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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连托卡(故事里的事)3 ...

  •   当大地渐渐回暖,逐渐有春的消息的时候,医院也最后一次给连托卡下了病危通知书。那是在唯一坚持了四个星期之后的一个早上,医生依照唯一最后的心愿,把她转入了普通病房。

      一家人,包括玛卡,静静地守护在唯一身边。连维特进门后也停止了哭喊,因为爸爸早就告诉过他,在病房内一定要保持安静,要是打扰到妈妈休息,妈妈就不会好了。

      常态下的唯一跟连托卡最初见到的一样,没有了过多粉饰,她的脸蛋依旧清新脱俗。沉睡中的她,宛若童话里的睡美人,弯曲的睫毛就像精灵的一对翅膀,甜美的表情中还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她是那么年轻。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那么多美丽等着她绽放,那么多母爱等着她表达。她想陪着连维特成长,给他做工作餐,想看看他未来的新娘长什么样。她还想在连托卡回家的时候给他拥抱,还想坐在舞台的最右侧,看着他一直到老……可是今生来不及了,连托卡小心地握着唯一苍白的手,祈祷来生,他还有资格陪她实现这些愿望。

      连托卡感觉自己的手中有了一些动静。玛卡喊了一声“唯一”,连维特也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唯一淡淡地笑了笑,显得非常虚弱。

      “感觉怎么样?”连托卡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唯一就会被他口中的气息吹散。

      唯一笑了笑,薄薄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两片白纸,嵌在黯淡的皮肤上。“我想跟你说说话。”她说,声音微弱得让人心疼。连托卡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玛卡带着连维特走了出去。连维特一步三回头,似乎一没看在眼里,她的母亲就会消失不见。

      “你去休息会儿,养足精神了再来陪妈妈,好吗?”唯一说。这句话好像定心丸一样,连维特头也不回就蹦了出去,好像自己越早休息,就能越快见到妈妈。

      连托卡苦笑着摇摇头。他没听到小维特说的第一句话,没看到他第一次翻身,没见过他第一次走路,也没看着他第一次背起书包走进校园。所有这些时间,他都用来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中了。他错过的太多太多,而今,他自然也不会想到,儿子竟还那么天真。

      凝结的空气里,两人面面相觑,连托卡能从唯一的眼中看到颓废的自己:原来放下了指挥棒,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什么也不会。

      “我的时间不多了。”唯一替连托卡说出了最艰难的话。

      连托卡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可以只为聊天而聊天了。每次连托卡回家,不是逗逗连维特,就是抱着厚厚的乐谱研究。他有信心唯一一定会理解他,支持他。可就是这样的信心,也把他与唯一相互倾诉的时间都给抹煞了。

      他就是这样任性地持有着唯一对他的爱。

      “记得我们认识的那天吗?噢,不,是你认识我的那天。”唯一缓缓地说,微微地喘着气。

      “当然。”连托卡说。他怎么可能忘!这个清新淡雅的女孩,这个有故事的女孩。她比他多付出了三年的感情,这辈子,却从未被他善待。

      或许从相识的第一秒,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我记得那天也是这样,天灰灰的,蒙蒙的,让人打不起精神。”唯一说,极度的虚弱让她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悠远的味道,就连她的眼神似乎也飘回了好远的过去。“那天我好傻,还对你说了实话,记得吗?我为什么接近你。”她娇羞一笑,瞬间回到了十年前,深棕色的瞳孔中依旧是那抹昏暗,那组和弦,那杯苦涩。

      “你说过,你想知道,为什么男人可以不惜放弃家庭,不舍追求。”连托卡沉重地说。唯一说对了,她找对人了,最终,他的确为了自己,牺牲了他的父母,他的家庭。纵然那时,他只当那是一句玩笑话。“你,”他顿了顿,目光在躲闪,“找到答案了?”

      唯一点点头。连托卡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了你的目标,你的人生,也为了你的幸福。”她说,悄悄地咳了一声。

      “我很自私吧,总是在为自己。”连托卡长叹一声说。

      “可我爱的就是你的自私。”唯一缓慢地说着,脸上突然出现些许嫩红的鲜亮。“每次看到你的努力,我都会眼睛一亮。我喜欢你的拼劲,喜欢听到你尽心尽力演奏的音乐,我喜欢看到玛卡老师欣慰的样子,也喜欢你演出成功后满足的表情,我知道,你需要那种人生,因为那是你的幸福,也是我的!”她说,带着微弱的喜悦合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在沉思。

      连托卡沉痛地将脸埋进衣襟,埋得很深很深,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倾泻而下。唯一显得很平静,她的睫毛就这样紧紧地合在了一起……蓦地,又慢慢分开了。“我想,爸爸当初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吧,才会那样去追求。”

      “他是爱你的。”连托卡心里猛地一宽,尴尬地抬起头说。那一瞬间,他还以为——他慌忙擦掉泪水,决不能让它模糊了他的视线。从这一刻起,他要争分夺秒地感受这上天赐予的额外的恩惠。

      “我知道,我早就不怨他了。跟你结婚以后,我想我多少也能理解他了。”唯一说,眼看着眼睛又要闭上,又将它强撑了起来。“大家都说我跟妈妈很像,谁知道呢?说不定当时她就是跟我一样,出于同样的原因爱上爸爸的。”

      听到唯一亲口说出这句话,连托卡相信她的爸爸就算在天上,也一定很开心。“可你爸爸的后半生几乎是在后悔中度过的,难道你也希望我这样吗?为什么你这么残忍,什么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唯一似乎是在用全身最后的力气说这句话。

      连托卡震住了。玛卡没告诉过他这件事——还是连他都不知道?他知道唯一从不希望被自己所爱的人担心。

      “有件事,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当然,也包括爸爸。”唯一轻声说道,眼角不觉泛起一丝泪光。“妈妈死的那一天,我曾问过她同样的话。我说‘爸爸这样对你,这样对我们,你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好。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恨他吗?’她说,”唯一顿了顿,清了清哽咽的嗓子,“‘就是因为爱他,所以我不恨他!’

