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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狭路相逢勇者胜 ...

  •   这是渴聆所谓的“后天”,也就是她向眉姐保证上交作品的那一天。习奏会刚结束,她便马不停蹄地朝公司冲去。

      “我......拉完就赶过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说,又从包里掏出几张皱得不行的纸递到眉姐面前。“这,这是......”

      眉姐立马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可难耐的沉默后。

      “叶渴聆,告诉我,这是什么?”眉姐质问道,狠狠地将那叠糟菜甩到渴聆面前,“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触景生情嘛。”渴聆小声地说,心虚地朝那几张皱巴巴的纸,以及上面一些歪七扭八的音符看去。

      “什么叫触景生情?你失恋了吗?还是林黛玉看多了?”眉姐气势汹汹的说,已不愿再多看那几张勉强还能被称为“乐谱”的纸一眼。“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活力,活力你懂吗?”

      渴聆没有理由说不,只能点头如捣蒜。

      “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一遍又一遍,为什么我看到的还是颓废、无奈还有失落?”

      “因为——”渴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原因说出口。

      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显然已经不是那位和蔼可亲的眉姐了,只是她的领导,一个精明能干,也无法容忍属下一而再再而三犯错的领导。

      “告诉我,你让我怎么从这种节奏和旋律走向中感受到歌曲的正能量?”眉姐依旧不依不饶地说。

      但渴聆知道,这不仅是对她的要求,也是眉姐对自己的要求。凡是尽善尽美,容不得半点差错。这是那段失败的婚姻给她留下的后遗症:留洋,结婚,离婚,归国,而眉姐的儿子现在还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与母亲天各一方。

      “......渴聆,你在听吗?”

      不知何时,她竟出了神。“当然!”渴聆撒谎道。

      “那麻烦你给我点反应!”眉姐严肃地说。

      这可怜的女人,只因流落异乡,孤身漂泊,便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动了心,又因那翻与她同命相连的自白动了情,若干次牵手后,他捧起了她的手,为她戴上了那枚象征着至死不渝的戒指,可也是十年后的同一天,那个男人再次捧起了女人的手,可这个女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她。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至少,发行部的陈助理只告诉了她这么多,至于眉姐回来后是怎么进入这家公司的,以及她还有没有与前夫联系,她全都一无所知。

      “原来,我对她的了解不过如此。”不比别人少一些,但也绝不会比别人多。

      可是,她是它的眉姐啊,就像她说过的,她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可又有哪个女儿会对自己的母亲知道得那么少?

      “......叶渴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眉姐再次放大了嗓门。

      好吧,这里,到这里就好,否则,渴聆不知道会不会连着这几天来所受的压力,让自己的心变得更重。

      “我知道,眉姐。”她再次撒谎了。

      “渴聆,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很有才华的孩子。光凭你对旋律的敏感度,以及对不同曲风的把控能力,就足以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这句话,从他们认识起,眉姐已经说了不下数十次,“所以,告诉我,你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麻烦?这是理所当然。但渴聆知道,眉姐所谓的“麻烦”,并不包括她创作方面遇到的困难。自从那次比赛,她输给简,却又被眉姐从茫茫人海中找出后,她就向众人宣布了对她能力的肯定。如此自负的人,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觉得是她技巧方面出了问题,从而也证明了自己的眼光出了错呢?

      好在这次,渴聆也没叫眉姐怀疑自己的眼光。确实,是她的私人问题造成了这一连串的失误,渴聆承认,若不是心情如此糟糕,她也不会让笔下流出的旋律如此沉重。

      “我——”

      或许眉姐会听她解释的,既然她都这么问了。渴聆突然觉得。就像她愿意包容她私底下所有的错一样,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那种与身俱来的天性,应该能让她散发出最大的母爱来理解与宽容。

      但马上,便由远而近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用看,渴聆也知道来者是谁。多少次了,那家伙几乎占尽了她所有的好时机。

      “方便聊一下吗?”半磨砂的玻璃门边,只见乔伊单手靠着,并以一种盛气凌人的表情,轻蔑地看着他们。

      “当然!”眉姐说,乔伊便不可一世地走了进来。“不知乔大制作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就是关于‘那件事’,有些细节我想跟你讨论一下!”乔伊说,眼睛幽魂似的从渴聆脸上扫过。

      “既然如此,”眉姐说,语气中并不带有丝毫的感情,“渴聆,你先出去一下。”

      下这声逐客令时,渴聆知道眉姐并没有看向她,当然,她也感觉到了这场即将进行的谈话的严重性,因为她发现,当乔伊提起“那件事”的时候,眉姐的脸就已经沉了下来。

      渴聆退出了门外,并按眉姐要求的,将门紧紧关上。其实,就算她不这么说,渴聆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也得被那紧张到窒息的气氛牢牢地阻隔在外:这不算宽敞的空间里,两位大佬冷眼相视又默不作声,若再配上一曲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俨然就是一幕完美的谍战镜头。

