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56、峰回路转

　　“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他说会就一定会。”

　　“可外面优秀的女人那么多。”

　　“收起你的自怨自艾，爱了就是爱了，何必非跟别人比个高下？”

　　“可万一再来个米利恩——”

　　“别矫情了，不是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叫林凡，还有一种，叫特洛伊......能继续刚才的讨论了吗？”

　　就是这样，措手不及，渴聆总能把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硬生生掰成这个，然后，冷不防叹口气，把欣的热情统统浇熄。

　　尤其是特洛伊离开后的前几天。

　　原以为会是波澜不惊的年末，就像这一年到头，总在平铺直叙，谁想，竟是这样一番跌宕起伏，轻描了年岁，淡写了年味，特别是周遭的人事变迁，叫渴聆在大过年里食不知味。总算，特洛伊还是排除了时差的艰难，一天一趟问候，雷打不动。春节后不久，他就发信息来说，布朗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解决就解决吧，没出乱子就好，妈妈还在身边坐着，渴聆实在不敢多问。

　　开学前的几天，渴聆就借着练琴的名义，早早回学校去了，收拾一下宿舍的行李，不为别的，就怕睹物思人，渴聆决定一开学，就向辅导员申请，搬到校外去住。三贱客那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无所谓她要以“深夜看书会影响到舍友的休息”为理由，还是要以“生活习惯不同”为借口，只要她能离开，叫他们如愿以偿，这场戏，他们就陪渴聆演了。

　　只是欣那边——

　　“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抱歉，我想我生来跟这里八字不合。”

　　“房子呢，找到了吗？”

　　“这是现在唯一的阻碍。”

　　要交通便利，还得里学校近些，这样两全其美的房子，早就被学长学姐们抢光了。可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现在再低三下四地去跟梅子他们说，是因为这早就该考虑到的问题而取消交易吧，这样，就算勉强留在宿舍，往后也一定没她的立足之地。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向欣报备了短期计划后，她还是托她哥哥的人脉，帮渴聆找到了一处相当靠谱的房源，安保不错，视野辽阔，最重要的，就算两个人住，也不用凑合。所以，应了欣答应帮她找房子时的附带条件，一得到学校的批准，当晚，渴聆就带着打包好的行李，和欣这个附赠品，来到了他们新的住所。

　　“我猜他们今晚会开派对庆祝吧。”宿舍里必定又将飘满令人作呕的酒味。

　　“难道我们不该吗？”欣说着，将渴聆最后一袋行李也丢进了房间。真好，独门独户，就不用担心跟别人混租了。

　　“你的行李怎么办？”

　　“还不得怪你，墨迹那么久才说，没办法，只好明天再去收拾了。”欣埋怨说。

　　“其实你大可不必跟我一块儿出来的，他们讨厌的是我，又不是你。”这句话是真，就像嫁出去的闺女，刚才离开的时候，梅子还要欣有空常回娘家看看。可对渴聆，她前脚刚一出门，身后就传来了三贱客的狂欢。

　　“拜托，你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那？”欣白了一眼说，“再说，我不在，谁来陪你分摊房租？别忘了，我们现在可都是指着爸妈的救济过活的，可不得能省一点是一点？”

　　说得再多，无非就是担心渴聆一个人出来过，两个人一起，没那么凄清，生活上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你说，离了你，我怎么行？”

　　可日子终究是要过的，盼过了一年，再盼个三百六十五天，对他们这样活了二十几年的人来说，早该习惯了，等这番春雨，夏阳，秋风，冬雪过后，一切又将重新开始——听起来，这日子，倒不像文章里所说的，总是要断的，仔细想想，却似多了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韵味。得到的，早已经接受，失去的，再也唤不回，多几次忆起，也只不过当做雾里看花，为平淡的生活添得一喜一悲罢了。

