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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右眼跳,灾 ...

  •   那日百花凋零,草木萧瑟不是没有预兆的。

      前一天晚上,渴聆满面通红,步伐不稳地出现在宿舍门口,着实把欣吓了一跳。无需询问太多,脑袋里塞满浆糊的渴聆就把什么事都招了。看着这样的她,欣也只有叹气的份,幸而三贱客排练还没回来,她急忙替渴聆清理了一下身子,就胡乱把她塞回了床上。

      前半夜,渴聆睡得还算老实,除了偶尔讲两句梦话,就是翻身。可到了后半夜,渴聆直接被一种撕裂性的疼痛惊醒,抱着沉甸甸的脑袋,她总算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感受了一次宿醉的痛苦。宿舍的另一头,梅子鼾声如雷,这一罪恶的行径,更加重了渴聆的痛苦,多少次,她都好想把枕头直接扔到梅子的脸上,怎奈身单力薄,不仅搬不动枕头,她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好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借着梅子的浅眠时机,渴聆又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只听一阵巨大的声响,渴聆吓得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欣站在床边担心地望着她。

      “冷吗?”欣轻声问说。渴聆刚睁开的眼睛,眼看马上又要闭上了。

      “还行吧。”渴聆疲惫地说了一声,真想一拳把自己千斤重的脑袋揍晕,“她们呢?”

      “刚刚出去了,听说又要排练一整天。”欣说,语气中很容易让人听出幸灾乐祸。

      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渴聆翻了个身,正打算再睡一会儿,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唔,我又忘记调成静音了。”

      “你倒是得有这个精力啊,电都是我帮你充的。”想到昨晚醉醺醺的渴聆,欣不禁嘀咕,“这么早,谁的?”

      “眉姐,她说她准备登机了。”渴聆了无生气说,把被子裹得紧了些,又撑起眼皮看了看时间,“妈妈咪啊,都七点多了,我还是别睡了。”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欣说,“脸色这么差,多休息会儿才是,其他事情还是往后推一推吧。要是肚子饿了,我可以帮你打包一份回来!”

      “我有钢琴课,第一节!”渴聆虚弱地说出了她最无奈的理由。欣当即理解地点了点头,一手托着把她搀扶下床,“欣,有个事儿我想问你。从刚才起,我的眼皮就跳个不停,你说这代表什么啊?”

      “眼睑痉挛。”欣简单粗暴地说,一脚把渴聆的拖鞋踢到她脚边。

      “可老人家不是常说,哪只眼皮跳福,哪只眼皮跳灾吗?”渴聆说着,使劲揉了揉眼睛,可手一放下,眼皮还是不听话地跳个不停,妈妈咪啊,不行了,你快帮我看看,我这是福呢,还是灾啊?”

      “我说,别那么迷信成吗?有时间想这个,不如快点把精神养好,省得等会儿上课被骂!”

      可话虽如此,到了食堂,渴聆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份小米粥,并且没吃几口,就咽不下去了。面对欣满盘的香菜美食,她更是一点食欲都没有,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印在海报上的黛玉。

      这样的状态,钢琴课上肯定少不了被骂。只是开始,渴聆还安心地以为,下了课,她“右眼跳灾”的厄运就能解除了。可谁知到了第二节课,甚至为了求个心安,她一出教室就马不停蹄地钻进了琴房,那种悬悬的感觉非但没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

      “你说,我该不会是出毛病了吧?”才唱几句就宣告崩溃的渴聆,立马将隔壁的欣抓了过来,“从早上起,我就老感觉这心脏突突地往下坠,会不会是心理出了问题?”

      “我看你只是睡眠不足导致神经衰弱,体虚再加上营养不良才会这样,回去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欣说,“话说回来,谁让你昨晚上喝酒了?”

      “酒?没有啊,我喝的一直是饮料。”渴聆肯定地说。

      “饮料?如果只是饮料,你会喝到满脸通红?还不知道昨晚左摇右晃的时候,是谁把你抬到床上去的。”欣说,“还有这里,”她指着自己异于常人的鼻子,“你是骗不了我的,一点点味道我都能辨别得出!”

      被欣这么一说,渴聆渐渐回忆起来,昨晚她和特洛伊在讨论创作的事,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意识就有点模糊了。记得特洛伊当时问她是不是困了,她点了点头,然后……再往下,渴聆的回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她记得自己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具体是什么,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可能真的是累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就说吧,”欣以为渴聆指的还是上一件事,得意地附和道,“你又不是铁打的,前段时间一直忙着公司的事,不累才怪。你看那些花,再盛放,还不是有谢的时候?”