      可是,来这里这么久了,渴聆竟也是头一回发觉,这扇仿佛将同一片空间隔成了两个世界的玻璃门,竟有如此强大的隔音效果——究竟是公司的统一安排,还是眉姐的个人意愿?竟谨慎至此,叫人离开了,便很难再进来。

      终究,还是她了解得不够透彻。靠在走廊的墙上,由外到内,渴聆突然觉得身体麻麻的,凉凉的。

      办公室里,乔伊始终背对着她,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渴聆仿佛都能穿过他的后脑勺,看到他那双渴望将人掠夺的眼神。

      而眉姐,渴聆同样只能根据她的动作来判断,因为渴聆发觉,纵使与她面对着,眉姐似乎也会刻意不与她目光交汇,就像她想到的,离开后,就是外人。

      ——外人?若是一年多以前,她这么想完全没问题。可如今,渴聆不明白她怎么还能容忍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若只是外人,她没必要对她掏心掏肺。若只是外人,她没必要对她倾尽几乎所有的感情。若只是外人,她就不会觉得在这个半生不熟的城市里,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妈!

      若只是外人......至少以上这些事,她不会去做。毕竟,她也是个有心的人,感受得到灵魂的吸引,与情感的贴近。

      约摸半个小时后,门终于再次被打开,仿佛停滞了许久的空气再度流动起来,渴聆也再一次感受到了贯穿内外的阵阵和风。

      可与之相对的,乔伊的心情似乎就没他来时那般惬意了。只见他眉头紧锁地穿过渴聆身旁,就好像她是个透明人,所到之处都能听到他的鞋跟与地面猛烈撞击着,发出一连串不规律的响声。

      “妈妈咪啊,太没风度了吧。”渴聆难以置信地说,被当成透明人的滋味,对她而言很不好受。

      但眉姐却是一脸的平静——不,更准确地说,从她微微上调的眉毛可以看出,她当下的心情还不错。

      看来这场交锋的结果,眉姐胜!

      “刚才在聊什么呢?”渴聆随心一问,也不知自己的这句话,在眉姐心情不错的当下,是否会被当做越轨。

      可是。“公司的事,听了也对你没好处!”眉姐依旧公事公办地说。

      好吧,她早该想到了,这就是眉姐的脾气,在工作方面容不得人情。

      “不,我只是觉得,到现在了,他好像还是对我有很大的意见。”渴聆连忙为自己打圆场。

      “你说他,那你自己呢?”眉姐反问。

      确实,就像眉姐说的,虽然乔伊很明显地向她表明了排斥的态度,但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一起工作了这么久,可那次比赛时,他对她作品的犀利评价,还依旧留在她的脑海中,挥不去,抹不掉,久而久之,也形成了顽固的偏见。

      “对他而言,我还只是个孩子不是?够不成任何威胁。”渴聆说。

      “战场上可没有大人孩子之分,不在同一阵线的就是敌人!”眉姐说着,将十指交叉着放到腰间,“更何况,对他而言,只有简才是他的孩子,就像你是我的一样。”

      怎么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渴聆愣了愣,不都是些题外话吗?大家敷衍一下即可,何必说的那么认真?但很快,她就再次接收到了来自于那段感情的绵延。

      “的确,乔伊有时候说话是刻薄了一点,可那并不是恶意,只是他的行事风格。”就像她方才那样。眉姐说,语气早已不似半个小时前那般僵硬,“但我也向你保证,在他那里,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委屈的,所以,你不用为难,也不要觉得害怕,如果你——”

      “对不起!”

      明明是两句不相干的话,渴聆也不知为何会让它脱口而出。只是当下,她觉得有股暖流汇入了她本就澎湃的血液当中,两股热流此消彼长,相互推拨着,不一会儿,就把她的心冲上了岸,搁浅在眉姐面前。

      “对不起!”渴聆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却比刚才沙哑了些。

      “你——”眉姐不解地看着她。

      “他的生日快到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

      好吧,不用说了,她了解了。

      自从去年渴聆哭着向她讲述了自己悲伤的罗曼史后,眉姐就知道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林凡。二十二年前,他妈妈创造了他,十三年后又让他出现在了这个叫渴聆的女生面前。

      可是,她怎么就没想到。

      “显然,不管我说了多少,你若自己不能开窍,都无济于事。”眉姐叹了口气说。

      原以为那只是早恋结出的恶果,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在过家家,可谁想,它竟成为了渴聆心里久久未能愈合的伤。

      “我尝试过——”可想而知,没有成功。

      “可是你要知道,与以往不同,现在的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既然是成年人,你就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能再任由那些情感,随便左右你的生活。”

      “可是,万一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呢?”