　　从前以为的悲痛欲绝，眼下，反倒淡然了许多，悲痛至极后的开阔，那种释怀，确实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受。流淌于笔尖，原来，从不需要那番自以为的大起大落。

　　眉姐走了，杰克也离开了。公司，对渴聆而言，似乎也失去了待下去的借口，也许交完这单，她就该拍拍屁股走人了，这场与乔伊之间的较量，不曾想，竟是以这样的结局宣告结束。

　　那天一早，渴聆就去了公司，带着收拾好的心情。或许，她早该这么做了，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有眉姐办公室里的照片，从此，与这里的一切形如陌路。

　　只是太难，曾经埋下过梦想，原以为能在这片土壤永久地，永久地生根发芽，可如今，物是人非成了伤，时过境迁断了肠，就连那手中沉甸甸的乐谱，而今，估计也只有珊妮愿意接纳了。

　　“最近好些了吗？”渴聆说，她原想将乐谱交给她以后，就直接走人，以免触景生情，叫她难下决心割舍。

　　可眼前这姑娘，命运逼她褪去了青涩，幸而，还未狠心到要她饱尝人生的苦涩，眼底不时透露的纯真，好歹，渴聆还能从那里，找回她旧时的光景。

　　“过了这么久，该淡忘的也该淡忘了，要是再说没恢复，岂不是会让别人看笑话。”

　　“这种话，从前的你可不会说。”渴聆笑了一声说。从前，那个大家都在的从前。不像现在，昨天欣从普罗旺斯回来，还告诉她斯旺咖啡馆已经关门了，从店长留在门口的告示看，恐怕很长一段时间，至少近几个月，渴聆都不能指望它再重新开业了。“也是，都变了。”这场事故中，所有受牵连的人，无一幸免都坠入了恐怖的梦魇，渴聆想象得到店长憔悴的脸，一颗心崩溃瓦解，一如那叫他绝望的二十年前。

　　“谁说不是呢？原以为至少半生不会遇见的离别，谁想，眨眼间，竟也成了怀念。”想再见，这辈子，只怕太遥远。珊妮寡淡一笑。“不说我了，你呢，听说特洛伊回去了，你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等咯！”渴聆同样应的寡然，“等过一天是一天，等过一年是一年，等到哪天突然不想等，这日子也算到头了。”

　　“说的怎么跟槛外人似的？这么佛系。”珊妮糗一声，“对了，去眉姐上面看过吗，听说最近新来了一个制作人，不好奇是谁吗？”

　　好奇有什么用？正主走了，东宫易主也是大势所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眉姐才刚走没多久不是？”

　　“谁知道，但听说那女的来头还挺大。”听着怎么有种“踢馆”的意味？

　　“你见过？”

　　“最近忙着拍封面，发呆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空过去？”珊妮说，估计她刚才说的“恢复”，就是拜它所赐吧，想在影棚里把自己活埋，“不过我估计一会儿下班，又有一堆人要挤着过去拜会她了。”

　　这么大面子？渴聆心里一紧。“不过这种大人物怎么会来我们公司？”虽然规模也不算小，但如果那人真有珊妮说的，那么大的来头，比起大城市的那些演艺公司而言，岂不是让她“屈尊”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传言说，她是毛遂自荐来的，领导自然鼓掌欢迎，可谁知道呢？要么传言不可靠，要么，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珊妮神秘地说，摄影棚里紧接着就传来了催促她的声音，“我现在也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拍圣贤照了。你要好奇就直接上去吧，她就在上面，顺便也替我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也好考虑一下，要不要跟他们一样，什么时候也过去烧柱香！”

　　烧香？看来这孩子是打心眼里信服那些流言蜚语了！只是不知根不知底的，就对人顶礼膜拜，不得不说，虽然少了稚气，却摆脱不了心里年龄，这家伙，果然还单纯得可爱。

　　可倘若这位大神真如谣言所说，有这么大的气派，那她还真有上门一趟的必要，不说为了珊妮的未来，就算是为了眉姐的尊严，渴聆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了解一下这踢馆之人的底细。何况，她和特洛伊的照片还都在上面呢，如果那女人真有自己的脾气，还不得直接把它们当垃圾清理了？

