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31、失事

　　等了半天，路上的的士跟集体灭绝了似的，急的渴聆咬牙切齿。后来，在离校门约五百米的十字路口，她才终于拦到一辆摩的。一上车，渴聆就命令师傅以最快的速度行驶，但车子所谓的最快速度，却远远不能满足她的要求。一下车，不等师傅找钱，她就往公司大门冲去。

　　嘭！

　　没上两层台阶，渴聆的脑袋就撞上了一个厚实的胸膛。她不知道自己的鲁莽又害谁遭了殃，连忙道歉。可对方只是态度恶劣地回了句“走路小心点！”，便匆匆离去。

　　是乔伊。不用回头，渴聆也能认得出。

　　“冤家。”她郁闷地吐出两个字，又飞快向大堂奔去。

　　一楼有四个上了年岁的人在等电梯。但电梯此时还在五楼停着。渴聆拔腿就朝楼梯跑去。

　　二楼空荡荡，却回荡着几百只蚊子的声音。

　　声音是从三楼传来的！

　　以眉姐办公室为中心，那里早已挤满了人，从楼梯道走廊，处处水泄不通。渴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拨开前面的人群，塞进眉姐的办公室。任他一路上再多闲言碎语，她也顾不得了。

　　“杰克！”渴聆喊。

　　宽敞的办公室里，加上她，此刻只站了三个人。

　　“你怎么会在这？”杰克转过头，大吃一惊。

　　“怎么，你还打算瞒我？”渴聆质问，却没等他回答，她就朝靠在空调旁的特洛伊走去，“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你不是碰到欣了吗，她没告诉你我在宿舍吗，干嘛不来找我，带我一起来？”

　　特洛伊没有动静，无声无息，好像一个木头人。

　　“干嘛不说话？你以前不是很会这一套的吗，没事来宿舍围堵我，怎么今天就不会了，喂，说话啊，怎么就不会了？”渴聆尖叫着，特洛伊的无动于衷让她心寒，禁不住，眼泪又开始簌簌地往下流，“你说话啊，为什么自己来了？你说啊！眉姐现在怎么样了，她到底怎么样了，她没事对不对，幸存的人里面有她对不对？你快说嘛，对不对？”

　　“Shut up！”特洛伊突如其来的一声，彻底把渴聆怔住。

　　“嘿，兄弟，”杰克急忙上前，挡在他们中间，“别这么激动好吗，她只是担心，你不该这么吼她。”

　　特洛伊看了他一眼，走到窗前，对着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渴聆也回过神来，连忙拉住杰克，拼命投去求助的眼神。

　　“接到电话，确定眉姐就是幸存者之一。只是，情况不是很乐观，我们现在还在等消息。”杰克说，却始终不敢往渴聆脸上看一眼，不忍再见她的难过，“那边已经帮眉姐处理过了，但设备不足，他们会把她送回来进行进一步治疗，人已经在路上了。”

　　“原因知道了吗？”渴聆的声音越发叫人痛苦。

　　“说有可能是飞机在空中发生故障，急速下坠撞击到地面……不过目前只是猜测，还没有确切的结论。”

　　渴聆踉踉跄跄退回桌子边缘，杰克想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你干嘛！”蓦地，杰克忽然喊了一声。他眼见渴聆抬起手，狠狠地往自己的脑袋砸去，刚想冲过去阻止，就看到她的手被迫停在了半空中。

　　“别这样，如果这么做有用的话，这里每个人早就满头包了。”特洛伊抓着渴聆的手，悲伤地说出此刻还能想到的笑话。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也只是想找回一些存在感，但此刻，脑子里除了混乱，就是空白。

　　渴聆瘫软地，任凭一副空皮囊压在特洛伊肩头，眼泪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襟……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在渴聆的印象中，好像什么时候，在哪里，她也曾这么任性地靠在某人的肩膀上过。可是当下，模糊的片段只是一闪而过，她记不清，也没有闲心去仔细回想。

　　办公室外，吵闹声仍旧此起彼伏，一会儿一个女高音的“啊”，一会儿一个男低音的“哦”，却没有一个有实质性的作用。渴聆早已麻木。特洛伊会时不时地拍拍她的背，虽然他也一直在叹气，但这种温柔的感觉，混上连日的疲惫，就像催眠剂，沉沉地压上了渴聆的眼皮。

　　可她还在等眉姐回来......

