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26、千钧一发

　　一上午，肾上腺激素分泌旺盛。

　　实际上，渴聆已经不止一次把Q群上闪烁的消息当成是特洛伊的来电了。但她还是守住了矜持，没有主动联系，只是穿好了三十六码的高跟，在手机旁干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特洛伊的电话真的打来，渴聆才忍着痛，从发青的脚上拔下高跟，换上一双轻便的鞋，一溜烟消失在了宿舍。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离普罗旺斯街很近的一家餐馆。

　　的士经过街头的时候，渴聆还从窗户里看到了一张色彩浓重的巨型肌肉男海报。毫无疑问，这是最醒目，也是最具号召力的宣传，对于任何喜爱八块腹肌和马甲线的男女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但一想到不久的将来，特洛伊的身材或许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渴聆的胃口就忍不住逐级递减。

　　车子驶过一条荒凉的马路，没过多久，就平稳停在了目的地。没有了夜色的遮掩，车费整整比上次少了三分之一。渴聆满意地把方才的路线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似乎在为将来有可能发生的，关于的士的投诉取证。餐馆里，眉姐却已经点好菜，恭候多时了。

　　对于渴聆的加入，她似乎没有半点惊讶，只是淡定地将新拿来的碗筷放到渴聆面前，帮她沏上茶，然后继续优雅地等待食物上桌。

　　“我出门前给眉姐打过电话了。”特洛伊说。

　　他的话无情浇熄了渴聆的一厢情愿。原来，这不是心有灵犀，也不是她以为的，和眉姐多年相处培养出的默契。

　　渴聆好一阵尴尬，但意犹未尽的开场，马上就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特洛伊不是说，让她自己问的吗？

　　渴聆谨慎地向前倾了倾身，试探性的目光不安分地在眉姐的脸上扫来扫去——如果事情真有那么特殊，相信眉姐一定会明白这一举动的用意。渴聆寻思着。果不其然，很快，眉姐就“噢”了一声，渴聆也顺理成章摆出一副倾听者的姿势，可须臾，眉姐又把头别了过去，并将注意力放在了旁边座位上的一个小袋子里。

　　“眉姐！”渴聆催促。但紧接着，她就将满腹的疑虑，以卫星发射的速度送进了外太空。

　　“就知道瞒不过你，特洛伊都跟你说了是吗？”眉姐不紧不慢地说，一边将精美的礼品盒拿上桌面，“普罗旺斯开了一家叫‘红楼小筑’的店。我前几天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个，觉得不错就买了。”

　　又是普罗旺斯？这一下健身馆一下小筑的，想来是要把老街整装翻新的节奏啊！

　　可眼下，渴聆才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目光只是直勾勾地被典雅的盒子吸引着，顷刻间，就把外观上水榭楼阁的图案收入眼底，其中，一个安有“有凤来仪”匾额的四角凉亭，她尤其钟爱。

　　“妈妈咪啊！”盒子一打开，渴聆的惊呼立即引来一众热议，就连隔壁桌的小女孩也朝这看了一眼，随即露出渴望的表情。

　　金陵十二钗的Q版蜡像，精湛的做工叫人叹为观止。

　　“这是典藏版，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特洛伊这孩子这么守不住嘴。”眉姐佯嗔，看特洛伊的目光依旧温柔慈爱。

　　“冤枉啊，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亲昵的态度，连对长辈的敬语都省略得那么自然。说着，特洛伊又朝渴聆努了努嘴，“不信你问她！”
　　渴聆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你刚才干嘛那样看我？”眉姐不解地说，又顺便朝特洛伊抛去个抱歉的眼神。

　　渴聆心里一紧，仿佛被胶带封死的双唇愈加难以张合。

　　不过这种情况你让她怎么说？亲眼见证了眉姐的态度，看着她一下子被特洛伊征服，对他温柔，对他亲切，她哪还敢理直气壮地质问眉姐，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要知道一个不小心，她随时都有可能被贴上“小气”、“小心眼”、“小肚鸡肠”这些眉姐极为反感的标签。

　　妈妈咪啊，多希望从没走过这一遭！

　　可眉姐仍旧不知情地审视着，用一股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强大的气场笼罩着渴聆，逼她招供。

　　“她是想问那天游荫路上的事！”

　　不知哪冒出来的声音，伴随着美食陆陆续续的上桌，强大的气场瞬间被瓦解。渴聆惊讶地看向特洛伊，他已经停下话头，正漫不经心地夹起第一口菜往嘴里塞。

　　“你说那件事啊！”眉姐领悟，渴聆也跟着表示赞同。

　　可说实话，对于他们所说的那条叫“游荫”的路，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听过关于那条路的任何信息，更别说“那件事”了。

　　但眉姐的眼神显然深邃了许多，充满回忆的表情，仿佛时间的黑洞，将她拉回了“那件事”发生的那一刻。

　　“是啊，如果不是特洛伊，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不在？你要去哪里？”渴聆说，可随即，她就想起了老一辈人说起这两个字时，所代表的含义。“你是说——”

　　“差点就被车撞了，是特洛伊救了我一命！”眉姐说，声音像灵魂一般轻薄。

　　渴聆的脑子空白了几秒钟。

　　然后，照着眉姐的描述，她觉得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假期的第二天，眉姐本想去普罗旺斯散散心，经过红楼小筑的时候，她看店里的十二钗蜡像确实精致，就给渴聆买了一套。可走在游荫路上的时候——据特洛伊描述，那条路很宽，却没有一条斑马线。眉姐一时疏忽，把礼物掉到了地上，她正准备捡起，就有辆货车直面朝她冲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幸好特洛伊及时出现，拉住了眉姐，才把她从死亡边缘拖了回来。