　　手下留情！

　　渴聆紧赶慢赶就冲了上去，宛若时间的纵轴，越向前，还真让人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感觉。尽是些填满回忆的场景，鼻腔里的酸涩汹涌澎湃，特别来到磨砂玻璃前，那扇门依旧紧闭，似乎里面的人从未离开。

　　但也仅限于“似乎”，密不透风地，那门只是锁住了记忆，锁住了过往，和一段段深沉的哀伤。

　　看来那人和眉姐是同样的风格。

　　不觉放松了戒备，可也是那一刹那，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之后，那人的脸，随意、漫不经心、无所谓，总之，一切有关的词汇瞬间从举动中消退，愣愣地，只剩四肢僵硬与难以置信。

　　怎么是她？！

　　房间里，那人也注意到了渴聆的到来，点了下头，示意她进去。

　　可是，怎么会是她？！

　　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里面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只好亲自出来迎接。

　　“比我预期的晚了些，我还以为你前两天就会来了。”那人笑了笑说，与那张精明的脸多少有些违和的轻薄的刘海，毫不费劲地在她额前晃了晃，“怎么，不认识我了？”

　　怎么可能？！长发垂肩，时尚干练。这一面，宛如初见。

　　“怎么会是......”你！

　　“怎么，你不知道我在这里？”

　　如果知道，她怎么会等到现在才来，而且，若不是珊妮刚才那番吊人胃口的话，只怕她现在都已经在公交车上了。

　　“他没跟你说？”

　　他？谁？杰克？珊妮？还是特洛伊？渴聆机械地摇摇头。

　　“所以那件事你也不知道了？”

　　貌似，渴聆又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好多。

　　“看来他们习惯了保持神秘......不过你现在也看到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将会以同事、朋友，或者其他任何你愿意的身份相处。”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震撼仍旧没有半点减少。

　　“我想你还会需要我的帮助。”

　　她的帮助？可是，怎么可能？她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怎么可能，她会因为她，仅仅为了她，就出现在这？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隐藏在这里，是为了帮本挖掘新秀，”仿佛看出了渴聆的不安，那人说，“如果这么说可以减少你的焦虑。”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她的善解人意令她震惊。

　　“第一，因为眉，她的事我很遗憾，但她生前极力向我推荐你。第二，上回见面的时候，我说过，我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第三，眉向我推荐的人，实力一般都不差，除非你自认没能力，不该被我发掘。”

　　怎么可能？！只是，太令人匪夷所思，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只是因为眉姐的话？只是为了她所谓的“说到做到”？只是因为她对她的看法？如此单纯，她就能拥有这份幸运，苦难之后的峰回路转？是不是也意味着，厄运已经结束，从今往后，又是新的开始？

　　老天，能允许她这样想吗？

　　“妈妈咪啊！”

　　“我的要求可能会比眉更加苛刻，请你做好准备，当然，也希望你能尽快适应。”那人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直接进入正题吧，你的作品呢？”

　　作品？“《女儿诔》？”

　　“对，眉不是交代过你？”

　　对，可她早先放弃了，可她后来又捡起了，可她以为这会是她的最后一次，只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创作，修改，然后就把它交给需要它的人了，可是——
　　“糟糕，我把它放在珊妮那儿了，您等一下，我现在马上去拿！”

　　只能这么说，才能显得她不那么骄傲自满，只能这么说，才能表明她接受了奇迹的存在，只能这么说，一切才有后续可言。

　　夺门而出的瞬间，渴聆知道，一会儿，她还将回到这里，她又有了留下来的理由，梦想还能继续在这儿生根发芽，至于她和特洛伊的两张照片，就让他们继续在架子上呆着吧，反正雪莉也不会介意。