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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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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晕过去?不知道,渴聆只记得在晕倒前,看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画面。
断裂的飞机,四处逃窜的人群,眉姐倒在血泊中的身体。
然后,一具木乃伊快速向她靠近,她惊恐着、尖叫着,眼见木乃伊朝她伸出双臂......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阴暗。
她被摇醒。睁开眼睛,周围却是一片寂静。
还是晚上,还可以睡。
绷带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可这次,渴聆没有惊叫。绷带人周身散发出的熟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靠近。她抚摸着他的脸,小心地解开他的绷带。霎时,一抹血红喷涌而出。她紧咬着嘴唇,继续把绷带往下拉,血红越来越大,瞬间浸润了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体,直至,占满她的整个视线。
“渴聆,醒醒!”模糊中,有个人在喊她。
“听得到我们说话吗?”另一个声音说。
血红再次变成了近黑的颜色。
渴聆迷糊地应了一声,也猛然意识到,现在可能还不是该睡的时候,但她的头很痛,还不想睁开眼睛。
“刚才明明都醒了,怎么又睡过去了”应该是欣,渴聆已经听惯了这个声音为她着急。
“我们要不要散开些,让空气流通点?”
空气?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这从稍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一定是杰克的。这家伙,除了音乐,基本就只能用“不谙世事”来形容。
“再看看吧,一会儿再不醒,我就去叫医生。”能做到大事小事都临危不惧的,在他们几个当中,显然只有特洛伊。
可是医生......对了,他们还在医院!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下面温温软软的是什么,床吗?可她又为什么会躺在床上?还有,刚才明明还是白天,为什么现在眼皮上却是灰溜溜的一片?
到底怎么了
一连串冲击蜂拥涌入渴聆脑海,强烈地压迫着她的脑神经。浓重的药味袭来,被强行压抑的记忆随之开启。
世界消失之前,渴聆记得自己仿佛被一记闷棍打中,瞬间头晕脑胀,意识模糊。一阵反胃的恶心,之后,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在整个身子触及到地面之前,有个身躯撑住了她,就这样,望着眼前逐渐虚幻的一切,她终于支持不住,闭上了眼睛。
可那记闷棍又是怎么回事?渴聆不记得自己和在场的哪个人结过仇怨,可是——等一下!
“扶住她,我去问问情况。”印象中,特洛伊曾这样说过。她记得他的口吻听起来很严肃,而欣也按照他说的,从他的手里接过了她。
然后,隔着一段距离,声音断断续续,窸窸窣窣,很细碎,却也致命。
“......很顺利,但病人应该患有先天性肾病……”
“肾病?”
“这个不需要太担心,只要病人按时休息,保证不过度劳累,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么说,就是没什么大碍了?”
“目前来看是这样,可病人之前失血过多......对,面部的伤口比较严重......”
“......能再进行手术?”
“这要视病人康复情况而定。”
什么肾不肾病的渴聆不清楚,可面部伤口?手术?
太多沉重的信息一拥而入,渴聆还没能太快将这两个词与“毁容”等同起来。可当她意识到的时候,紧接而至的昏沉也立马凝固了她的大脑,让她无法再继续思考。
所以,她会受不住冲击,所以,特洛伊又把她转手交给了欣。
那确实是个可怕的场景。
仿佛是具木乃伊,不过是活生生的。除了眼睛、鼻子、和嘴巴,她的整个面部以及头顶都被白色的绷带包裹着,下巴以下的身躯也都覆盖着洁白的床单。她仰卧在病床上,被推着,在众人的呵护下,送入病房。
那一瞬间,“眉姐”,渴聆记得自己喊了一声,泪如雨下,而她抑制了很久的情绪,也终于无法再忍受,统统爆发。她记得自己尖叫着捂着脸的样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欣靠近,试图让她平静些,她却突然挣开欣的手,扑到墙上,撕心裂肺。
欣的心里也很难受,渴聆知道,哭不出声,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背影不停啜泣。可她就是无法控制,无法停止,直到主刀医师从手术室里出来,特洛伊上前,一把拉住了崩溃的她,强行将她塞进欣的怀里......