      “我当时真的很泄气,这算什么破理由!后来,妈妈又说,‘爱情从不会阻止他的另一半去完成天命,如果阻止了,那一定不是真正的爱情!’,所以妈妈放手,任由爸爸去完成他的天命。而她,每天也在努力地完成自己的天命,照顾好这个家。”唯一说着,把头抬得高了点,直直望向连托卡的眼睛。“那句话,就算当时我不能理解,事到如今,我也该明白了,现在的我,只是做了妈妈曾经做过的事,尽力完成我的天命而已。”

      “你是完成了你的天命,那我的呢,我的天命怎么办!”连托卡终于忍不住打断她。此时的他,已经泪流满面。

      “你不仅有我,还有你的音乐,它才是你的天命!”唯一提高了一些音量说,激动得又喘起粗气来。她试图让自己马上镇静下来,但极力衰竭的身体机能,让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到。

      “我爱你。我不能看着你像现在这样,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生命将至的人身上,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你此刻本来应该在舞台上实现你的追求,把你的音乐分享给大家。可是我却锁住了你,用我的身体,我的病,把你紧紧绑在了我一个人身边,我太自私了!”

      看着唯一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连托卡非常心疼。他是那么希望一直都能听到她的声音,触碰到她温柔的目光——至少这辈子。可她讲完话,那张苍白如洗的脸,她的唇,又是那么赤裸裸地倒数着她的生命。

      “你说的是,这点我们很像,我们的确都是这么自私地爱着我们的所爱。”连托卡说着,双手无力地掩上他悔恨万千的脸。“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走了,维特该怎么办,你觉得他接受得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吗?他还那么小,那么需要妈妈!”指缝里传出他软弱无力的声音,不似他的年龄,倒像一位古稀之年的老者发出的,“还有,我呢?你这么不顾一切地爱我,爱得我都习惯了。可你现在又要一走了之,没有你的爱,这么陌生的世界,你要我怎么呆下去?”

      双手沉重地落下。现在的连托卡,只能打起一分精神是一分,想着眼前是不知何时将要离去的妻子,门外还有需要他照顾的孩子,他只能强撑着,成为自己的支柱。

      “把那个给我。”唯一愈发空灵的声音再度响起,听起来是那样圣洁,出淤泥而不染。她微微地抬起手来,指向前方储物柜上,那颗只属于她的“幸运星”。

      连托卡转身替她取来,苦笑着,此刻的她,竟还是如此天真浪漫地相信着这颗星星,好像它真的为她带来了多大好运似的。

      看着唯一温柔地抚摸它,又吃力地将它侧边的拉链打开,连托卡吃了一惊:从洁白的棉絮里露出了一根细长的绳子,唯一只是轻轻一拉,夹带着飞舞的棉絮,一个绣花的荷包就柔顺地从“幸运星”里滑了出来,轻盈地落到唯一的枕边。

      依照她的眼神,连托卡疑惑地将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了几张保存完好的电话缴费凭证。

      他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是不会停止爱你的,无论在哪里。”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不确定你想不想看到它。”

      九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时的连托卡确实无法让人摸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荷包是我绣的,把它带在身边吧。我们永远与你同在。”唯一看着她精心缝制的产物说。上面精致的一针一线都体现着她骨子里流淌的血液,那是二十几年来,异国他乡的生活所无法改变的。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连托卡无力地问。她的每个秘密对他来说都是一次震惊。连托卡不禁怀疑,这个与他日夜相守,相互扶持的妻子,他究竟了解她多少。

      “没有了。”唯一说完,身子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连托卡急忙坐到她身边,紧握住她的手。“我想看看维特。”唯一说,仿佛在宣布她的遗愿。

      连托卡将维特带入病房,小维特满脸欣喜。他已经按照母亲说的,躺在玛卡爷爷的怀里,好好睡了一觉,现在该轮到母亲实现她的诺言,让他陪在身边了。

      “维特。”唯一轻声喊道,连托卡帮她把手放到小维特的脸上,“要听爸爸的话,爱他,理解他,照顾他。”

      维特看看爸爸,又看看玛卡爷爷,茫然地点了点头。

      “玛卡老师,谢谢你。维特就拜托你了。”唯一的这一声“谢”包含了太多,从出生,到连托卡,再到死亡,她无时不刻都要感谢他。

      玛卡看着唯一,两行泪水顺着深深的沟壑流淌而下。

      “托卡,”她最后一次呼唤她的丈夫,“你说的对,维特还这么小,不能没有妈妈。把我留在心里就好,找个对自己好,对维特好的。”

      连维特一惊,急忙凑上前,将他的小脸贴近妈妈。“妈妈,你要去哪里?”他着急地说,小手紧紧抓住妈妈的被子。

      “妈妈就在这,哪也不去。”唯一几乎是呵着气讲出这句话的,白白的薄雾瞬间就消失在空气中。“好孩子,答应妈妈。在这里陪妈妈十分钟,就十分钟,然后跟玛卡爷爷回去,好吗?妈妈累了,想睡觉了。”

      连维特固执地盯着妈妈的脸。这与她先前说的不太一样。他轻轻抚摸着妈妈的虚弱与憔悴,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唯一笑着,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一缕阳光洒进窗台,朦胧中,连托卡好像看到一位天使,顶着耀眼的光环飘然而至。

      “他来接他的同伴了。”连托卡木然自语。

      不一会儿,心电仪就传来骇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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