      欣说的没错,从窗户往下看,花坛里的花着实全都凋零了,一朵不剩,全都歪七扭八地插在草地上,周围随处可见开始腐朽的花瓣。其实不止是花,就连那一大片草地也不如往日来得精神,青葱似的草坪上,已经有几簇显出了麦黄或是灰白的颜色,其他不那么密集的地方,也零零散散地镀上了没精打采的棕。

      “怎么搞的,前些天不还好好的?”渴聆纳闷地说,记得上周,她还看到一大堆蝴蝶蜻蜓什么的,在四周飞来飞去,吓得她和欣拔腿就跑。

      “可能是前两天风大吧,熬不住就直接挂了。”欣不无惋惜地说。

      “你看那些树,”渴聆的目光又移到湖边的几棵树上。可不是嘛,生命这易碎品,护得再好,也经不起连续的磕绊。“还以为它们会一直茂盛下去,看来也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别这么想,俗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的叶子不落,你让它们怎么繁殖后代啊?”眼见希望在渴聆的瞳孔中微弱,欣急忙把她从窗边拉了回来。但渴聆依旧眼帘低垂,多愁善感的劲儿显然又上来了,“别想了,唱歌吧,会开心点。让我看看,你这周的曲子是什么?”她故作轻松地往谱架上瞧了瞧,“《伤逝》?歌剧选段啊,真不简单,这么快又——”

      再往上看,欣发现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摆在面前的,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首歌剧咏叹调《不幸的人生》。欣当下就无语了。

      “你看,连教授都比你有先见之明!”渴聆说得都快哭出来了。

      “很好啊,子君嘛,进步女青年,反封建、反专制、思想前卫、个性解放,你就应该学她嘛,是不是?呵呵。”话多了,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渴聆还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好吧,你说教授也真是的,放着那么多好歌不唱,快过年了,还让人唱这个,不郁闷也被它搞得郁闷了!”正说着,对门的琴房里,同样是教授的学生,卜艺洋就唱起了子君的另一首咏叹调《一抹夕阳》。“算了渴聆,跟我回去,这歌,不唱也罢!”

      难得欣也会反抗教授的权威。在她的不平和蛮力的双重作用下,渴聆连拖带扯地就被架回了宿舍。两人的谱子还被孤零零地丢在谱架上,欣打算等到渴聆睡着后,再去把它们拿回来。

      事实证明,欣的推断是正确的,刚从被窝里找到温度,渴聆就感觉清爽了许多。暖暖地窝着,没有了扰人的鼾声,瘆人的磨牙,最重要的,横在床上,心脏也无法再往下沉了,望着孤零零从天花板上吊下的灰尘,渴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继续着昨天与安妮的对话。确定了MV的事宜,渴聆仿佛得到了无上的荣耀,脸上登时乐开了花,看得欣一阵紧张,还以为这姑娘又受了什么刺激。直到中午十二点,太阳明晃晃地照到床上,她才终于舍得被吵醒。

      周围闹哄哄的。

      好吧,必定是男主角太帅,包括艺洋、全思、三贱客在内的花痴们,才会集体抗议两人的合作。渴聆郁闷,正要向众人发作,可再一听,却发现那声音似乎并非来自附近,而是一个更遥远的地方,阿尔卑斯山头,冰岛的极光下,甚至,跨越了五洲的海角天涯......

      “好吵。”渴聆咕哝一声,打算继续她的梦境。但没完没了的窸窣声吵得她无法再次入眠,“搞什么嘛!”

      起床气爆棚,渴聆一跃而起,但周围空无一人,欣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蓦地,细碎的声音突然停止,可没过一会儿,又集体蹦了出来。此情此景,渴聆不禁想起了恐怖片里的音效,纵使阳光明媚,她的鸡皮疙瘩还是被吓得集体报数。渴聆纳闷地看了看四周,刚想爬起来查个究竟,就听到墙壁嗡嗡作响。

      好嘛,原来又是你在作怪!渴聆放下戒备。

      其实不只渴聆,还有许多同学,包括历届的学长学姐们,都被这堵隔音效果极差的墙不同程度地坑害过。就像上周,童丹正大光明地在宿舍里数落海伦的不是,不想全被隔壁的当事人听了去,结果第二天,她的演出服上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窟窿,还恰巧被男生们看见,活活把她笑了三天三夜,害得她整个星期都不敢出去见人。对于这件事,渴聆深有体会,从那天起,但凡与欣嚼舌根,她们都要咬着耳朵讲,以防像童丹一样被人暗害。

      果然是要傻傻一起,要蠢蠢一窝!

      渴聆翻了个白眼。连她这么马大哈的人都懂得吃一堑长一智,隔壁的那群人精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有道是枪打出头鸟,嘚瑟被雷劈,在音乐学院这么深的泥沼里,她们就不知道流言要人命,话多也是罪?

      但隔壁的声音打那以后就再没停止过,忽大忽小,却好像又混进了更多不同的音色。

      怎么搞的?批斗会也用不着你讲我讲大家讲吧,那人该有多可恶!渴聆暗想,却渐渐从几个重复率极高的词语中了解到,那似乎并不是一场简单的个人批斗会。

      “事故原因找到了吗?”

      “黑匣子都找到了,原因还会远吗?”

      “超级恐怖的,听说整架飞机,总共才七个人获救!”

