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33、来者不善

　　似乎只过了短短几分钟，或者说，是渴聆感觉里的短短几分钟，她就开始逐渐恢复意识。

　　冬季的夜比较漫长，纵使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当她被眼皮上刺眼的橙色搅得无法再次入眠的时候，也早已过了八点。

　　渴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恍惚中，却见一个精致的下巴正悬在自己的脑门上。待她定睛一看，特洛伊熟睡中的脸，正四十五度朝向她，只适合镶在那双眼皮上的睫毛，还不住地在空气中微微打着颤。

　　妈妈咪啊！

　　渴聆当即清醒了许多。难道，她这一晚就是这么睡过来的？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温温的，软软的，这触感，没错！这下，渴聆终于相信这一整晚的美梦，她都是在特洛伊的腿上进行的了。

　　怪不得，连梦里都在心跳加速。

　　渴聆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敢轻举妄动。可冷不丁——

　　“睡个觉也这么不安分。”

　　“我吵你了吗？”渴聆沙哑着声音说。

　　“你的眼神吵到我了。”

　　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从特殊角度观察特洛伊，看他未经粉饰的面庞，精雕细琢的鼻梁，还有那为衬托而生的颧骨......渴聆承认，她确实看得入迷了些。

　　“还有你的手。”

　　因为入迷，渴聆竟没意识到，她的手正尴尬地悬在半空中，而刚才，她还打算用它亲身感受一下特洛伊细腻无暇的皮肤。

　　“能不能别装睡了，你知道你已经暴露了。”看着特洛伊闭得紧紧得眼睛，渴聆又开始闹腾。

　　这会儿，特洛伊才迷离地睁开双眼，也是这会儿，接触到他的视线，渴聆的脸颊才记起发烫。

　　“这衣服是你的？”

　　“不然还会是谁的？”特洛伊轻笑一声说。

　　“你不冷吗？”渴聆又说。

　　“不会，别看你脑袋小，重要的时候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小......你是说我的脑袋装不下东西？”渴聆猛地坐起。可能是因为刚醒不久，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音量，特洛伊急忙将手指竖到她的唇间，又朝对面指了指。

　　渴聆一扭头，只见对面的长椅上，杰克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呼呼大睡，他的一只脚从椅面上高高抬起，越过椅背，直接贴到了墙上。渴聆看得很清楚，他那四十二码的鞋，已经在洁白的油漆上留下了无比清晰的轮廓。

　　“看来他一会儿又有得忙了。”

　　“估计是。”特洛伊说着，又把渴聆的头重新按回自己的腿上，“还有，我刚才是想说，别看你的脑袋小，贴在身上还是挺温暖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该感谢你保证了我的睡眠质量啊？”渴聆揶揄，顺势一掌拍在了特洛伊的大长腿上，“不过说真的，这高度，配我刚好！”

　　话一出口，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渴聆皱了皱眉，一看特洛伊，却好像听惯了似的，也不推辞就照单全收了。

　　“那个，有句话，现在问可能不大合适，不过我还是想跟你打听一下，”渴聆为自己的羞怯铺垫了一通，还把特洛伊的大衣往上拉了拉，遮住脸颊，“前天晚上，就是在天台的时候，后来，是你把我送下楼的？”

　　“你忘了？”特洛伊不以为然。

　　“那后来，聊完公司的事，我们是不是还说了什么？”渴聆小心翼翼地说。

　　“没说什么啊，就是——”特洛伊说着，突然低下头来盯住渴聆的脸，“你不会忘了吧？”

　　“可能是那天太累了，记忆力好像不太好使，所以......”渴聆琢磨道，可她发誓，她确实已经很努力地在回想了，只是然并卵。

　　“所以，后来的事，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点都想不起来？”特洛伊干脆替她补完了整句话。

　　渴聆承认，一脸的天然无公害。

　　“包括你——”特洛伊突然止住话头。可接下来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不会又做什么丢脸的事了吧？”

　　“丢脸？”怪不得，她还是这么见外，怪不得，她还显得这么有距离感，原来，那夜所谓的“进展”，只是他一厢情愿，原来，他们的关系还停留在从前，一点没变，“没有，你什么都没做，我们就在天台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你说你累，我们就回去了。”

　　这种发展确实如渴聆所愿，可潜意识中，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虽然只是些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可印象中，特洛伊的肩膀，他的回答，他的侧脸，还有，按住她后脑勺的他的手……妈妈咪啊！

　　渴聆猛地从特洛伊腿上跳起。

　　“你怎么了？”不是说忘了吗，这一举动是怎么回事，干嘛又莫名其妙红起脸来？“不是着凉了吧？”

　　“我没事。”渴聆说，狠狠拍下特洛伊朝她伸来，就要够着她额头的手。

　　不，不可能，如果真有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说？一定是她脑子秀逗了，才会无端端冒出这些不可思议的画面来！渴聆极力否定，一抬头，却见特洛伊正心疼地往自己的手背上呵气，而在她的惊天一掌下，杰克也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什么声音？”杰克含糊不清地说，朝手术室上的指示灯看了看，还是红的，又把目光移到特洛伊身上，“你的手怎么了？”

　　“被蚊子咬了。”特洛伊正欲开口，却被渴聆抢先了一步。

　　“没想到冬天的蚊子也这么厉害。”杰克说着，不动声色地与特洛伊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不过各位，我想这只蚊子应该已经吃得很饱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样？”

　　得亏提醒，渴聆才发现昨晚补充的能量，此刻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要不我出去买点东西吧。”她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还是我去吧，这地方我熟。”杰克说。