好吧,渴聆承认,这现实,她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无法掩饰再次传出的呜咽,清晰地将她暴露在了众人的讶异之中。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欣大喜,“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又哭了?”
渴聆吸吸鼻子,被欣扶着从床上坐起。被子的边缘,被她用来擦眼泪的地方,早已潮湿一片。
“眉姐怎么样了?”
特洛伊退到一边。从渴聆的角度,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眉姐的脸,被绷带包围住的眼睛依然紧闭着,毫无生气。
“还没醒。”一直守在眉姐床头,杰克遗憾地说。
本该看得到窗户的地方,为了能让眉姐好好静养,特洛伊把窗帘都拉了起来,只能依稀从帘缝里溜进点光。
“现在几点了?”渴聆又问。只依照房间里的光线,她很难判断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
“三点多了。”欣说。
一瞬间,渴聆还天真地以为她说的是凌晨三点,可帘缝里,那隐约可见的圆圆的小东西又是什么?月亮吗?渴聆自嘲,却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竟昏迷了这么久。
记得早餐吃完不久,眉姐的手术就结束了,而从眉姐被从手术室里推出,到她晕过去,也不过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这么说来,她已经沉睡了将近七个小时?
妈妈咪啊!渴聆愕然,但她显然也无法否认睡眠给她身体带来的威力。
“对了,医生来过了吗?”渴聆说着,双腿已经能够稳稳站立。
“医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杰克说,“特殊待遇”四个字,被他金光闪闪地印在了脑门上。
可是,是谁?
在场的四个青瓜蛋子明显可以排除在外。眉姐也不大可能,否则,她也不会有什么毛病都往另一家医院跑。
排除一下,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插手了这件事,并且有能力,也有面子与医院的领导们攀上交情的,除了经理,不会有别人。虽然昨晚离开后,他就再没出现过,但无论于公,还是为了那个昨天没给他好脸色的护士,渴聆都觉得他有必要找这里的领导好好交流一下。
杰克却依旧嘚瑟着,仿佛自己倍儿有面子,但他这一傻瓜似的举动,很快就被其他三人收入眼底。
“好了,说正事吧。”冷不丁,特洛伊突然冒出一句,把难得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带回了严肃,“我们讨论一下晚上的事。”
晚上?日初日落,亘古使然,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渴聆不解。
“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你一定万万不想离开,无论我以什么条件。”欣斟酌,仿佛只是在征求渴聆的意见,而她也无比配合地点了点头。谁知,话锋一转:“可是不行,一会儿你必须回学校去!”
“为什么?”渴聆反应激烈,但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你今晚回去会比较好。”欣又说。
“什么叫‘比较好’?”意思就是还有其他选择咯?“而且你都说了,你们是趁我没醒的时候讨论的,既然现在我醒了,我们何不再讨论一次?”
“没这个必要了!”特洛伊果决地说,板着的脸孔中多少含着点命令的成分。再看渴聆,杀气腾腾。“比较好只是委婉的说法,但无论如何,你今晚都必须回去!”
“那你倒是说啊,怎么个‘无论如何’法?”渴聆咄咄逼人,却被杰克示意降低音量,弄得她气势登时弱了一大截。
“首先,你别忘了,我们今晚还有课!”特洛伊说。
渴聆立马看向欣,欣只能摇摇头表示无奈。
“别看她了,她今天一整天都跟我们在这里担心受怕,哪来的时间帮你找借口。”特洛伊又说。欣立刻向他投去感谢的眼神。
渴聆暗自咕哝了一句,又问:“还有呢?”
“还有,欣把海伦的事告诉我了。这种关头,你还连着玩失踪,不是刻意找人怀疑吗?”特洛伊说,“你要知道,欣不是万能的。昨天是她幸运,人品爆发才找到梁歆帮忙。万一她今晚就没那么幸运,就被三贱客、海伦,甚至更坏的,被辅导员发现了呢?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你忍心让她跟你一块儿遭殃吗?”
“当然不行!”渴聆想也不想就说。
“那你今晚还要留这吗?”