　　可意识间歇恢复的时候，她尚且还会咬住嘴唇......

　　可时间久了，疼痛感也会麻痹......

　　可再次睁开眼睛，正对着的窗外，已是墨黑一片。

　　她的头依旧靠着特洛伊的肩，全身上下却已酸痛到不行。

　　渴聆艰难的抬起一条腿，瞬间，又重重落下，再试着抬起另一条，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环绕着特洛伊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腰。渴聆微闭着眼，还想继续赖一会儿，却不知为何，特洛伊突然把她从身上拉开，杰克也从窗户边走了过来。

　　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办公室门口比先前宽松了许多，可还是不断有人想往里面挤，几个保安正扯着嗓子维持现场秩序，但看上去都无济于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勉强称得上俊朗，但他额头上的刀疤，却明显地暴露了他某些恶劣的习性。

　　“经理。”杰克喊。

　　渴聆也缩在特洛伊身后偷偷喊了一声。

　　“眉已经回来了，谁有她家属的联系方式？”经理走近他们说。

　　大家又乱哄哄地议论起来，但始终没有人给他答复。

　　不一会儿，特洛伊往前走了一步，经理示意其他人停下讨论，也朝他走近了些。

　　“你知道？”

　　周围一片寂静，渴聆可以清楚地听见，拳头被特洛伊握得咯咯作响，一声低吼从他的喉咙里传出。

　　“你知道联系方式？”经理又问了一遍，表情异常严肃。

　　只听特洛伊低沉地说了声：“我要见她。”

　　几秒钟的死寂。没有人相信，竟有人敢用那种语气对经理说话。

　　可同样的几秒钟里，经理只是瞟了一眼书架上的照片，冷笑了一声，说：“跟我来。”

　　众人惊愕，片刻，人群中就为三人开出了一条道。

　　才到楼梯口，经理又忽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其余的人，该回家的回家，该加班的加班，不要都闲着没事做！”

　　这一声显然比保安的阻拦管用多了。语毕，楼道里的人群立马疏散开来，许多脑袋急忙往办公室里钻，还有一批人赶在经理前面冲下了楼梯。

　　渴聆一行人被带到一辆银色沃尔沃前，助手为他们开门，经理先钻了进去，剩下的人也陆续坐上了车。好长一段时间，车子里只能听见暖气运作的声音，十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

　　“我猜珊妮的手机应该没电了。”路程进行到一半，杰克突然说。可能是受不住如此讶异的气氛吧，不论在当前听来，这话有多么突兀，他都把它说了出来。

　　“对了，怎么都没看见她？”渴聆这才想起。

　　“一整天都在电视台录节目，可能是在那里听到的消息吧。”杰克说。

　　也是，电视台呢，想不听到都难。渴聆甚至可以想象珊妮得到消息后，在演播室里崩溃的样子。

　　“可怜的孩子，就她一个人。”这里，他们三个好歹还能抱成团，相互安慰一下。

　　“可不是？”或许是怕被经理听见，又要说他的员工不敬业了，杰克明显降低了音量，凑到渴聆耳边，“从刚才起就一直给我发短信，现在才停下来。”

　　杰克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后车厢里又传出一串手机振动的声音。

　　“你呢？”渴聆看了看特洛伊说，“怎么不接？从刚才起就响个不停。”

　　“骚扰电话。”特洛伊说。

　　如果他把现在所有跟眉姐的事情无关的电话都这样定义的话，渴聆倒可以相信。但她还是忍不住朝他的屏幕瞟了瞟，看看会不会是郝佑之类的倒霉蛋。

　　#&!%&111111。可不是骚扰电话？连个备注都没有。可如此整齐划一的数字，在渴聆观念中，拥有这样车牌或手机号的，非富即贵。

　　“这世道真不得了了，连暴发户都要骚扰你！”渴聆说，算是苦中作乐吧。也许是“暴发户”这个噱头太大，引得经理也忍不住朝特洛伊看了一眼。

　　“世界那么大，谁能保证遇不上奇葩？”特洛伊倒显得淡定自若，挂掉电话后，直接把手机丢到一边。

　　“妈妈咪啊，这么受欢迎？”三十二个未接来电，看得渴聆心惊肉跳。

　　“不知道哪个家伙，居然把我的号码写得到处都是。”特洛伊说，再次按掉随即打来的电话，“你倒是知道，上回在电话亭把号码告诉你之后，我就接到了一百零七个电话。一百零七个啊！直接打到我的手机没电，等第二天再开机，居然又冒出了一大堆新的！”