      “可不是?满地的尸体,最小的好像才八岁,说是跟着爸爸妈妈来香港旅游的。”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那女孩好像还是个美国人吧?真是太可怕了,早不来晚不来,你说怎么就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都是命啊!告诉你们,我爸还说今天要去香港谈笔生意的,订的就是这个班次的票。谁知我奶奶突然病了,家里死活不让他去,才临时取消了行程。”

      “死里逃生啊,赶紧叫你爸买彩票去,说不定……”

      接着,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这位幸运的爸爸和彩票的事,只是偶尔还有几个抓得住重点的同学还能把主题拉回来,不过那时,渴聆已经没兴趣再听了。

      看来是起空难。

      怎么搞的,整整阴了四天,好容易来个晴空万里,原以为会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心情。这下子倒好,心情是不一样了,只是与期待的正好相反,无与伦比的差!

      渴聆郁闷地又躺了回去,谁知,刚翘起腿,走廊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宿舍的门被猛地推开,欣出现在门口,然后快步冲了进来。

      “哎呀,快关门,要瞎了!”渴聆赶忙用手挡住刺眼的光线。

      但欣并没有照渴聆说的做,径直走到她的床边。“你说眉姐今天去香港?”她问,紧抓着床沿的手,似乎就要将木头搓出个洞了。

      怪了,怎么一个个神经兮兮的?从前也没见他们正儿八经的关心过实事,今天怎么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是啊。”渴聆纳闷地说。

      “坐的是哪一趟航班你知道吗?”欣看上去又比刚才紧张了些。

      “好像是早上七点多的吧。”渴聆没多大把握。

      “七点多!”

      渴聆明显看到欣的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那一瞬间,只是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就像一座刚落成的雕像,只有手还牢牢地挂在渴聆床边——不,与其说是“牢牢”,不如说是整条胳膊都已僵硬,想动也动不了了。

      “怎么了?”渴聆轻轻碰了碰欣的手。透过脑壳,她似乎能看到一颗灰白色的大脑,里面没有血液流过。

      “空难……听说了吗?”欣缓缓转过头,脸色煞白。

      隔着窗帘,渴聆都可以看到有泪光在她的眼眶里闪烁。“听说了。”她说,急忙跳下床,把貌似快晕倒的欣扶到椅子上,“有你认识的人……在上面?

      欣没有说话,无力地看着一切。从她的表情,渴聆就已心里有数。

      “该不会......”渴聆不太敢说出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坏的答案,“是你......”

      “你什么你!你是脑子烧坏了,还是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你爸妈这二十几年都白养你啦,智商全跟着大肠小肠流走啦!”

      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骂,听得渴聆目瞪口呆。

      “渴聆,都这时候了,就别再装傻了好吗?”欣看上去早已疲惫不堪。

      渴聆无言以对。

      “你是真的想不到?”须臾,欣终于平静了些。同时,渴聆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同情与失望。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渴聆讷讷地说。

      “是啊,你确实有理由不知道,”欣说,语气愈发苍白,“反正只要眉姐能把本杰明带来就行,她好不好又怎样?”

      “不是,欣,你说眉姐,眉姐怎么了?”渴聆不解。眉姐现在不是应该已经到达香港,在酒店或某个地方准备与本杰明会面的事了?

      “怎么了,你还说怎么了?好,我告诉你,今天早上飞往香港的航班只有一趟,就是七点多的那班!”

      短短一句,可信息量太大。

      “什,什么?”

      渴聆一下子接受不过来,但她还是尝试着,将欣说的,与她先前听到的信息联系起来:

      他们说,今天早上从本地飞往香港的航班发生了空难。

      欣说,今天早上从本地飞往香港的航班只有七点多那一班。

      眉姐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曾给她发过短信,说她准备登机了。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变得一片空白。

      此刻,渴聆的心脏总算着地了。

      渴聆明白了,欣知道,她终于明白了。她走过去,握住渴聆的手,想拉她坐回椅子上,却不想被一个更大的力气牵制住了。她回过头,渴聆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别这样,消息上说,还有七名幸存者,或许……”她拼命将渴聆往后拉,但渴聆的身体就像千斤顶一样,纹丝不动,“理智点好吗!”

      一声怒吼联结着崩溃。可此番,谁还有理智可言?

      “你还知道什么?”半晌,渴聆才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就这么多了,刚才去琴房拿谱的时候,特洛伊告诉我的。”

      特洛伊?渴聆突然想到什么,一把将床上的被子拽下。笨重的撞击,她的手机从被子里滚了出来,屏幕直接着地。

      从未察觉到的,渴聆呆呆地看着瞬间裂成蜘蛛网的屏幕。二十一个,二十一个未接来电,全是特洛伊打来的,从半个小时前起!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让自己做出这么无语的事?该静音时她不静,不该静音时,手机又跟哑巴了一样。

      “他说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就先去公司了。”欣捂着脸,无助地蹲在地上。

      突然,不由分说地,渴聆拉起欣,就把她往门口拽去。

      “去哪里?”欣慌张地问。路过隔壁宿舍时,包括全思、洁蔻、梁歆在内的一群人,全都惊讶地看向她。

      “公司。”

      “我们下午还有课!”

      “确定没事我就回来!”

      “可是下午会画考试重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这世界怎么了?刚才一脸哀伤的欣去哪了,她的人性又去哪了?

      重点?呵。

      渴聆气愤地甩开她的手,独自朝校门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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