      一辈子到底有多长,渴聆没想过。只是她怕万一......万一......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就是个认死扣的女人,不论是对待生活,还是情感,一旦认定,改变太难。

      有一会儿,办公室里一片沉静。渴聆只是任凭自己的目光锁定在公司门前的一排香樟树上。

      她忘了听谁说过,公司的大楼原本想模仿洛克菲勒中心的退台式设计,却因已故董事长的一个梦,临时变成了巴西利亚司法宫的样子,最后,只有这排香樟周围的护栏,保留了绝妙的装饰派风格。

      这原本只是公司内部的一个笑谈,渴聆也从未太把它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来,人生何尝不是这样?一念之差,有时便是一世的蹉跎。

      “这样吧,”半晌,眉姐终于拾起了刚才的话题。她说,又顿了顿,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渴聆却仿佛听到了这其中无数次的叹息,“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些纸你先拿回去,我再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她说着,拿起桌上那几张只配被称作“纸”的乐谱递给渴聆,“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

      于公,渴聆明白,作为一个专业人士,她确实不该再犯这种低级错误。可是于私,眉姐的话不也意味着宣判了她这段感情的死刑?可那个男人都还没亲口对她说过,她也还不想承认。哪怕就这样耽搁着,这样维护着,这零星的希望。

      渴聆并未作答。她知道,眉姐只会把这当成是她的失落。她点点头便往门口走去。

      “眼睛往哪里看,你的路就往哪里走,这些全都取决于你自己!”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渴聆正要迈出大门,就听到眉姐满含深意地说,“还有,我想你或许会想跟珊妮聊聊,她现在在录音棚,不过一个小时以后,她还有个通告。”

      虽然没有带上疑问的语气,但渴聆知道,她还是有选择的权利的。可路过A1的录音棚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还是放慢了脚步,任由粗狂而豪放的旋律,偷偷从门缝里溜出,钻进了她的耳膜。

      这是由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第五号》改编的歌曲伴奏,虽然中间加了不少华彩乐段,但渴聆一听便能认出。

      她走近,又将门打开了些许,隔着厚厚的玻璃,只见珊妮正带着耳机,认真地聆听着自己方才录下的作品。

      这可爱的姑娘,看着她充满活力与阳光般的笑脸,渴聆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罪恶:眉姐生气是对的,她明知道自己所有的曲子都是为珊妮而作,却因为自己的私念,一步步将这个率真的女孩往苦情路上推去。

      如此自私,叫她情何以堪?

      只愿安好,不便打扰。至少当前。想着,渴聆轻轻将门合上。

      只是还没走几步,她就听到珊妮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渴聆!”

      眉姐说过,正因为有着相仿的年龄,相仿的性格,相仿的阅历,才注定了他们能够成为最合拍的搭档,一个写,一个唱。可眼下,听着珊妮率真的声音,她怎么觉得自己比她老了许多。

      “嗨!”就连招呼也如此具有沧桑感。

      “来了怎么也不叫我?”珊妮的语调就仿佛琴键上的托卡塔。

      “我以为你在录音。”渴聆说。

      “刚才的确是,不过我的工作效率显然超乎了他们的想象!”珊妮爽朗地说。这未经世事打磨的姑娘,就是拥有这种特殊能力,一开口,便能叫所有的阴霾都度上一层太阳的光辉。“对了,今天没课吗?”

      “刚结束了一场习奏会就过来了。”渴聆说,眼下,她明显感到心情比刚才好了一些。

      “天呐,习奏会评审会什么的最恐怖了,一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珊妮说着,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我只适合存在于专辑里,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这孩子!渴聆很想糗她一句。但扪心自问,今天早上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人在琴房里练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可一当着众人的面,她还是把一首激情洋溢的《新疆之春》拉成了《思乡曲》的风格。

      “对了,听眉姐说,你一会儿还有通告?”渴聆问。

      “可不是?M电视台的一个采访!”珊妮泄气地说。渴聆早就习惯了,只要一提到她的行程,这姑娘就会马上条件反射,“就像你知道的,香港那边的投资商快来了,他们就死命压榨我的时间,都恨不得把我一个人当十个人用!”

      “哪有这么夸张?”渴聆笑道。

      “除了刷牙洗脸睡觉还有那啥,你说我哪件事情不是被他们打包后,真空压缩着安排的?”

      “可我们——”渴聆原本想说,他们现在不还在愉快地聊着天?就听录音棚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珊妮,你在哪里?”听着是句询问,但外面的两个人都清楚,这是个不容迟疑的命令。

      “看到了吧?资本家的嘴脸!”珊妮掩着嘴巴说,跟着就喊了一句:“来了!渴聆,真的很抱歉,只要能有一点时间,哪怕一点点,我都和你说说话,可是你看——”

      门缝中再次传出那个男人催促的声音。

      这回珊妮是没法在拖了,渴聆知道,凭录音师那双精明的耳朵,她就无处可逃。只听珊妮快速说了声“回见!”,偌大的走廊里又只剩下渴聆一个人。

      闲人。

      真好啊,这么忙。刚才当着珊妮的面,渴聆没敢说出这句。但没敢说,不代表她就不这么想。她嫉妒珊妮的忙碌,羡慕得发狂!至少当下,忙碌正是她需要的,可以没时间想那么多,一门心思寄情于工作,工作也会在一定时间范围内,给予她对等的报酬。

      而不像那段无疾,也尚未终了的感情。用尽全力,却从未给过她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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