　　特洛伊无奈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看他把经过记得那么清楚，想必也对那天的鲁莽之举悔恨不已吧。听罢，渴聆深表同情，只是没想到多日后的今天，她竟也会和他并排坐在同一个车厢里，紧挨着，还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车子就在本市第一医院门口停了下来，不等助手开门，渴聆就抢先钻下了车。

　　瞬间的脑供血不足，外加大门右侧鲜红的“急诊”二字，还未站定，渴聆就一阵头晕，幸而身子刚往后一斜，特洛伊就及时接住了她。

　　“要不你在这里休息，我们先进去？”

　　“这怎么行！”渴聆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

　　“那就快走。”经理冷漠地插了一句，双手往口袋里一插，到现在都没放弃那一脸的傲气。

　　余下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末了，渴聆还是被杰克搀扶着，吃力地跟在两人后面。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虽是晚间，护士和医生却仍在走廊和诊室间忙得不可开交。经理快步走到咨询台，向一个正对着电脑发牢骚的护士打听情况。

　　“请问，半小时前那个空难被送进来的病人怎么样了？”难得礼貌。

　　哪知护士却头也不抬地丢下一声“手术！”，转身就向另一个护士走去。

　　如此不放在眼里，这大概是经理一天下来，受到的最大的冒犯了。身后三人，除了特洛伊，其余的都在窃喜。

　　“在手术，你们先去手术室外面等，我一会儿就到！”没等特洛伊靠近，经理就说。话虽如此，可他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那位护士的背影。

　　没有人提出异议，特别是渴聆，这一小段时间，她就已经为经理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埋够单了。所以待他双手插回口袋，盛气凌人地走出大门后，她也领着杰克和特洛伊摸索着，自行找到了手术室。

　　空荡荡的，除了白墙，塑料椅，还有刺红的指示灯，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描述的。因为没有家属的等待，抢救也显得异常冷清，直到渴聆他们的到来，叹息，焦急，祈祷，徘徊，隔着厚厚的门望眼欲穿，手术室里的争分夺秒才得到了它应有的期待。

　　“你也坐下吧。”渴聆说。

　　一分钟前，在她肚子的无数次叫唤中，杰克已经出去为大家买晚餐了。疲惫了一天，她早就像一团未晒干的烂泥，软啪啪地瘫在了椅子上。特洛伊却始终立在墙边一动不动，若不是偶尔还会皱皱眉，渴聆真担心下一个要急救的就是他了。

　　“在想什么？”渴聆又问。

　　夜晚，医院，手术。若特洛伊继续以沉默示之，她一定会让这窒息的气氛憋死。

　　“眉姐。”幸而，特洛伊还是动了动唇，虽然从他牙缝间呼出的气，听上去比送出的声音要多得多。

　　“她会没事的，她可是幸存者之一。”渴聆说，与其说是在告诉特洛伊，不如说是在告诉自己。疲倦已经无法让她再往更坏的地方去想，脑子仿佛被禁锢住一样，虽然酒精早已褪去，却仍旧无法自如运转。

　　这样也好，谁也不愿多说一句的情况下，至少她不会再被自己的被害妄想症牵着走，也不用再没事找事，需要寻求谁的安慰了。

　　目光从墙上大大的“安静”移到膝盖上，渴聆静静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隔壁住院部里输液的声音，值班护士的窃声交谈，仿佛都能尽收耳畔。

　　蓦地，只听手术室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护士猛地推开门从里面冲出。

　　“血库里的血不够了，有没有谁是A型？”

　　渴聆立马从椅子上跳起，却一把被特洛伊按了下去。“我是。”他说。

　　“跟我来。”护士说完，快步离去。

　　渴聆惊恐地看着特洛伊，一切发生的太快，她看着他正要离开，却又忽而转身走向自己。

　　“别担心，”他俯身到她的耳畔，轻声细语，“我去去就来。”

　　湿热的呼吸有意无意拂过耳际，一时脑热，渴聆竟不合时宜地红起脸来。等她再次抬起头，特洛伊已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意思？

　　特洛伊的余温还残留肩头，他的动作竟如此亲昵。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竟少了那三十公分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