　　“我当时真的吓坏了，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眉姐说，手还紧紧地捂着心脏，“要不是他拉我一把——对了，你那天穿的好像就是这件！”

　　渴聆这才发现，特洛伊看似崭新的运动衫上，还有一处被撕扯过的痕迹。

　　“他拉开我的时候，衣服还被车皮勾住了，还好他机警，及时把衣服扯下来了！”

　　眉姐抑扬顿挫，特洛伊却像孩子一样，羞得低下了头。

　　“你们受伤了没有？”渴聆说着，就要去抓两个人的手。

　　“只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眉姐说。特洛伊把手缩了回去，她还好好地让渴聆握着。

　　“那司机呢？他为什么要撞你？”

　　“疲劳驾驶。为了孩子上学，多拉了点生意，所以没顾上休息。”眉姐说。

　　“我倒不介意让肇事者再赔点精神损失费，”特洛伊突然插嘴，“你是没看见，眉姐那天被吓得——”

　　这还用得着看？光是脑补，渴聆就震撼得毛孔都竖起来了。

　　“哪有那么夸张，这孩子，就是喜欢大惊小怪，还非要隔三差五的来看我一下。”眉姐说。

　　“中国人不是讲求孝道吗，关爱孤寡老人是我应尽的责任。”特洛伊没大没小地说。看来这种玩笑他已经开过很多次了，枚姐才会一点反感的表示都没有，甚至习以为常。“何况你还是渴聆的眉姐，要是她知道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一定会杀了我的！”

　　渴聆难堪得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其实我当时还以为认错人了，”眉姐笑够了又对渴聆说，“上回见面，你说这孩子是从国外回来的，可我听他说话的时候，舌头一直捋不直，还以为是哪个北方来的小伙子呢。”

　　原来这电视剧落下的病根，是眉姐第一个发现的。

　　“可你那天为什么会去那里？”无巧不成书的事渴聆听多了，可这件事上，她不得不保留点怀疑。毕竟，特洛伊不会无聊到一个人去那种荒凉的地方压马路。除非，他真的已经无聊到极致。“我说，你该不是超人转世，或者都敏俊附身什么的吧。”

　　“那天从健身馆回来刚好碰到，”特洛伊说，顿了顿，“......你该不会不知道哪条是游荫路吧？”

　　渴聆痴呆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难道你不知道，它是我们去普罗旺斯的必经之路？”特洛伊无奈地说，“我们刚才不还经过那里，就是那条长得很像荒郊野岭的路。”

　　被他这么一说，渴聆这才想起那段一毛不长的秃地，刚才经过的时候，它还被渴聆嫌弃了好久。毕竟也是条城市主干道，可它看起来，怎么就与印象中固有的繁华景象那么格格不入？特别是它紧挨着的普罗旺斯街，一眼望不到头的繁花绿树，更加重了它的凄凉。

　　好吧，确实是她孤陋寡闻了。渴聆不得不承认。可被鄙视就被鄙视吧，好歹，也总算被她弄清楚，那二人之间，不言而喻的亲密是哪来的了。

　　“果然是患难见真情。”渴聆有些受伤，却也无话可说。

　　整餐饭下来，话题始终围绕着特洛伊和游荫路。除了临近尾声的时候，眉姐又突然提起了渴聆的新作品。此外——

　　“你也好久没回公司了，如果不是你上回放我鸽子的话！”

　　眉姐如是说，吓得渴聆急忙保证，下周一定带上她久违的新作，按时赴约。

　　也不知道这短短一周能写出怎样的旋律，反正眉姐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要渴聆能照她说的，回公司露个面，不让经理和其他同事看出破绽，她就感谢上帝感谢主了。

　　可接下来的一周，渴聆似乎也没眉姐想象的那么狼狈。

　　自从那晚回来，对欣讲了游荫路上发生的事后，她的生活就明显有了起色——当然，她也不是非得添油加醋地表示，眉姐现在对特洛伊感谢得不得了，都巴不得认他做干儿子了。只是渴聆再也不想闲着没事，去做欣和特洛伊之间的中转站，就干脆把他与眉姐的交情，以及他知道渴聆在辛达工作的事，统统搬上了台面。

　　可欣那妮子，听了渴聆的话后，果不其然，还故作惊愕，殊不知渴聆早已对她和特洛伊的勾当了如指掌，只是大发善心，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一事成功，事事顺遂。

　　从那以后，海伦也再没来骚扰。除去那次不得不合作的音乐剧外，她和渴聆基本就断绝了关系，纵使相邻而坐，二人也只当是相见不相识。

　　而翻开枕头底下，那些曾在庸庸碌碌中忍不住记下的旋律，一条条流畅的动机，还是蜂拥似的涌入了渴聆的脑海，再加上一连几天奏鸣曲式的狂轰滥炸，渴聆明显得心应手许多，甚至有时，她还能从自己短小的乐句中，找到古典音乐宏伟的影子。

　　秋去冬来，小日子称心如意。期间，学院里还莫名多出了一个以渴聆为首的小团体。

　　这个团体神出鬼没，时常会出现在大清晨的Midi室，门禁前半小时的舞蹈房，夜幕下的教学楼天台——这是特洛伊不久前才开辟的，他发现，通往天台的铁门，不过是个“严禁进入”的幌子。三人美名学术讨论，其实也只是在替渴聆的新作品出谋划策。

　　如此春风得意，渴聆差点忘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直到那日，天地混沌，草木萧瑟，百花凋零，隆冬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