬间的触感，真能叫人痛到龇牙咧嘴！”

　　不过，就算天底下最幼稚的孩子，也绝对拥有着别人鲜为人知的秘密。而我现在要告诉你的这件事，我保证，从头到尾，渴聆都是一步步偷偷进行的，偷偷得就连她的爸妈都一无所知——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因为渴聆实在无法想象，万一某一天，爸妈无意间知道了这档事儿，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迎面劈来的怒吼？间歇性的狂轰滥炸？这是必然的。

　　所以，她只能偷偷地，偷偷地……

　　“六号了！渴聆，六号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最近作业太多，还有一大堆排练。噢，妈妈咪啊，眉姐，你知道的，我时间上有点——”

　　“别跟我说时间，杰克可跟我说了，你昨天还去了普罗旺斯街，买什么......海报？”

　　“那可是限量版的，老板说了，要是我再迟点去可就没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着成熟一点，平时装疯卖傻的我就不说你了，还学什么林黛玉——你说你学她干嘛呀，没事瞎抽抽。我可警告你啊，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拿那条手帕，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可不能这么做，要是被我爸妈知道，我们这辈子的缘分可就尽了！噢，妈妈咪呀，眉姐，你也不想这种情况发生吧！”

　　“行，我也不威胁你，但你要保证让我看到你的决心——记得自己当初说过什么吧？”

　　“在公司好好学习，争取成为一名优秀的曲作者！”

　　“还有呢？”

　　“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人生目标！”

　　“所以我们约定过——”

　　“我会配合你的要求，但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

　　“万一他们知道了——”

　　“我就会被取消生活费，退学，还会被限制人生自由！”

　　“为什么？”

　　“爸妈说，不想成为人民教师的艺术生不是好青年！”

　　“还有吗？”

　　“爸妈说，身为学生，我们必须无条件服从学校的安排，这有利于我们的健康成长，做与学校安排无关的事，就是在违背成长规律。”

　　“那你为什么还到这儿来？”

　　“因为我知道，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对我来说，能创作出更多更好听的旋律，才是我的毕生所求！”

　　“可是，如果你不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我错了，眉姐，我真的错了！明天，不，后天，我保证，后天我一定交来！你就原谅我这次好吗？噢，妈妈咪啊！”

　　这渴聆最喜欢的感叹词，高兴时感叹一下，不高兴时也要感叹一下。

　　叶渴聆，二十一岁，M音乐学院大二学生，辛达唱片公司试用曲作者。

　　眉姐，四十八岁，艾里克小区A座二零零三室业主,辛达唱片公司金牌制作人，曾被誉为唱片销量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