　　“你不行，”渴聆当即否定。杰克正疑惑，又见她往墙上指了指，“你得解决这个！”

　　白花花的墙面上，醒目地盖着一个黑灰色的鞋印。

　　“这......”杰克惊得说不出话来，还煞有介事地脱下自己的鞋，对着上面的纹路仔细比了比，才勉强相信那个脚印真的是出自自己，“什么时候？”

　　“你酣然入梦的时候。”渴聆调侃。

　　“你打呼的时候。”特洛伊也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刀。

　　“行，我就留在这吧。”杰克终于正视自己的罪行，“渴聆，医院食堂就在隔壁住院部一楼，你先去找找，如果没什么东西了，大门出去左拐还有个小超市……”

　　正交代着，一个长长的黑影忽然出现在地面上，两人吓得一哆嗦，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只见欣背着包，手上还提着一袋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走廊上。

　　“眉姐怎么样了咧？”欣大步走近，一把将手上的袋子甩到椅子上。

　　“还是没消息，医生护士都在里面忙活了一晚。”渴聆看了看指示灯，失落地说。

　　“别担心，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眉姐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欣安慰道，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反正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咧！”

　　余下三人勉强笑了笑。

　　“你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渴聆问，将欣赶集似的行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对对对，等一晚上都饿咧吧？来来来，过来吃点儿，介是额从学校食堂带来滴！”欣不慌不忙地招呼说，话语中还带着浓重的陕西口音。

　　“你怎么了，讲话怎么成这样了？”渴聆惊呼。怪不得，从刚才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跟她一样，被欣的说话方式惊得目瞪口呆的，还有特洛伊和杰克。

　　“哎呀，你瞧我！”欣貌似这才恍然大悟，口音瞬间恢复正常，“还不是被那个梁歆逼的，昨晚回去，非要我陪她看什么《武林外传》。十集啊，连广告都不放过。你看我，现在一说到吃，整一个掌柜附身，都快没脸见人了！”她不平地说，一边辛苦地揉着腰，整整八个小时，回到宿舍后，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腰椎间盘突出。

　　“我还以为她只喜欢那些文学名著什么的，没想到还有这癖好。”如此一个婉约的女子，还真叫人颠覆三观。说着，渴聆又朝特洛伊使了个眼色。接到信号，他立马就把情报汇报给了郝佑。

　　“谁说不是呢，她叫我看的时候，我还蒙了半天。”欣仍旧抱怨个没完，一抬头，却见他三人还是愣在原地，“嘿嘿嘿，看个啥子咧，都过来嘛，凉就不好吃咧！”

　　杰克谨慎地往前挪了几步，一抓住馒头转身就走。特洛伊比他正常一点，但也离得远远的。

　　“对了，我给你带了件衣服来。”欣说着，将背包里厚厚的棉衣拿出，给渴聆披上，顺势也将她往远离男生们的地方拉了拉，“好消息，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渴聆毫不犹豫地说。

　　“昨天的事应该过关了，刚才在琴房碰到辅导员，她什么话都没说。”

　　渴聆心头掠过一丝窃喜。“那坏消息呢？”

　　“早上我在宿舍楼下碰到海伦，她一看到我就向我打听你的情况。”

　　“我的情况？”渴聆愕然，背部随即一阵僵硬。

　　“她没看到我们在一起，就问我你去哪了。”

　　的确，像他们俩这样的连体婴儿，分开的情况确实不多，被好事之徒见着了，多问两句也是情理之中。

　　“你怎么说？”

　　“我说你在宿舍，她就说去宿舍找过你了，还好奇你这一大早去了哪里，居然都没让我知道。”

　　“这不是明摆着挑拨离间！”渴聆说得牙痒痒。

　　“就她那脑子，应该只是图个嘴快。”欣说，海伦那娇媚又不长脑的话，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荡，“不过我猜她是真的想知道你去了哪里。”

　　“她知道我昨晚不在学校了？”

　　“有可能，只是应该还没有证据，不然她这会儿早告到辅导员那去，等着逮你了。”欣说，“不过你也别太紧张，不在宿舍过夜的又不止你一个，理由那么多，我想海伦顶多也就猜你去逛街或是酒吧了，哪能想到你大晚上居然会在医院呆着！”

　　有道理！“可万一她猜到了呢？”

　　“放心，绝对不会有这个万一，何况你呆的又不是校医院！”欣说得颇有把握，又朝渴聆的耳边凑了凑，“而且你知道吗，昨晚楼下停了好多高级跑车，简直就创历史新高啊！她怎么知道就没有一辆是为你而来的，难道她还一个个去查？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有这闲工夫，也要看那些富二代买不买她的帐啊。”

　　虽然不喜欢欣把自己跟那些私生活不太检点的女生混为一谈，不过她说的也的确属实，特别是楼下的敞篷轿车，渴聆又不是没亲眼见过，每到周末，更是停的跟车展似的，谅她海伦再有美人计，应该也没能耐一个个打听过去。

　　“不过你说，她为什么又突然在意起我来了？”其实从上回国庆放假起，渴聆就觉得不大对劲，只是后来她又都不联系了，她就没怎么在意。

　　“季节性抽风吧！”欣说，“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采取点防范措施。”

　　除了那句“季节性抽风”，欣的其他话，渴聆都同意。只是眼下，眉姐生死未卜，本杰明的事泡汤了，三贱客也依旧虎视眈眈，莫名的，又多出个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海伦。

　　“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