“我......”渴聆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说出答案,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说出来都已经无所谓了。
“而且——”特洛伊好像还想说,话头却突然被杰克抢了去,“而且,这里有我呢!你放心,要有什么事,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渴聆惊讶地看向特洛伊。
“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一个班的,你今晚有课,难道我就没有?”
渴聆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可是没办法,公共课就是这样,无论你是哪个系的,主修什么乐器,统统都得接受教育。有时,他们甚至还得跟其他地方的学生挤着上课,就像大锅饭一样,融在一起,不分你我。
“况且我也不想让郝佑再替我冒险了。”特洛伊又突兀地补充了一句,但从他不太恳切的语调听来,渴聆很难肯定这句话的真实性。
“行了,别老板着个脸,眉姐都还没醒,这样多不吉利。”杰克一本正经,“你就照我们说的,就当是回去养身体,明天来接我的班。我也不是铁打的,天知道,再这么下去,我非得神经衰弱不可!”
对了,明天是周六,她确实可以睡一觉就赶来接替杰克。
“那,就这么定了?”渴聆说,虽然仍旧不太情愿,众人总算能为她的让步松口气了。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自从决定了晚上的事后,渴聆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眉姐床边,好像要争分夺秒把被迫失去的时间抢回来一样。看着如此脆弱的眉姐,渴聆心痛不已。这样的她,她多希望能从此搂着,保护着,但面对着她的憔悴,仿佛一碰就碎,渴聆始终不敢顺自己的意。
没过多久,医生也来了,听到他说眉姐暂时没有危险,在场的人总算放松了些。半推半就的,渴聆也被特洛伊和欣联手拉出了房间。直到两人将她拖离病房近五十米远,她对杰克的忠告,还清晰地回荡在走廊各处。
夜凉如水。
虽然被从医院逮回,但渴聆的心始终在病房里悬着。特别遇到这种表面性太强,平时爱听不听,期末集中重点,考试如果能侥幸遇上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监考老师,还能夹带点小抄的课,看着李书黛不动声色地记下出席人数后,她的思绪就飘到了千里之外。
接下来的时间里,发呆,看手机,发短信,行尸走肉地完成着每一件事,就连教授用眼神示意时,渴聆都不屈不挠地把手机保留在“标准”状态,还神经质地把铃声调到了最大。
可惜直到下课,这些变态的举动不仅没能为她带来福音,反倒给她惹了一堆的麻烦,关于眉姐的讯息一个没有,而那三个倒霉催的舍友,为了捉弄她,竟特地选在教授讲话时,轮番给她打电话,害得渴聆十分悲剧地被留堂挨了顿训。
“别说你没空,我都那样了,你还跟郝佑有说有笑。”一回到宿舍,渴聆就对着手机抱怨了一通。屏幕上已经显示出了特洛伊的号码。这家伙,明明刚才都看在眼里,却还任由事态发展。“欣也是,连厕所都去得那么巧!”但谁也不敢保证,三贱客不是故意等到欣离开后,才着手实施他们的计划的。
可一段时间的空白后。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phone you’er calling is powered off。”
什么?关机?他居然关机?!
渴聆不敢相信,又试了几次,但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两句中英文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循环起来。
“好啊,三贱客耍我,你也不理我,我看你们就是串通好来欺负我的吧!”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拖回来,又把我丢在这,是存心叫我不得安宁吧!”
蓦地,安妮.霍金的经典唱段幽幽传来,这段一晚上渴聆听了无数次,并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的铃声,毫不夸张地说,她恨不得当即就把她删了,但一看到屏幕上出现的名字,渴聆还是立马接了起来。
“失望吗,不是特洛伊打来的?”电话一通,欣就开了个让渴聆觉得不太友好的玩笑。
“别这么以为好吗?”渴聆闷闷不乐地说。
“这当口,又抽什么疯?”欣的声音听上去也挺无奈,旁边还不时传来一阵傻傻的笑声。
“想你了,你在哪?”渴聆酸酸地说,虽然直到下课之前,他们都还腻在一起,“你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让我一个人走夜路!”
“姑奶奶,我这还不是为了替你还债,不然你以为我傻啊,放着好好的宿舍不呆,在这里坐冷板凳,还要被迫看这种无聊的电视剧。”
“你还在那儿?”确实,若不是为了她,她这位“中国好舍友”也不用一下课就被梁歆拉回宿舍,更犯不着遭这份罪。况且今天还是周五,保不定欣一会儿还得熬到几点,才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回来。
“不然呢?”欣没好气地说。
“怎么突然打给我,梁歆不在吗?”
“她刚出去跟郝佑煲电话粥了。”欣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妈妈咪啊,”渴聆惊讶,“他俩什么时候发展到这地步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是?郝佑这么努力,也该有些成绩了。”欣话中有话。
“他不会真把他的车轱辘卖了,给梁歆买布偶了吧?还是存钱罐?”渴聆说,印象中,她好像对特洛伊发表过相关的言论。
“别人谈恋爱,你脑洞大开个什么劲儿?”欣劈头盖脸道,“不知道是谁告诉郝佑,梁歆最近迷上了那部剧,刚才上课的时候,那老兄就把整部剧的演员、花絮、剧情全部看了一遍,这事不知怎么地,就传到梁歆的耳朵里了,把她感动的,这不,刚看完一集,又出去交流剧情了。”
“这都能感动成这样?”渴聆惊呼,又猛然想起早上给特洛伊使的那个眼色——敢情,就是她这个月下老促成了这对苦命鸳鸯!怪不得人们总说,千万不要低估女人这种动物,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们的心思此刻正停留在哪个点上。“对了,欣,你能帮我旁敲侧击一下,看看郝佑现在有跟特洛伊在一起吗?”
“我就说,什么事又惹得你大小姐不开心,原来还是因为他!”欣揶揄。
“好啦,我自首还不行吗!”渴聆终于豁了出去,“这家伙,人没影,手机还关机!”
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欣想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行,我这就帮你‘旁敲侧击’去!”
只听清脆的一声,渴聆估计欣是把手机放到桌面上了,忍不住囔了声“笨蛋”,拿在手上不就得了?顺便,也能让她听清楚梁歆的每一句话。然后,听筒内就传来了朦胧的声音,稍微低沉点的明显是欣,但他们俩无论是谁,渴聆都听不到一句完整的话。
还没一分钟,欣就回来了。“郝佑说特洛伊一下课就不见了,他这会儿不在宿舍,也不确定特洛伊回去了没有。”
真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渴聆郁闷,亏她还帮了他这么大的忙。“算了,这种人,联系上了,立马绝交。”
“你舍得吗?”欣不怀好意地说,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不是我说你,不过是关机而已,用得着这么激动吗?再说了,你跟他什么关系,他凭什么非得为了你,二十四小时都保持手机畅通?”
“因为......”因为什么,渴聆自己也说不出。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她单方面的习惯,习惯了特洛伊像影子一样跟着她,习惯了他这样为她?
“退一万步说,或许他只是手机没电了呢?”欣又说。
渴聆当即想起昨天在经理车上时,看到特洛伊手机里的三十二个未接来电。“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听我一句,洗洗睡吧,也别去骚扰他了,辛苦了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会累的!”欣苦口婆心地说,“先养足精神,等到了明天早上再考虑,是要兴师问罪,还是去接杰克的班。”
说得头头是道,渴聆也没勇气再反驳。挂上电话,她就把铃声换成了一段轻柔的室内乐。
“这有助于睡眠。”
不知是听谁说的,但渴聆并没能如愿以偿。身上盖着的,已经由特洛伊的衣服变成了被子,头下枕着的,也由他的腿变成了棉絮。入眠的姿势舒服了许多,可后脑勺却似乎还眷恋着昨夜的一切。
迭起的关门声,暧昧的喧哗,楼下喇叭的鸣响,幸而,前两个晚上对精神的亏欠,还是为渴聆酝酿出了入睡的欲望。欣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受了多少摧残,总之,当渴聆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她已经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了。这次的经历多少给她留下了阴影吧,渴聆估计,但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就算没有她这根导火线,只要梁歆多拜托几次,她一定还是会软下心来,慷慨赴义。
千回百转寻求到自我宽恕,良心上终于好受了些。拗不过沉重的脑袋,意识一模糊,直到天亮前,渴聆再也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